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巴斯·莫尼牙孜    更新时间:2015-03-06 09:56:05

您会走路了,也喜欢闹腾了,开始变得淘气了。我觉得这个院子里,这附近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没有您那样顽皮。我带上您出去玩的时候,您马上就闹着从我的怀里挣脱着滑落下来,您像一匹急速奔跑的马儿似的跳跃着,像是与某一匹脱缰的赛马比试似的往前狂奔。如同足球场上一名特别能战斗的足球运动员似的四处出击,但凡在您前面遇到的东西:石头、土块、废纸、禾秸、柴棒、炉渣……等等,您全都不放过,非要一个一个地踢蹬不可。在院子里您也是不安闲地跳跳蹦蹦。如同跑死鬼附身的人一样不知歇息、不倦不累、不烦不躁地闹腾。即便是牵着您的手走路的时候,您的脚下一刻也不老实。就像充满气的皮球、烫了爪子的鸡一样蹦跳个不停,像小马驹似的跳跃着。您一只手在我的手上,您的其他器官、心思全都在玩耍上。由于您的这种性情,单位和院子里的您都很出名。大家一看到您就喊您为“飞毛腿”。在家里您更是想着奇招玩。我从外面一跨进家门,您就嚷嚷着“抱抱我!”把两个手伸过来。这是孩子要求父亲把自己提起来以讨大人喜欢的特有方式之一,而这种要求也更能激发父亲对他的深深的疼爱和欢喜之情。我立即把您拥抱于怀,但是您把手高高地举起,说着“这样抱”的话。我知道,您这是想让我把您的身子举起来,我就把您的身体举到我的头顶。这样您还不满足。您说“走!”并不停地在我身上击打。我就让您骑到我的脖子上走来走去。但是如果安静地走也不行。这样走的话您根本不答应。

“一、二、一;一、二、一!……”

您得听到我这样边走边喊才行。这样一来您就高兴了,甚至是高兴得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我让您看了一些军事题材的电影后,您便对军人喜欢了起来。当我让您骑在身上累得受不了的时候,把您一放下来,您就做起挥起大刀的手势,而我就得赶快躺下;亦或是您在床上拿起笤帚当枪来来回回地扫射,而我得赶快躺到床下把自己隐蔽起来,或者躺到床上装死的游戏。您在床上四处跑着向我喊道:

“欧特它—欧物。欧特它—欧物!”

这是您以自己的语言开始学着说数词“一,二,一”。这个时候的您说起数字来就没完没了,走起路来也不停地说。幼儿们是何等的坚韧且不知疲倦,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使穷尽所有的或者用尽任何新鲜的名词术语都无法形容。这一点我从您身上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爸爸,我听姐姐说,我们在一个场合做客的时候,我有嚎啕大哭过,是吗?”

一天晚上,我刚给您讲完童话故事,您或许是受我给您讲的童话故事的启发,您便接着就这样问道。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这起故事还没有开始讲,我就一下子想起了当时的那一幕,心就像刀子扎进去一样难受。一直以来,那次做客时的情景就像幽灵般地缠绕着我,久久不肯散去。

您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了您那稚嫩且格外懂事的神情。您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我对您也没有隐藏不说的必要了,孩子。

那还是您依旧迷恋“军事操练”的时候,现如今的您与多年以前相比一下子变了太多太多。那“一、二、一”的军事数字现今成了“比特太—比特!”,发音方面与前面比起来也显得更加亲昵了。如此这般的变化也正说明您比以前长大了许多。

一天下午,文笔界的一位兄长邀请我们大家到他家里做客。他的家是上下两层的复式楼,转向二层的台阶很陡,就连平日里身体极为健壮的大人们上去也都显得略微有点吃力。正因为如此,这次聚会主人特意安排男人们坐在了上面的一层,您和您母亲跟女人们一起被安排在下面一层。

