散文·神秘的冰达坂

作者:阿巴斯·莫尼牙孜    更新时间:2015-06-02 10:23:05

神秘的冰达坂

(散文)

[维吾尔族]阿巴斯·莫尼亚孜 著

苏德新 译

这里不仅有勤劳、勇敢、智慧的人民,而且有雄伟壮观的山脉,还有一年四季冰封雪裹的神秘的冰达坂。

有了山也就有了达坂,什么羊大库都克达坂、阿尔格布拉克达坂、泰来麦特大阪、特克斯达坂、泰勒克达坂、别迭里大阪、阔克达坂、穆孜达坂等达坂,这是我孩提时代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其中最使我恐惧和最吸引我的就是穆孜达坂——我心中的冰达坂。我心中的冰达坂不仅险峻,而且神奇、神秘、极具吸引力......

我们走着,我们越来越进入纵深。山路越来越窄,爷爷讲的故事里的冰达坂的神秘色彩开始在我的耳旁喧响。

与冰达坂参合在一起的我爷爷郁闷的歌声也随之开始向四处蔓延:

     这座山是座高高的山,

     它牵引着孤儿的路。

     若孤儿死去,有谁为他哭泣,

     唯有孤儿为孤儿哭泣。

山的确很高。我想传说中所说的飞鸟也难以飞过的高山也许就是这儿吧。

听着郁闷的歌,我思绪的鸟儿飞向久远了的过去: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牵着骆驼,九死一生地行走着的骆驼客;瘦骨嶙峋、疲惫不堪地背着褡裢行走着的过路人;背着破褡裢、弹着热瓦甫忍饥挨冻地行走着的流浪汉……仿佛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不过这只是一种幻觉。四周美丽的景色渐渐在我心中呈现。爷爷的故事融进我眼前无比美丽的如梦如幻的景色之中。

歌声依旧悠扬。在我的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这种美景给我崭新的意象。使我真真切切地加深了对故事中所说的山的美景的理解,司机师傅也放着刚才那首歌。这不,我现在正在亲眼目睹爷爷所讲的故事。他说:“到处都有我们的兄弟,到处都有达坂……”在爷爷讲的一个故事里。“山这边,山那边,甚至冰达坂……”到处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对所有的人感同亲眷。刹那间便忘记了都市中的猜疑、嫉妒、浮躁、不安的情绪,使我变成了一个和蔼、欢乐的新人。

这一来没有了多余的杂念。一个个美景,一个个险峻的达坂一一闪过我的眼睛,且震撼着我的心灵。我看到进口越野车还不如我们身边骑驴的人走得快呢。

我们便扔下不中用的汽车,换骑靠得住的驴。这时才真正理解了刚才那首歌的意思,仿佛高一声低一声地在耳畔响起:

这座山是座高高的山,

              指引着孤儿的路途。

              ……     ……

我的心里充满激动。我的眼前是惊叹,我的浑身是震撼,我的心中是喜悦,我的血脉在奔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脸上、在我的语言里、在我的思想里!……时令已至炎炎夏日,可寒风仍旧刺打着我的脸庞。但这是明净、纯洁的风。仿佛给我们送来了冰达坂望不到顶的山峰上永不融化的冰雪的气息,并越来越强烈。

越往纵深我越感到我爷爷给我讲述的险峻之美扑面而来。我有些许惧怕,可一切又是那么妩媚。我欣赏着,一一欣赏着,尽情地欣赏着。

山谷两边雄伟的山峰直刺青天。抬眼望不见它神秘的峰巅。云儿亲吻着白皑皑的峰顶,俯视笼罩在浓雾里的峰峦。它像水底下的珍珠般闪烁。像沙漠里的墨玉般耀眼。那些直刺青天的冰雪覆盖的山峰下,有特别耀眼的绿草地。远处的松树与青草、丘陵与盆地无法辨别。甚至牛羊也与绿色融为一体。再往下走,时而是河流,时而是草原,它们是犬牙交错的半山腰,更让人眼花缭乱。有的地方坡度比较平缓,如同巨大的绿色绒椅。这些地方让人有一种特别平缓,特别亲切的感觉,再往下就如同与脚下的草原连接在了一起。有的地方一眼望不到顶的峰峦如同利剑般陡峭,它们一头连着河流,一头连着草原。正因为陡峭才成倍地凸现出山的雄奇,在它陡峭的山腰上凸现出让人无法形容的五彩斑斓的色彩。这些色彩让人时而联想起雨后彩虹,时而联想起花园绿洲。这些色彩斑斓的物体,还使人联想到高超的雕塑家的巧手雕刻出的各种造型的石头,特别引人注目。描写大山的美丽,大山的雄奇,大山的挺拔,大山的险峻以及山体内无尽的宝藏,人类的语言就显得苍白,实在显得苍白!

