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一直写到凌晨两点多,终于完成了我的作文。我原本不想写这么多的,但是直到最后结束,我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原来我上当了,上了自己的当。要是不通过文字这种形式表达出来,我真不敢相信我脑子里会有这些想法,这些词语,以及这些连我自己都认为只有天才才能办得到的魔幻般的表达。宿舍里的一切都沉寂了,除了我。在这个没有桌子和凳子的条件里,我竟然趴在床上完成了这篇恢宏浩大的作文——长达七八页之多(一般一篇作文不超过三页),当我手中的笔挨上纸面的那一刻,墨水同泪珠一样开始潸潸流淌,而我只能负责将这些黑色的液体勾勒成一幅美妙的画卷。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去交作业,牛砚老师一见我就问:“同学们的作文都批阅完了,唯独不见你的。”
我难为情地将由于在床上揉搓而长满褶皱的新本子拿到面前,接着又推到她的办公桌上,嘴里不得不编造一些自认为具有一定说服力的理由。其实我大可不必这样,因为我清楚的知道,牛砚老师不会计较这些。
等我回到教室时发现有人占了我的座位。我想她肯定不知道是我坐在这里,以致当我走近时对她来说仿佛是过路人。我认识她,只是她不认识我。脸蛋小的差不多同我的手掌一样,但是眼睛大而明亮。长头发,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太长,让旁观者都会认为她那颗小小的头颅承载不了这样的重量。这个穿着小号的大红色羽绒服的姑娘是小彘,她正和金铭谈论着什么。金铭并不立刻提醒她起来为我让座,不过这样才是正常的。我在桌子上胡乱地摸了一本书就出了教室,在我转身后小彘才想起用另外一种目光重新认识我——他坐了我的位置,可是我不会去介意。
到了外面正好撞上一边装模作样一边笑声诡异的王一和潘俊。
“不愧为金辉的好学生啊!连早读都拿的化学课本。”
我低头一看,连自己都被惹笑了。但是,面对别人的嘲讽,我更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化学怎么了?方程式记不住不可以拿出来背背吗?我还要背数学呢!”
“有屁用!英语哥都不念了。你看这是什么?”
王一将怀里十六开纸大小的彩色书刊在我眼前一晃,凭借我这1.5+的视力,一秒之内就看清了书的名字——《泡妞高手-上册》,然后潘俊也将他的那本举了举,他无非是想告诉我他拿的那本是《泡妞高手-下册》。
我呵呵地笑道:“这两个王八犊子,为了追女娃竟然看起‘兵法’来了。”
“我没看!我才不相信这些鬼玩意。”潘俊说完把书塞到王一手中。
“你看不?”王一递给我一本。
我不理他,拿起书读道:“化合物是由两种以上的元素以固定的摩尔比通过化学键结合在一起的化学物质。化合物可以由化学反应分解为更简单的化学物质。像甲烷(CH4)、葡萄糖(C6H12O6)、硫酸铅(PbSO4)及二氧化碳(CO2)都是化合物......”
早上的前两节是语文课,直到上课铃响起时我才想起去牛砚老师的办公室,当我抱起一厚沓作业本刚要离开时突然被她叫住。
“还有这个!”
我疾步之下转身,看见她手中的作文本在空中打出一串波浪。她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怀里的本子差点撒在地上,又说:“算了!你先抱走,我一会就来。”
一出办公室门,我心里开始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难道是我的作文写的有问题?
作文本一到达教室,在很短时间内就被一抢而空了,拿到本子的人似乎都在兴致勃勃地欣赏老师给予自己文章的评价。我认为,同学们可以不喜欢语文,但是对作文,特别是自己写的作文还是有那么点兴趣的。
作文课一直以来是大家热捧并且深受欢迎的课种。原因很简单,因为自由!在作文课上我们可以听到同学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观点,并且牛砚老师的教学方式也非常灵活,她从不拘泥文章的形式,内容或者长短。当然也可以在作文课上睡觉,这也不乏为度过课堂的一种形式。
牛砚老师在铃声响过三分钟后才走上讲台,这与她平时积极的授课态度相比有点反常。不过她抬头送出的笑脸足以说明没有什么问题,底下鸦雀无声。
“讲评!”
