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发泄着内心的愤怒,那些心里的怨恨在疼痛的催化下愈发明显。他的悲愤与痛苦瞬间就到达了顶点,灵魂在人性与生命的沟壑里挣扎着。
王建如同犯了错误的孩子站在那里,他猛地扑向前去,对准眼镜的屁股就是狠狠两脚。开口吼:“你胡乱说什么?这样子是我愿意看到的吗?我不是老板,我能做主吗?我日你先人!你个是非不分的狗东西!”
眼镜屁股上挨了两脚,这两脚倒不是很痛,痛的是旧伤。他“嗷嗷”的叫着,嘴里的骂声更加强烈。
“我把你这个王八蛋!”
“一群杀人的狗!”
“恶毒的豺狼!”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
骂声搀扶着嗷叫声离开了,他们被装上了车,如同两个损坏了的机器,送往“修理厂”———再使用———再维修。
王建没有跟去。眼睛哀怨的嚎叫声在这里回荡着,留在了空气里,钻进了墙缝里,渗入到地面深处。王建走过半面残缺的墙体,他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失败,更是一种遗憾。他不怕痛,似乎宁愿在这次事故中受伤的是自己。
“停工!”王建宣布。
他快速的冲进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房子,狠狠地摔上那从来都没有关过的木门。怎知,这门从未关上过的门其实无论如何也关不住,以致王建的内心的苦藏也藏不起来。
苏潇默站在房子门口,宛如一个同时患有口吃和哑巴两种病症的个体,间断性地张嘴闭嘴却丝毫都发不出声音来。
匠人们都离开了。
这局面正像刚散场了的露天大戏,仅凭现场留下来的东西,足以表现出此戏内容的惊心动魄,不得不令人发狂。
苏潇默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他不想去惊扰王建,等待王建消化的是满腔的苦水,苦得要命。这些苦水逐渐变得像胶一样越来越黏,让他在里面游不动,避不开,只觉得自己如同掉进面汤锅里的苍蝇一样拼着命挣扎。
王建看见两只蜜蜂嗡嗡而来,他竟然有心思去猜想这对蜜蜂会是一公一母。蜜蜂落在他的头上,错把那满头黑白不一,参差不齐的毛发当成了美味的花蕾,王建非常生气,这明显是对他的一种调戏,挥起一张大手掌朝头上压去。啊!王建一声惨叫,拨开手掌一看,这几十年造就的蜡黄色盔甲般坚硬的老茧也没能抵挡住蜜蜂的攻击,手掌竟被贯穿出了花生米般大小的两个**。王建只觉得痛却不见流血,手心空虚得如同腹中被抽掉两条肠子一样。王建睁大眼睛观察者手心,透过双孔他清楚地发现那两只蜜蜂正在得意的笑着离开,时不时还要回头笑他的无能为力。
就在王建发愣的时候苏潇默逃出了大门,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辛,步子乱的像是初学秧歌舞的大叔。步伐显得那样沉重小心,仿佛这地下埋藏了无数个看不见的地雷,眼珠子也不知疲倦的在周围环绕着,一次也不敢眨,生怕有某种生猛的野兽突然出现将他扑倒。或许仅仅是怕王建追上来,不过王建并不可怕,王建不是豺狼。王建是善良的,内心同苏潇默一样。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上的车,也记不起是谁替他买的车票。苏潇默走到了自家的门口,那两扇大红铁门依旧很鲜艳。不错,这是他家的大红铁门,苏潇默摸了一下左边门框上曾经被自己撞过的深坑。
家里的电话响个没完没了,苏潇默忙摸出自己的电话,我的为什么不响?屏幕显出一片黑色,隐约能照出人影,苏潇默看见自己的脸是一副魔鬼的样子,那样狰狞、那样阴险,此刻正咧着嘴对自己笑。他一把把电话仍出去老远,两手开始疯狂的抓脸,他想撕破魔鬼这张脸,又恨自己没有足够长的指甲。用手搧,用拳头砸,他清楚的感觉到手心的的老皮从脸上一层一层的退去,却越来越变得粗糙。他敲打着门,敲击声听电话的铃声混在了一起,门是关着的。他几乎感觉不到疼,手臂像暴雨一样,千万滴同时喷在了这红色的大铁门上。苏潇默最终沿着门滑了下去,身体与门面的摩擦声合作成了一股屁音,这屁如同一只镇定剂,打得他睡着了,靠在门上睡着了。
苏潇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铺着一张旧凉席的床上,他缓慢地坐起了身,身体与席面离开的过程让他很难受,甚至恶心。他想起了自己很久都没有洗过澡了,这凉席也是,很脏。凉席从小就陪着他一起长大,如今那蔑缝里依然藏匿着他的尿渍。席的中央部分已经变黑,黑地发青,这青色的篾丝里饱含着各种水分与元素。这些元素正好组成了一幅图案,竖起来看神似一只坐着的狗熊,嘴里啃着竹节。不对!狗熊怎么会吃竹子呢!应该是熊猫,它是我们的国宝,却被我整天压在身下。苏潇默吓得跳下了床,望着这个现形于席上的国宝。
“叔!是我对不起你!你把孩子交给了我,如今他不见了,这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叔,你放心,孩子我一定会亲手交给你!”