我们已经来到纵深。两边孪生的山峰越来越近,如同一一相连。我想那一一相连的点也许就是冰达坂吧。风很强劲。它在挑逗人。它吹打在我的脖颈上和脸面上,使我感到有些冰凉,但又使我觉得有一种纯洁、勇敢和进取的精神在催促着我。霎时犹如山风吹进我的心坎里。只觉得长久以来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心情顿然亢奋而愉悦。我的神经我的肺腑我的血脉……整个身心都被净化了,充满青春与活力。越来越狭窄的达坂在我眼里也是如此。仿佛那些点缀山色的柏树、松树、枸子树、小檗树、沙棘等乔木,马莲、岌岌、苦豆子、芦苇、蒿草等灌木也伸着脖子尽情享受着纯洁和勇敢的欢乐,摇摇晃晃地向着四面点头摇摆。它们的美丽以及五颜六色的花朵,把整个山谷装扮得犹如比无与伦比的美丽花园,哪是什么花园,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精神天堂。凉风陶冶纯洁。绿茵茵的草地,包裹着高高低低的丘陵,给高大而宏阔的绿树以滋养的力量,处处都是明净,处处都是纯洁,处处都是绿色,处处都是豪迈。甚至好像牛粪马粪羊粪都散发着美,散发着馨香。在城市里被人丢弃的果皮垃圾恶臭难闻,苍蝇乱飞。可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亲切,处处都是清香扑鼻,啊,我纯洁的大山,我豪迈的大山!……

山下,在它绿色包裹着的山脚下有波涛汹涌的木扎提河,它犹如古老的大山的血脉,如躯体的呼吸,如豪迈的歌般是那样的激越,是那样的狂热,它从遥远的、从一眼望不到顶的高山飞流直下。迎着山风汹涌奔流。它的河岸陡峭,河谷幽深。水流犹如从冰达坂飞流直下的野马,碰在石头上溅起高高的浪花。如人如床如墙甚至如汽车般大的石头在水流的打击下连续不断的翻着跟头,它们接踵而来,咆哮流淌。将松树、枸子树连根拔起,在翻着跟头的石头边流过。激起浪花形成漩涡汹涌奔流的河如龙怒吼,如饥饿的妖魔鬼怪般怪叫。它的流淌是疯狂的,是非常疯狂的。它刹那间便从山口冲出,啃着河谷像吞噬一切似的。更凶的是河水不断的咆哮着流进一座长长的黑山深处。好像我爷爷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引出来的:

“冰达坂是世上有名的达坂。这条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启的谁也不得而知。这是我爷爷给我讲的,我的爷爷也是他的爷爷给他讲的。不管咋说,这条路的开启历史与我们的人民的历史紧密相连。我们勇敢的先民们为了缩短遥远的路途,好与兄弟们联系,密切往来,才开启了这条路。我们的人民的历史有多长,这条路的历史同样有多长。我这么说的原因是,我年轻时曾翻过这个达坂。我求着巴依,到伊犁湖去赶过牛。因为冰厚,天气特别冷,冬天过不了这个达坂。因为达坂两头的冰雪融化后聚成巨大的水流,夏季也过不去。最合适的季节是五六月份。但是达坂顶部的冰雪常年不化,我的孩子。达坂伊犁那边是乌亚克塔叙塔,还有个叫汗亚伊拉克的地方,从布叶克至阿克苏路段与塔木格利克塔什和库姆布隆的地方接壤。我说的塔木格利克塔什就是古时候的人如果能安全通过这些地方,就在石头上刻上像图章似的文字,作为安全通道的标记留在这里。后来就成了这里的地名。过了这里我们就上了达坂。把从达坂两头来的人被送过达坂就算活下来的人了。这些人一般称作“达宛其”(送达坂的人)。他们住在窑洞里等候着零零星星过往的人。过路的人没有他们也过不去达坂。冰达坂最可怕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冰雪都不融化的羊肠小道,和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正是这些地方考验着真正的男子汉。

