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和手筋》
戋大可 著
人物表
邝父：江河运输公司总调度
邝母：饮食公司退休职工
长女：邝宝花 ；夫：关全福；长子：关志贤，次子：关志旺，媳：冯翠兰
长子：邝宝成； 妻：李香珠；女：邝 薇， 婿：皮晓刚
二女：邝宝蓉 ；夫：潘汇龙；子：潘 涛， 媳：姚玲娜
次子：邝宝和； 妻：吴倩娴；子：邝 波， 媳：杨娜丽
三女：邝宝芳
四女：邝宝莉
五女：邝宝芬
瞿书记：某大型国企党委副书记，兼体改办主任
“7号”：某豪华浴场桑拿按摩女
一
周末下班前，党办主任邝宝和，总要到党委瞿副书记的办公室去聊一阵子，聊党务也聊家务，──这是他多年习惯的一课。
瞿书记和邝宝和聊了一会儿后，总会一扬眉毛，笑着邀他：“手谈一把？” 他把下围棋说成手谈，是跟邝宝和学的。
然而，邝宝和却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下围棋改说成手谈的；他只记得第一次和瞿书记下围棋时，自己左手拈了一粒黑子，轻轻击了一下右手心，像行抱拳礼，笑着说：“书记，我执黑，先手谈了？”
瞿书记愣了一愣，随即忙把桌上的纸巾包递给邝宝和。
当时邝宝和也一惑，但也迅速抽出二张餐巾纸，一面擦擦手，一面笑着落子，小角开了局。
瞿书记跟着也抽了二张餐巾纸，擦了一遍手，执白落棋。
邝宝和并没正规学过围棋，他读小学时，正逢文革。那时，邝宝和的哥哥邝宝诚常会带同学来家中下围棋，他喜欢跟在后面看；刚学会做眼、圈空，就缠着哥哥要下棋。
邝宝诚被他缠烦了，也会陪他玩二把，但总是让他先摆满三、四个大角。
邝宝和下围棋，不定式、不布局，能圈就圈，能杀就杀，按他自己的说法，只晓得吃棋占地盘。然而他对收官子的算计倒是异常精准，中盘一过，还会悄悄留下一路劫财。他和瞿书记下棋的输赢，常常也就是最后收官时的二、三目之差。这么多年来，未有过太大的出入。
逢到瞿书记输棋，邝宝和总会把棋目调换的整整齐齐，实地、实空一目了然，输赢看得一清二楚；极其认真地数子算目后，他搓着手，憨恳说道：“书记，您看！就差半目棋！还是您收官打劫大意了些。”
瞿书记会即刻放声朗笑：“哈哈，哈！要想大赢我，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啊哈！……”他潇潇洒洒的笑声里，泛着一股子玩票意境。
遇着邝宝和赢棋，他总会说自己棋下的“不上路子” 是不按规矩出牌。
瞿书记听了，更会洒笑道：“那好啊！不按规矩出牌，乱中取胜嘛！”他慈蔼的口吻里，透着一丝黠意。
有时，邝宝和因中盘留下的劫财太多，一不留神，会被瞿书记吃掉一条接不归的大龙，丢掉一大块实空。
看着明显的输赢，瞿书记必是仰天长笑：“这可不是收官子的手筋[一]噢！”他满脸的笑色，要比玩票秀场深沉许多。
这时，邝宝和就会扳压自己的手指，左右手交换着，来回弄出“霹雳巴拉”的关节炸响，笑着却不说话。
其实，邝宝和接触的人中，没什么下围棋的。他也没时间下棋。进厂头三年，他埋头做徒弟，学手艺；后来被推荐去“职工大学”进修，一路忙过来，就是五、六年过去了。他陪瞿书记下围棋，忘了钟点，是近十年来的事情。
一开始，邝宝和因陪瞿书记下棋回家太晚，也曾遭妻子埋汰，她常嗤笑他熄灯后，还叨叨咕咕自责“今天这盘棋赢的太狠了！”而久久难入眠；后经他悉心调教，妻子渐渐深明大义，也弄清了“应酬”绝非单指酒楼和桑拿里的酣畅，精神层面的娱乐伴陪更为重要，而且也明白了不是什么人都适合伴的！
瞿书记分管党办、兼管公司企管办。邝宝和从为喊过一次瞿副书记，人前人后，他总喊他：瞿书记。
邝宝和早就听说，瞿书记和自己的哥哥邝宝诚一样，也是“老三届”，虽然没下乡当过知青，却当了十几年的雷达兵。
瞿书记了解到邝宝和是“老三届”的弟弟后，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从车间到分厂，再到总公司。这么多年来，说不清是为着周末可以手谈，还是因为邝宝和特别敬重“老三届”，瞿书记无论升迁到哪任职，总想方设法把他挪到自己的身边。
因瞿书记总不在关键生产部门任职，所以他俩人走得近、走得勤，从来没让公司上上下下的任何人，有过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形影不离，还能保持舆论平静，是邝宝和常年追随瞿书记之外的收获。
平时“企办”加上“党办” 的政务，必须瞿书记实际过问的，几乎没有，他要想下棋，每天都可以。然而从去年底，公司“体制改革”全面展开后，“企办” 的全班人马，并入了“体改办”。党委明确瞿书记分管“体改办”，具体负责和局资产控股公司，以及会计事务所、律师所协调相关的“改制”事宜。并称：人手不够，直接动用“党办”的人马。
瞿书记的日常工作，骤然忙了起来。主管局“体改处”对企业展开资产评估流程后，他已有几个月没捞到时间和邝宝和手谈了。
“小邝，你来得正好！来来，来，坐，坐！今天，咱俩是没工夫手谈了。……”瞿书记从大班椅里站起身，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叫邝宝和坐。
邝宝和没有立即坐下，他知道书记今天一定有具体事要交代，便扶着书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靠背，一面看着瞿书记，一面倾着身子端起瞿书记面前还剩半杯水的茶杯，倒退着走到饮水机前，加满开水。
回到办公桌边，邝宝和茶杯未及搁稳，瞿书记就急切说道：“局体改办的人来了，要公司把股权认购标准，再细化一下。”
邝宝和眉头拧了一凝，他刚“哦？”一声，瞿书记又抢着说：“两个核心问题，认购金的形式，调整认购额度。关键是还要调高认购金额度。”他神叨兮兮，又说：“最主要是为了提高董事会门槛，门槛高了，董事的人数自然控制了！……”
邝宝和“噢！”了一声，机敏地把茶杯往瞿书记面前推了推，依然立在办公桌边，继续等着。他明白书记话还没完。
果然，瞿书记又说：“律师所和会计所的人也来了，正好一同接待，你快去订酒店，晚饭吃过，一条龙安排一下他们。”
邝宝和稍作思索，即问：“‘海上云霄’怎么样？”
“好好！那里档次不错，一条龙服务也很地道！……听说，最近重新装修了？好！就去‘海上云霄’！” 瞿书记果决道：“招待好律师所和会计所的人，非常重要，关系到清算和拔离，这可是改制的重中之重啊！一定要招待好！”
邝宝和连说一串：“我懂，我懂！……”
见他转身就走，瞿书记追问道：“嗳！小邝，你认购股份的钱，准备好了吗？”
邝宝和边走边答：“差不多了。”
[一] 围棋术语，可简单理解为：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