“在这次作文中大家表现得相当好,出现了非常多的优秀作文,下来我先宣布这些优秀者的名字,你们上来先将自己作文的题目写在黑板上,然后再为大家念一遍。”
一长串的名字开始在教室里回荡,每个都让人听得那么清晰。这次的优秀作文真的打破了前例,与以往寥寥的几个人相比可谓是一种奇迹。大约几分钟后宣读的声音停止了,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听到了名单里没有我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
我几乎快要喊出来了。难道真的是我写了满篇的废话,白白浪费了七八张白纸,还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讲台上已经开始了,从我模糊的视线里看得见她是一个女生,背后写着《和平的任务》这样一个题目。
我竖着耳朵,勉强的听了几句后因实在听不下去只好抱头趴在桌上。读毕,下面又是一阵掌声,这让我顿时感到自己拥有最后一排的座位实乃人生之大幸,课堂上也难免会有一些只能以噪音来定义的行为。或许我这种认为别人幼稚的想法在他们的眼里同样不失为一种无知。只是,我所认为的学生,不应是整天喊着某种口号的奴隶。
这个活动一直持续到两节课结束,讲台上的人只恨自己的嘴不能像步伐一样随意加快,所以在她还未能将自己的杰作读完时,结束了。这样之于老师和剩余的同学来说无疑成了一种遗憾,但这却让我得到了谢天谢地的一种解脱。
潘俊现在仍然会寻找着机会和林芳怡搭话,谈论的话题只能从人生和理想方面切入。作为同学的她自然也不能拒绝,机械般的笑脸上面长着她那似乎永远可人的小嘴,却只能用一些柔软中夹杂着生硬的语气应付着潘俊的诚心。她清晰地看到,在他这张以理想为表皮而隐藏着的内心里,一种无法削弱与抵抗的爱慕时常将自己包裹。感动只是感情世界里一个最卑微最低贱的产物,她喜欢的人是他,而不是面前这个他。林芳怡尴尬中带着恐慌,从潘俊一侧离去了,从她小心翼翼地眼神里知道,她很怕被人看见。
这样的场景怎么能逃过王一的眼睛。不过他的数落对于潘俊来说比闻见王一的臭屁还要司空见惯。王一不知道,潘俊无意间在那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你有一个目标时,所有的障碍都会为你让路”。潘俊将这句话写在自己最喜爱的笔记本的扉页上,虽然自己的笔迹不甚美观,但这不会影响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巨大动力。
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时,牛砚老师竟然意外地出现在教室,这是金辉惯用的作风,鉴于这是第一次,所以大家只有惊讶却没有厌烦。单纯地对于牛砚老师,我是既喜欢又欣赏,但是她带来的消息却真的让我产生了埋怨。
“不好意思同学们,我想占用大家一点时间,把早上没有读完的作文让其他同学为大家读完。”
听到这些话很多人立刻精神抖擞,洗耳恭听。但我从内心里真的对这些人产生了一种厌恶。将同样的噪音从早上持续到下午,这种接力式的行为实在是人间少有。这让我第一次心里对牛砚老师有了看法:老师,你错了!你不应该这么执着。你知道吗?人一生下来随之而来的有两个隐形的瓶子,这两个瓶子里面分别用来放红豆和黑豆,当你英明一次,放红豆的瓶子里便多了一颗;犯一次错,就会有一颗黑色的豆子掉进另外的瓶子。离开世界的那一天,红豆多者会上天堂,黑豆多者下地狱。这里似乎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红豆和黑豆一样多到底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我想到时候这个人可能会亲自由阎王爷大人来审问。牛砚老师,我认为你错了,所以从此在我的世界里你多了一颗黑豆。
台上的尾声不见了,留下了一片沉思和寂静。读文章的目的是为了让其他人借鉴和学习,大家似乎都收获颇多,唯独我从未获益。得了吧!我听到的只有误导和毒害。同学们,莫怪我如此偏激,试问我的文章你们听过吗?想到这里,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为何不见我的作文本呢!
牛砚老师走上讲台,微笑了好久。
“很精彩!从一群十几岁的学生笔下写出这样的文章,我承认在我们那个年代是达不到的。最后,这里还有一个人的作文,按这样的篇幅来看也许不能称作单纯的作文了,其实我觉得更像一篇演讲稿。”
“夏天。”
我从愣中一惊,脑中模糊地残留了一些牛砚老师说我的话。我突然之间有点分不清她的话里是对我的夸奖还是讽刺。“演讲稿”算得上一个褒义词吧。我迅速地整理着思路,不知全身的积极从何而来,脸上也露出一种喜悦与激动。真的是我吗?我要上去了!从牛砚老师手中接过作文本的那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人这种善变的动物,刚才的厌烦已经不知去向。为什么会产生厌烦呢,难道是因为优秀作文的名单上缺少我的名字,所以我嫉妒,然后憎恨,那种无法发泄的憎恨只能转化为消极的情感。人为何会有这种嫉妒与贪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