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巴斯·莫尼牙孜    更新时间:2015-03-06 09:55:45

在新的世纪里,对于我的家庭而言生个大胖小子已然成为一件可以让我们赏心的乐事。他如果能够非常幸运的在新的世纪之初诞生,这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喜事一件了。

“新世纪将是一个不同以往的世纪。”

大街小巷里的人们到处都这样传言着。

新的世纪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纪呢?这是一个从理性的角度谁也无法预见的世纪,到此时此刻为止所有的人们都借乐观主义的宽阔胸怀和甜丝丝的渴望以表达自己对新世纪的美好憧憬。

有的说:天下能够太平就好了。

有的说:能给我带来好运就好了。

有的说:能多挣到钱就好了。

有的说:能多些朋友就好了。

有的说:能官运亨通就好了。

……

越来越多的人更是期盼着:若是能够抱上期盼已久的孩子(儿子),那真是太棒了。

你看,我就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漫漫长日如若白驹过隙,就连我都很想生养个孩子,做梦都想着把他架到我的脖子上逗着玩乐,这并非是我从未生养孩子的原因。自从生养了第一个女儿之后,接着又先后生了两个孩子,但由于各种原因他们相继夭折了,这让我对再生养孩子既渴望又担心。我千百万次地祈祷:让上帝保佑我不要让以前的那种不愉快经历在身上再度重演。我此时此刻的愿望仅仅是:哪怕让我再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我一定会对造物主千恩万谢。如果万一生上个儿子来,那我就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

千恩万谢,我顺顺利利地生了个孩子。而且是个大胖小子。

我完全被这番幸福陶醉了。所谓的“福气”这一抽象的词语,如今在我身上却显得如此真切且甜蜜,我的心似莲花盛开。

“谢天谢地!“

在我心灵的褶皱里久久的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从我妻子、我的兄弟姐妹以及左邻右舍们的口中也都发出了这种声音。

我家的墙壁、顶棚,各个角落,桌子、凳子也都回荡着这种声音。

“这的确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世纪”。

我在与别人说话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话。如今这句话也因为我的原因成了身边同事、亲友的口头语。我感到但凡是说这句话的人好像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亲近的人似的。

儿女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作品。

儿女是父亲的再生。

儿女是父亲生命的延续,是对祖先根脉的再一次传承。

儿女是……

我兴奋的心情像是要永远停歇不下来似的。

我的全身轻如羽毛仿佛随时都会轻盈的飘向远方的天际。

我沉浸在无限的喜悦之中。

我与新生的儿子一起跨入新的世纪,这对我来说是何等的幸福啊?!

新的生命由此开始了…….

他给我的生命增添了一种新的意义……

从医院一出来,我就为躺在摇蓝里的给儿子取名为“土尔克扎提“(意为突厥民族的后裔)。他动不动就在他母亲的肚子上乱踢,有时会像与谁闹别扭似的猛地把身子蜷缩起来,好似对于自己这么快就来到这个还不太适应的世界很生气似的。他那稀疏的头发和眉毛是金黄色的,像海水般平静并浅蓝色的眼睛,好像要洞察出这世界的一切奥秘似的向四周望着;那粉嫩嫩的面颊让人感到轻轻的触碰一下就会破损似的。更有趣的是他全身的皮肤也都是粉红色的。

“这孩子像他父亲。“

“不,像他母亲。”

“哪里,你们看这孩子的面貌:黄色的头发、蓝蓝的眼睛,就知道更像我们的先辈。你们起的名字与他多么的相称啊!……”

亲朋好友的夸赞引起了我父亲的不快。

“土里克扎提。为什么叫他土里克扎提呢?( 土里克:在维吾尔语狐狸意思,土里克扎提是狐狸的后裔意思,土里克( 动物名)和土尔克扎提(人名)在发音方面比较近)您看到有谁给孩子起名土里克扎提的吗?孩子的名字应该由毛拉--阿洪起才对,为什么不从《古兰经》里找一个名字起呢?“

“我们把毛拉来请到家里来诵艾赞。”

“名字就叫土里克扎提吗?”

“名字不叫土里克扎提,爸爸。”

“那么,这孩子的名字是什么的名字呢?”

“人的名字。”

“人的?”

