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瑶饭店这营生,新兴而又败落,其前身原是土城乡政府的兽医站。后来一道批文把兽医站的几张办公桌,连同众位兽医迁往了卫生院旁边的一处新建房内,当中几经赵启文活动,又一道批文准许了他在兽医站的旧址开设屏瑶饭馆。一年后,土城乡开始出现了前来收购土豆的卡车队伍,韩燕又指使男人赵启文再找领导周旋,想把原兽医站同志如今闲置起来的宿舍也租用过去,再成立一个屏瑶旅馆。
起初刘人杰不大情愿,说组织上退下来的职工宿舍万不能让韩燕家再租用了,兽医站的旧址已经被他们赁了且不说,这赵启文还在站里主事呢,这样群众会有意见,不好办。韩燕多次催赵启文夜里揣了烟酒去书记和乡长那里走动,却一直也没等来允由他们承租的消息。一日中午,韩燕亲自拿了烟盒去乡政府央刘书记和张百余二人来自己馆子吃晚饭,想再争取一回。早间,她已遣赵启文骑摩托车去木桥乡的集市上采购了三鞭回来。
韩燕接了生鞭提进厨房后,就吩咐打礼庙村聘来帮忙的服务员,牛兰菊快点将三根腥鞭拿出来搓洗干净。又出来急急的出来问启文:“这都新鲜吗?”
启文坐下开了瓶啤酒,掫着酒瓶昂起脑袋“咕咚咕咚”的灌了一起,有气无力的道:
“我去的时候,见潘回回的肉案子上只摆了一根子驴㞗,瞅着软了吧唧的,还招了不少绿头苍蝇,我心沉吟割下来的天数怕也不少了。我说咱们还要牛鞭和狗鞭呢,要的急。老潘说昨天他儿子伟伟在家里是抹了犍牛的,鞭一会儿就能提过来,可时下没有狗鞭。没办法,后来我说是这,干脆我给他再多开五十元,教他把铺子后面那个黑狗给勒了割鞭,他才肯应承。按说,这狗鞭最新鲜,刚才我提进来揣了一下还有热气呢”。
韩燕听赵启文多支了五十元出去,虽心里不悦,但脸面上也没有发作,毕竟是自己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筹齐了三鞭再回来的。只是嫌弃这最紧要的驴鞭确实有点不新鲜了,看起来不够血脉扩张,心忖今儿后晌“三大元”是做不了了,只能置一起炖个“三鞭汤”。又转身进厨房想教菊池洗完后再用白酒浸泡起来,一来免得炖汤时腥味儿太重,二来也好使它们显得肥大盈实。进去后却见菊池正定定儿的坐在灶前的凳子上,并没听吩咐着手清洗,竟将那根黑不溜秋的叫驴物件捧在自己手里,饶有兴趣而翻来覆去的看。韩燕心里怪她半天也没有动作,就没好气的说:
“好我的你呢,咱们土城乡谁家没有一头大叫驴,这东西你见得还少吗?有啥好看的!”
不料这菊池接着倒说了句让韩燕很是胆战心惊的话。
“哼,我啥鞭都见过,就是没有见过教人割下来的鞭,疲软得成了这幅德行”。
启文外面听到里面的谈话,就把剩下的半瓶啤酒轻轻搁在桌上,蹑手蹑脚的溜出去了。
自打有一次在厨房炒菜时被满嘴酒气的张百余悄悄进来捏了一把屁股,韩燕便处处回避与他相见。可这次自己是有求于人家,只怪那启文不济事,跑了好几次都没有跑出来个什么结果,害得自己要亲自去赴这难全的境地,可谓明知山有虎,却偏要向虎山去。到乡政府门口问了老周,知道刘书记和张乡长都在里面,便心想自己还是先去张百余那里,他老婆要是在家,那他定当不敢再对自己轻薄放肆,如果曹彩玉不在,保不准他又会厚着脸皮上来纠缠,到时候我便说马上还得去再请刘书记,如此也好脱身些。边这样想着,边忐忑不安的拿手在张百余门上敲了几下。
张百余是正儿八经的县城人,原乃县林业局的副局长,可这是个闲职。后来土城乡书记刘人杰在常源县城里也置当了房产,凑巧跟这张百余成了邻居,两人慢慢的就多了些生活上的往来,一来二去后,双方都觉脾胃甚投,简直相邻恨晚。随后,经申求相关领导的关照,张百余被调令到了土城乡,委任了乡长,这才算手里掌了点实权。他那位据说是被高血压过早缠身袭扰的病老婆,曹彩玉也随他一起,近些年也一直空闲在土城政府的大院里。
曹彩玉开门后见是韩燕,倒显得十分热情,忙招呼了韩燕进去。街上人都说张百余这病老婆的架子比县长夫人还要大,从不轻易拿正眼瞧别人,尤其不拿正眼瞧女人。县领导来乡里检查工作时,张百余携夫人去屏瑶饭馆作过几次陪,每当桌上的醉汉胡言乱语之际,曹彩玉总设法出去,去厨房韩燕跟前拉闲话躲清闲。可每次她无非都是在不厌其烦的惊叹韩燕这么一双拿来掌勺的手,竟也能这么白净细腻;要么就气呼呼的说在乡上做饭的那个老王太不讲卫生了,鼻子窟窿里的鼻涕就跟洞口的长虫似得一会出来一会进去,可人家就是舍不得出去蹲地上好好擤一下,照样在锅上炒他的菜呢。曹彩玉问韩燕有什么事,喝不喝水,韩燕一时羞口没便道出来意,只说启文请乡长和书记到家里喝酒,也没有什么事。曹彩玉倒痛快,慷慨淋漓的说:
“你十有八九又是找老张说开旅馆那事的,你家启文几次来找老张我都在家的,也听说了,这事你不知道,老张也做不了主,是刘书记的小舅子要用兽医站的老宿舍,听说他要开个收购站呢。你想一下,人家刘书记能把房子不留给他小舅子吗?”