我虽然坐在上面,心却一直放不下来。我知道:您是一刻都不会安宁的,根本不像您姐姐那样。整个聚会期间,您一会儿往外面跑,一会儿不停地在其它房间进进出出……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在这种场合无法放心地稳坐。我一会儿到下面看看,一会儿又来到上面。刚刚与客人们说上几句话,就又要跑到下面亲眼看到您在做什么,否则我悬着的心放不下来。每次走到您的跟前我都嘱咐您:“千万别哭,有我在。我就在那上面,这间房子的上面。”我一次次的用这话向您解释。我虽然坐在上面,可是耳朵还要听着您的动静,我的整个注意力和心思全都用在了您的身上。

场面进展到约莫半个钟头的时候,我的耳边隐隐约约似乎传来您的声音:

“阿爸依,阿爸爸依!……”

您这样呼喊着我的名字。

是不是我儿子正在叫我。是不是他正在哭喊着四处找我?或许不是那样的……这不是他的声音,他母亲也在下边呀,他有母亲看护着。刚才似乎听到的是我儿子的叫声呀,或许这说不准是其他什么人的声音吧。

尽管这样想着,但终归放不下心来。我得下去一趟,亲眼看上我儿子一眼再上来。

“怎么又要下去,您这是怎么了。好好和这些客人们说一会儿话都不成吗?您给妻子交代一下就可以了。您看,孩子有萨依玛洪( 维吾尔语成语,怕老婆意思)……用得着您这样吗?……”

果然,刚才说话最多的人对我发起了火。还这样那样地说……

我离开了座位。至于其他的人还在为此嘀咕着些什么我也全然不顾了。我把门一打开,就看到儿子向我伸出双手,我赶紧大声喊叫着:

“儿子,儿子!”

已经爬到上面一层门前的您,不知是朝我撒娇还是被我突然的喊叫声吓坏了,亦或是害怕挨父亲的揍,您向后面退缩着,回过头就跑。我像出膛的子弹似的飞快的向您跟前跑去。与此同时,您一头跌倒在楼梯的台阶上并迅速的从高处向下翻滚般的跌了下去。

“儿子,儿子!”

我紧追在您的后面喊着,我不知道这样翻滚下去将会怎么样。我想让您停下来,可是从台阶上往下翻滚着的您根本不可能停下,直到滚到了底您才终于停住。害怕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您的嘴和鼻子都出了血,头部和脸上到处是青紫块状和划破的细碎伤痕。

我流着眼泪,心里疼得咝咝作响。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用不敬的称谓和难听话对您母亲吼叫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小的孩子爬楼梯会跌倒吗?”这时,客人中有人赶忙过来对我安慰着。

“把头用纱布包扎紧,就会很快好起来的。”又有人劝我说。

“本来,您儿子往上爬是不会有什么事情。而您却用那么大的声音喊叫他,这还不把孩子给吓坏了吗?他是因为您而往后躲闪,最后才摔倒滚下去的。所以说……”不知是谁把原因归结到了我的身上,这个人吞吞吐吐地做着说明。

这时,我对任何人说的任何话都听不进去。紧紧的将哭哭啼啼的您抱在怀里,在您脸上有青紫块和擦破的地方用嘴不住地吹着。这个时候,从我眼眶里流出来的泪水浸湿了您的颧骨。

“当时我连一分钟都坐不下来了。走出门的那一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严重过失。直到今天我都还在埋怨着自己。

热热闹闹的才刚刚开始的聚会也因为这件事情而散场了,客人们像从蓬乱的巢窝里涌出来的蜂群似的向四处散去。我抱着您跨出了门槛。这时,我对门槛及其不远处的水泥板块,还有那些以前绊过您的脚,让您摔过跟头的凡是坚硬的,有棱角的类似木板、台阶、水泥块等等都有一种心生厌烦的感觉。

我望着您的前额,这些年来在您身上留下来的疤痕,尽数都是这类东西造成的。这一次,它们给您又留下了新的疤痕。

“呸!”