我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我感到对于父亲来说,我越是解释他会越糊涂。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之后不到二十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儿子突然不吃娘的奶了。无论怎么哄他就是不往娘的乳头上贴。

“孩子吮母亲的奶水不能少于一年,不然的话很难长大。”

“对于孩子来说,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也没有母乳的营养价值高。吃母乳多的孩子会更聪明且更有力量。”

很多经验丰富的人和智者们各种各样的劝告,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关于我们英勇的祖先奥古孜汗的描写:

“有一天,阿依罕分娩了,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的面色是蓝的……他甚至比仙女们还漂亮。这个孩子只吃了一次母亲的初乳,就再也没有吮母乳了。他吃生肉、生饭,还要酒喝。开始牙牙学语了。四十天后就长得很大,会走路,会玩耍了……”

我的精神一下子抖擞了起来。对于不多吃母乳就不能健康成长的话,所带来的担忧、顾虑、怀疑全都在一瞬间一扫而光了。好像有一种我的儿子就是奥古孜汗似的,到了四十天完全可以走路、跑着玩似的感觉。

“婴儿一旦过了四十天,就很容易长大了。”

“如果过了四十天,婴儿就会自然而然地长大。”

周围的人有关四十天的解释,让我感到更加放心了。

我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年龄还不大,那是我23岁的时候。因为之后过了十一年后才生了第二个孩子土尔克扎提,孩子生下后过了四十天后又过了九十天、九个月、十九个月……与此相关的所有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几乎都忘记了。所不同的是,婴儿和如何养育他的有关的各方面的信息我随时随地都密切地关注着。关于这个我没有听别人说过,现在我就把养育孩子的点滴体会说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婴儿们稚气的眼神是何多么的亲切。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又是多么的甜美和漂亮啊!

我的金发儿子与我紧紧地相连在一起。不论是我吃饭、睡梦,还是教课的黑板、写信以及行走的路上,他总会闪现在我的眼前。就这样,他从一出生起,就成为了我们整个家庭的正在成长的一株希望之树。没有他我们家就失去了支撑,没有他我的生活也将会失去快乐。我越是与他相伴,越是能够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时间过得越快,我的脚步就走得越快。在我像着了魔似全身心地与儿子相伴的时候,我感到所付出怎么样的代价、辛苦、睡眠,甚至是为之放弃自己的理想和精神,等等,这些都算得了什么?……

我的日子只有一条线,而这条线就是为了我的儿子,对其我倾注了自己所能有的全部时间。在这种父子感情的烈烈之火下,我对儿子越看越喜欢。我把他亲吻了再亲吻,抱上就舍不得放下,刚刚放下却又想再抱回到怀里……

“孩子,您是一个特别爱哭闹的孩子。”

一天晚上,我对儿子这样说。

他忽闪着黑黝黝的眼睛,似乎很想知道有关他自己的故事似的。

“您真的很爱哭鼻子。每当听到您的哭上,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便跟着哭。您哭起来那哽咽的样子真叫我撕心裂肺。您生下来的前四天基本上都是在哭闹中度过的,在您声气阻塞哭闹的时候,我常常微笑着问自己,这个土尔克扎提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特别是在晚上您会使出全身的力气死命地哭,不停地哭。

“晚上很哭闹的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歌唱家。”

这话不知是谁说的。

不要哭了,我未来的歌唱家!

这些日子您让我过足了听歌的瘾,可即便是歌唱家也不能这样不歇息地唱啊。我感到这句话是不真实的,任何人也不能几天几夜不睡觉呀!每当您唱歌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如此这般的劝说着。

儿子不当歌唱家也行,但是您得睡觉,也得让我睡觉。

那些日子里,好好的睡一觉成了我最甜蜜和最大的愿望。

“孩子如果总是大哭大闹,肾会出现问题。”

“孩子哭得太厉害,会把孩子的筋膜给震破的。”

也不知道是谁,知道我孩子爱哭后急忙给我提醒说。

对于肾出问题和筋膜破裂这样的问题,我着实不能轻视。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将会导致孩子身体残疾,尤其是如果孩子的生殖器官出现不测,这是我不愿意、也绝对不允许的。

我把您抱到怀里在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我的心里忧虑着:我儿子万一肾出现毛病那可怎么办啊。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虽然也有爱哭闹的,但人家却没有不睡觉的呀。由于夜里不能好好的入睡,第二天我的眼皮居然肿得像青杏子似的。可我这样下去怎么能教好白日里那几个小时的课呢?……可是,您根本不管这些。就好像您到这个世界就是为哭而来的一样,专门与我作对似的,不知与谁比试着哭似的,您放大声音、拚上全部的力气哭着。大声的哭闹让您满脸通红,腮帮子上的脉络胀得鼓鼓的。尽管您的哭声已经足够大了,可您还要用更大的声音使劲地哭,看上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踪影。因为哭得太猛,让我感觉您嗓子的隔膜不知怎么听起来就像突然被什么撕裂了似的,又像是哪根筋脉似乎就要断裂似的。我担心极了,在万般忧虑中我继续轻轻地拍着您。在屋子里不歇息地走着,安慰着,轻轻地拍着……这种情况继续着。在后来的日子里,您母亲与我就这样轮换着这种状态,我们俩就这样彻夜不眠直到天亮。在孩子哭闹的情况下,任何一对父母都不可能安稳地入眠。