冰达坂的冷是刺骨的冷。这里吐口唾沫都会结成冰蛋儿。达坂顶部的冰雪在不断加厚凝结。因为知道这些,达宛其见不到过路人是不会动这里的冰雪的。啥时候过路的人来了,他们便立马拿起冰镐去敲冰,敲出像楼梯似的路来。就是这样的路也不能直接通过。要在驴马的蹄子上缠上厚厚的毡子,或者用整条整条的毡子铺在修好的路上才行。达坂的路很狭窄,弯道多,加之都是打滑的冰雪,稍不注意就会掉进可怕的万丈深渊。几乎是连爬带滚的过路人唯恐掉进深渊而提心吊胆。达坂十分陡峭,峡谷幽深,看都不敢看一眼对面,心在嗓子眼里忽闪。跟我一起去赶牛的一个人一不小心就滑下了达坂。还有一个人有心脏病,当场就吓死了。三头牛也掉进了深渊。达坂最险要的地方,是它突兀的山腰,这里常年狂风怒吼。我听说这里是冰带中心。险情大多发生在这里。只要一刮风就会有险情发生。风非常可怕,风越刮越大,从冰山的洞窟、巉岩、拐弯处传来可怕的声音,像狮吼虎叫,鬼哭狼嚎。我叫不上名字的那些动物担惊受怕,发出一声声惨叫,尽管这样还是不得不无声无息地上路。如果你害怕了喊叫一声,就会随风飘走。风雪冰雹会打在你的头上或路上。这样的时刻谁也不会脱险。我在冰达坂的拐弯处爬行时,看到了冻在深渊边缘厚厚的冰层下的几具尸体,他们的衣服已经腐烂。他们或许躺在冰层下已经上百年了吧……尽管过冰达坂是如此艰险,有经验的过路人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和过路的时间用各种颜色写在石头上。我听说最近还有用粉笔在石头上写下自己名字的人哩。因为我不会写字,所以我路过那里时没留下任何标记。可我确实路过过那里,确实路过过,我的孩子!……”

我打着哆嗦握住了牛倌大叔的手,虽然寒风凛冽,但他的手心却火一样热,自豪地仰望着向我指的达坂方向。他戴着巴达姆小花帽。脸上泛着希望泛着勇敢泛着自信。

我的全身被一种险恶纠缠而颤抖的时候,才发现这里见不到太阳。

“这里每天都是浓雾弥漫吗?每天都不出太阳吗?”我更紧地握住大叔火热的手还是哆哆嗦嗦地问道。

“是的,多半是这样的雾天,已经好多天没见到太阳了……”

“如果是这样,还住在这里干嘛呢,侍候别人过达坂能得到什么?”我像发现了了不起的大事一样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里有我们的亲戚,还有我们的祖坟。还有大山两边都有我们的兄弟。过达坂的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大叔好像以我爷爷的腔调真实地再现了他当时讲过的故事。

我牢牢地握住他火烫的手,仰望着不断有同胞们通过的这座有名的冰达坂。我在大叔火热的手掌的保护下通过了达坂。 乌亚克塔叙塔、汗亚伊拉克……这边也站着戴巴达姆小花帽、曼奇斯特尔小花帽的牛倌大叔讲述着有关冰达坂的故事。天气寒冷,浓雾笼罩。从达坂吹来的寒风打在我的脸上。可是我的大叔们的脸上依旧闪烁着希望、勇敢和自信的光。犀利的眸子里眨动着温暖而亲切的阳光。哦,我好像走出不远就出了太阳……

译自《塔里木》2008.8

译文原载《阿克苏文艺》2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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