我真想朝那不吉利的水泥板上狠狠地吐上一口,可我又不能那样做。我们这里有“打在牛角上,痛在牛蹄上”的谚语。这个院子里原来有一块水泥板,它原先被放在我们家的一个角落,也不知什么时候放到这里来的,按说这也是我们家的财产。所以向它上面吐唾沫就等同于在我们家人的脸上吐唾沫。这样做是绝对不允许的。吃饭砸锅的行为与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毕竟是相违背的。您的头上接二连三地出现伤疤,我看起来是多么地心疼和生气。但我现在还是给您讲讲为好。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头上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我经常在苦思不得其解中叹息道。后来有一年又出了一件事,当时的那种焦躁不安至今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那天晚上我因为工作非常疲劳,一走进家门就被您纠缠个不停。我亲吻您、逗弄您,爱抚您。但是您还是安静不下来。您望着家里的过道嘴里说着“比特太—比特!”我心里明白您这是要把我当马骑,意思是“骑马的军人就是这样的”,可是当时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整个身体都很酸痛,差点连自己都支撑不起来。我的这种情况您根本就想不到,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您又像先前那样嚷嚷起来、闹腾着、急促的跺着脚。说实话,此时的我即便是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脑袋都会像被石头重重击打似的疼痛。此番情境就如同在乡下喧闹的集市上吃完了晚饭。我坐到木板床的边上,无精打采地打开电视。您推我的肩膀、揪我的头发、撬我的手,吵闹着要让我陪您“军事训练”。我则坐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国内外新闻联播”节目开始了,我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小孩子远一点!”我望着您生气地喊叫道。

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对这个节目从不漏看。关于美国放出话说要进攻伊拉克越来越有可能成为现实,你看今天到了所说的最后期限。直到今天这段时间,全世界的人都像精通这一方面的专家似的在不同的场合以各种方式加入到相关的辩论中,急切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美国会陷入伊拉克的泥潭中”一位时评家说,他引用中央电视台的一位新闻分析专家的观点。

“是的,美国一定会失败。对于阿富汗斯坦( 阿富汗意思)的进攻在伊拉克行不通,伊拉克毕竟不是阿富汗斯坦”又一位时评家补充道,这位分析者举例进行分析。

“那位分析员简直狗屁不通,美国向阿富汗斯坦发动进攻其实是这样的:美国陷入了泥潭,阿富汗斯坦帕日斯港战争距今并不远。美国也不是现在联盟下的美国。即便是这样,阿富汗斯坦的塔里班连一个星期也顶不住。”我们的这位分析人讲的不是真话,他所讲的分明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美国一定会打赢这场战争!”

“萨达姆一定会赢!”

我们的人民对于这场战争有如此的兴趣使我感到惊诧。这一次,不论是一个家庭还是一个办公室,不论是一个单位还是一个地方的人们都在为关于这场战争的结局争先恐后地发表着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结论,他们争执得面红脖子粗,甚至还听到过在一个地方有关因为争论不出高低而发生了动刀子刺人的故事。我们对自己的事情,对于自己的命运如果能够如此的关心那该多好啊,我在心里这样思索着。还有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我们的一些人连阿拉伯与维吾尔族也分不清楚,却错误地把所有的穆斯林都理解为维吾尔,然后从狭隘“民族主义”出发,给自己新出生的孩子起名为那个短命鬼“萨达姆”。

“美军开始登陆伊拉克!”

听到主持人播报的这条消息,我立即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电视屏幕上。此时此刻,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这条重要新闻上,我也不可能对此满不在乎。播音员在播着这条消息的同时,美军向伊拉克土地上开进的坦克、装甲车,以及身着制式军服的武装部队也陆续在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这更激发了我的兴趣和热情,与此同时,电视上还接连出现了伊拉克总统的画面。

萨达姆对此有什么反应呢?

我这样想着,就把注意力全都投入在了电视屏幕上,好像只为等待这样的机会似的。您这时坐在我的脖子上,用两只手遮挡住我的眼睛。

“萨达姆说了些什么,那个萨达姆……“

说着我掰开了您遮住我眼睛的手。可是您仍然胡搅蛮缠地捣乱着。您一定是认为萨达姆与自己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所以才这样做的。我用力把您推开。可是您再次捂住了我的嘴巴和眼睛。

“您给我离开!”