苏潇默闭着耳朵也辨得出这是王建的声音,电话的免提似乎专门为他打开听的。苏潇默听见王建急切的声音背后隐藏着一颗疯掉的心,已经满目疮痍。
“王建,你不用自责了。这兔崽子在家里呢!好好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听说你那边出了情况,你要妥善解决。”
“可是......”
“没有可是,一切都是命!”
苏潇默从父亲的语气中闻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语气渐渐缓了起来,不过心中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毕竟他也只有苏潇默这一个儿子。
在我生命最灿烂的年华里,即使流血,这血痕也会坚定地淌成一片壮丽的风景。
暴烈的太阳突然躲进云层里去了,正如一锅烧开的热水瞬间变得冰凉。我打了一个喷嚏,不是太冷,那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辣椒味儿。我跑进了屋子,用一件厚重的棉衣将自己裹了进去,外面的天空里,月亮已经悄悄地摸了上来。
我想喝一口烈酒,眼前瞬间就长出一个翠绿的大瓶子,晶莹剔透,它的形状同“汉钟离”那把巨大的蒲扇很是相像,这让我一下子都不敢触摸了。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声音:“孩子,快喝吧!这东西香甜可口,堪称人间美味!”我大胆地举起瓶子,深深地闷了一大口,又全部吐了出来,大骂道:“混蛋!骗人!”
那人“呵呵”地笑了。
秋天已经来临,但它没能让夏日的绚烂瞬间就全部消失。
苏潇默又到了学校西门,他看着由一条黑色锁链管制着的钢筋铁门,依然只留着狭小的缝子供人进出。与其说这是门,还不如称其为狗洞,每次都要弄出一副屈膝侧身的样子才能通过。苏潇默走近时,犹豫了一阵子,身子一斜才钻了进去。
这学校就好比一个动物园。不!应该是公园。这里的动物非但不计其数,各色各异,植物的品种也是枚不胜举。苏潇默看着从门里来来去去的男女同学,多表现为勾肩搭背的形态。看来之前夏天的热真的有点放肆,让这些男女没有了肉体接触的机会,如今刚一转凉,同学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那些分离之苦统统都补偿回来。
回到了宿舍,里面却空无一人。墙角的商子腾突然转过身来,瞅了苏潇默一眼,心里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假期过得可好?”苏潇默问他。
“玩个蛋!”苏潇默听完觉得这话不像平常商子腾嘴里的味道。
“怎么?我看你是遇到了让你觉得自己完蛋了的事情吧!”
子腾重复了刚才白眼的动作,右手戳进鼻孔里钻了半会,没有说话。
苏潇默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何窃喜,心里猜想着问:“难道你和她有了什么矛盾?”
子腾手上依然进行着搜寻鼻孔的动作。样子认真的就像见他第一眼时假装学习的样子。
“易思婕......”商子腾犹豫着,或许是他的表达能力有限,一下子无法将这个复杂的过程讲述清楚。
“总之一言难尽!”
“到底怎么个难尽法啊?”苏潇默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如今非要他说出来好当面取笑。
“麻烦你不要在问了!”
商子腾的预期突然锋利起来。前一秒还是温顺的绵羊,陡然间就成了疯狗。
现在的狂犬疫苗也是十针八假,苏潇默真的是不敢在继续招惹。此刻的他更像一包炸药———“董存瑞牌炸药”———威力无比。
苏潇默想着,一个暑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似乎一切都有了变故,不知道是子腾变了,还是易思婕变了,或许两个人都变了。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苏潇默拿着一看,竟然是盛媚洁打来的,他揉搓着眼睛,没错就是她。苏潇默鼓起了勇气,接通电话后听到:“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所以,我没敢打扰你。”
脑子里来不及翻译这些话的意思,电话就挂断了。苏潇默立刻再打回去,可惜已经没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