韩燕顿时有些泄气,觉得这下开旅馆的事看来真的无望了。可心里也疑惑,原兽医站的老宿舍最多也就五间房子,而且也都是些个被隔开的单间房。开收购站?像杏干,杏核,黄花菜,等这些土产都值不了几个钱,就是全把那几间房子填满了,又能存放多少东西?又能赚几个钱?曹彩玉又道:
“刘书记刚才来我这儿把老张带他那里下棋喝茶去了,你既然来了就过去一趟,我陪你去”。
韩燕站起来感激的笑着说:
“那就多有劳姐了,咱们走”。
离刘人杰的房子还有近二三十米,韩燕就已听见时不时有“啪啪”的声响从屋里传出来,十分清脆慑人。往前走着,曹彩玉神气活现的说:
“我们乡政府这些职工一天到晚闲得没个啥事弄上,就成天的坐一起组对下棋。今儿张三和李四下,王五跟陈六下,赶明儿了又是张三和王五下,这李四又跟那陈六下,现在一个个的都成了下棋高手了。说起下棋厉害,得算人大的王生明下的最好,可要说起下棋的摆作和动静,这就要数我们老张和刘书记他们两个了,你听”。
韩燕自刚才听说刘人杰的小舅子尚金龙要开收购站,就有些神情萎靡,情绪受挫。干涩的笑了一下,轻声回道:
“这怕是两个领导在给外面的人说‘我们正下棋呢,不要进来打扰了’。要不,咱们两个干脆不进去了”。
韩燕说完,两人都笑了。曹彩玉掀了门帘先进去,韩燕有些怯怯的跟在她的身后,书记和乡长果然在下棋,却都并没有抬起头看是谁进来。巨大的实木象棋任摆布在一张巨大的棋谱中,而巨大的棋谱则被平铺在一张巨大的茶几上,刘人杰和张百余分别坐在也同样很巨大的皮质沙发里,各自盯着楚河与汉界,神情凝重,沉默不语。韩燕心里暗叹,这书记的办公室终究是气派。曹彩玉这时竟忽地变得幼稚,轻手轻脚的朝他们走过去,还不断回头冲韩燕摆手,分明是提醒她不要说话惊扰他们,很是神秘,韩燕却故意的笑了出声来。张百余看见是韩燕和曹彩玉一起进来,有些惺忪的眼神瞬时变得惊诧了起来,疑惑的用手分别指了指她们,结结巴巴的说:
“你们,你们咋了?该没,该没啥事吧?”
“人家启文想请刘书记和你晚上过去喝酒,韩燕怕她请不动你们,就硬把我也拉过来了”。
曹彩玉稚声稚气的说完又莫名其妙的偷偷朝韩燕摆了摆手。韩燕拿烟出来各敬了一支,说:
“当时我们开饭馆,二位领导是帮了大忙的,这一年多来你们工作忙,我和启文一直没有机会请刘书记和张乡长过来坐坐,今晚上想请刘书记和张乡长还有曹姐,你们得赏脸到我那里吃个便饭,我们心里才过得去,算是个谢忱”。
刘人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杯自己喝去了。曹彩玉倒忙着横插了一句:
“我就不去了,我帮不上忙”。
虽是专为租用宿舍开旅馆的事来的,但此地又害怕曹彩玉一股脑儿将自己的来由完全说开来令她难堪,紧着又说:
“哪敢教曹姐你给我帮忙呢,厨房有我和兰菊能应付”。
“也是,我害病这几年光景都没有再咋做过饭了,确实也帮不上你们忙”。
曹彩玉陡然失落的喃喃道。
张百余这时才确信韩燕并不是把自己那日的轻佻作为说了给彩玉,终于把心放下,笑逐颜开的问刘人杰:
“刘书记,那晚上咱们就过去一趟,你看能行吗?顺便咱们再给启文宣导一下兽医站人力调配的问题”。刘人杰老气横秋的抖了抖浑圆的手腕,盯着油乎乎的大表盘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说:
“是这,韩燕,等后晌了我再教人通知你们,我们具体啥时候过来,你先回去,我和张乡长这一盘还没有杀完呢”。
说完,刘人杰就的怅然若失的咬了咬自己的厚嘴唇,无可奈何的把将字棋往边上避了一步。
“那行刘书记,我先回去准备了”。
临走时,韩燕又亲昵的拉了曹彩玉的手,再三叮咛道:
“曹姐,你一定得来哦!”
“盛情难却,那能行,那你先回吧,我吃不了辣的你知道呢”。
韩燕转身刚走到门口,只听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张百余若有所指的吼了一声:
“该我上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