我这样说着,就用右手将一边的您举起、放下,再举起来。这样做本来是想吓唬您。但是正在这时,就在这一眨眼功夫,不仅是我,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您从我手上滑落下来,摔倒在了地上,而且是头先着地,头的后部触地的时候,就像西瓜掉到地上似的发出“嘭”地一声,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对,真真切切的“嘭”地一声。爸爸今天给您说,就这样“啪嚓!”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您姐姐也给您说过这天发生的事情。反正直到今天只要想起那天的不愉快事情,我的心都要死了。后来的日子里您的一个耳朵后面留下的那道疤痕,就是那天摔到地上后留下的。但是,这不愉快的一天,如果我们不说的话,您可能永远也不会想起来,我的黄发儿子,我的金发儿子!

“您儿子这黄色的头发,白白的皮肤,像你们中的谁呢?”

一见到您,有人就会这样问道。

这个时候,我就会响亮地答话道:

“像我的老祖宗!像我的先辈!”

问这个问题的人马上就平静下来了。但是,称呼您“黄发”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我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总之,这样称呼您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爸爸,您把我头发的颜色给变一下,”有一天您从学校刚回到家里,就带着哭腔儿对我说。

“您想让我怎么变?”

“变成黑头发。”

“这是为什么?”

“班级里别的同学的头发全都是黑的。他们都嘲笑称我是黄毛。

“那么,要不要把前面给您起的名字也改一改吧?“

“不,我的名字不能改。现在他们已经不会叫我土里克扎提了(狐狸名),只是把我的头发变一下就可以了。”

“您长大后就会知道,头发中最显男子汉气概的就是这种。您看,很多人都把自己的黑发染成了黄色。您的头发根本不需要染,而是与身俱来的黄,足色的黄,像金子般的黄。我们老祖宗的头发也是这种色的。”

“真的吗?”

“难道不是吗?”

后来,您对自己的头发渐渐地习以为常了。您能完全接受我的话令我很满意。您对您母亲、亲戚们、左邻右舍们,还有那周围各式各样的人们……那些所有称您为黄发的人也都能适应了。

“我的金发儿子!”

您是如此的娇纵。这种娇纵在您身上也已经成为了一种不言而喻的习惯。

“孩子们要养成读书的习惯。”

“每周有空的时候应该带孩子去一次书店。”

“应该培养孩子记挂着读书的欲望。”

在关于孩子们的话题中,所有的人都这样说着。所有的父亲都认为应该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为书迷,因为这样有利于孩子的成长和未来。这引发了我的思考:犹太人是一个对书有着特殊爱好的民族,他们总是给书上沫上蜜汁然后微笑着递给孩子们,每次读完书后就给孩子们送上甜食以示奖励……等等,我突然想起了这些极具典型的例子。旁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养成读书的好习惯,总是定期把孩子带到书店,这种方法非常正确,我对此也是深信不疑的。我对您姐姐的教育也采取的是这种办法,并且颇有成效。所以每个周末我都风雨无阻地带您到书店去。即使您还不会看书也没关系,我就把书店里的图片、连环画等不厌其烦地指给您看,耐心的给您讲。就像预料中的那样,这种方法很快就有了显著的效果。每周还没有到最后那一天,您就会对我说出“哪天是星期六”、“您带我到书店去”的话来。周末前的几天里您都会把家里的书翻来翻去,您竟然达到了把书中繁琐的情节用自己的语言讲述给我听的程度。由于给您看的书大多是动画片的原因,您便很自然地喜欢上了动画片。每天晚上您都与我们争着看电视,我们想看自己的频道,您争着要看动画片频道,您尤其对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孙悟空特别喜欢,您在从所有的频道里搜索着孙悟空。甚至对京剧演员饰演的孙悟空的外貌特征也格外喜欢,总是闹嚷着说“我要看孙悟空电影”。如果不答应您的要求,您就会说:“那我们到书店去,您给我买动画书或者动画片回来。”您都把买书这话说出来了,那我哪还有不答应您的道理。买回来的书您一星期就看完了,我们在周末就去书店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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