一天,我非常艰难的把上午两个小时的课程讲完了。由于极度的疲惫和不眠,仅仅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却让我感到就像过了二十年似的,不……二百年似的。我想休息一会儿却更想马上看到您,所以在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以后我很快的就回到了家里。

您像个加了一整夜班后困倦的人似的,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的很是香甜。我轻轻的来到您的跟前,眯着眼睛偷偷的看着您,越看越觉着躺在床上的不是您,好像是我自己,那还是婴儿时的我正在躺着床上安然入睡。我爱您,我很想给您一个慈祥的吻,但是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因为我怕把您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又会开始哭闹个没完没了。

我悄无声息的睡在您的旁边。

我紧挨着墙边,与您并排躺着。但是我的耳边好像听到了教室里学生们的叫喊声似的,我如同是在教室里做梦、在梦中思考问题似的。这样的自己就像当年上课的时候总想着下课的铃声,因为铃声一响起,这漫长的几个小时的课就可以结束。您鼻中发出的气息宛若绵羊羔那般温热,又像小猫似的轻柔。您睡得非常的香甜,我用余光静静的望着。但是,您却盯着天花板,好像睁着眼睛睡觉似的静静地躺着。我自私的揣测着您是在为我着想:儿子也许是想让我睡上一会儿,是舍不得打搅我,我心里不断地这样想着。为了能够睡上一小会儿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阵嗞嗞声,睡梦中好像有一股热烘烘的液体流落在我的嘴巴和鼻子上,儿子是不是正在撒着尿?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醒来后我看到的情景与梦境中的画面竟是完全一致。再一看,我们俩都好端端地躺在靠墙的这边。从您那像笔杆似的坚硬且直挺挺的小鸡鸡里迸发出来的尿水,正越过您的头向墙体上和我的脸、嘴、鼻子上喷射过来。顿时之间,我一跃而起。真是莫名其妙,正在这时您也醒了,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这一定是您的恶作剧,这也是您第一次开心地大笑。这究竟是为您自己的恶作剧而笑,还是为您所作的梦而笑,对此可能没有任何人、也永远没有人会知道。后来,我把自己的这个梦讲给您的那一晚,您也做了同样的一个梦。第二天早晨,您把所做梦的讲给我听,直到今天我都为此感到惊奇。

“爸爸,昨天晚上我怎么做了以前您告诉过我的那个梦呢?”您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嘟着小嘴亲了我一口。从那时起,我开始坚持每天晚上给您讲简短的寓言或者童话故事。

不知为什么,从您往我嘴里遗尿的那天起,我对您更加疼爱了。您在我的眼里好像不是一个未满四十天婴儿,倒像是一位什么都知道,还很用心去观察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主动探寻自然规律的哲学家似的。我感到愉快和自豪的同时也存有着万分的惊讶,为此即便是感到失眠和委顿我也心甘情愿。为了止住您的哭闹,我彻夜抱着您,轻轻地拍着走来走去,好像您什么都知道似的,给您背诵着不知猴年马月留在脑海里的那些粗野而充满韵味的两句无题诗:

朝墙上撒尿的勇士,

躺着不知不觉失溲。

真是太奇怪了,从我嘴里背诵出这两句诗的同时,您也马上停止了哭闹。为了不让您再哭闹,我就反反复复地背诵这两句诗。不论是把您抱在我的怀里,还是把您放在摇蓝里或者床上躺着,我都反复背诵这两句诗。

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不满四十天的孩子别说是韵律诗,就连对一般的字句能够理解的也很罕见。但是这两句诗能够吸引您的注意力,您一听到它就马上停止的哭闹,对此我始终都无法解释。我还有不少理解不了的方面:

人类的生物结构和借助这种生物结构所产生的智力是一个极为奇特的奥秘,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仍然不能对其追根究底,从而使这一奥秘更加神秘化。您对具有固定韵律的这两句诗句自觉或不自觉地注意,这或许是条件反射而形成的习惯,这让我对此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您自己已经习惯于在对这两句诗的迷恋中成长。如果爸爸所背诵的这两句诗限制了您的自由,那它就是一台复读机了,侵蚀着您的奇思异想。它包含的深奥的象征性的意义,让我同时想起了名为《带胡须的婴儿》的中篇小说中的构思。

您或许能够记起,或许记不起来,在后来的日子里您开始脱离父亲的怀抱,您抢夺父亲手里的铅笔,在他正在写信的大开白纸上画出全都不一样的线条,当您最后将手中的那张纸画破的时候,他正写着那这部中篇小说。但是,如今那两句韵律诗对您已经不起作用了。随着四十天您哭泣的结束,这两句诗也自然失去了它自己的力量。

如同每一位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都要用自己独特的疼爱方式似的,一个孩子在不同的时代所得到的爱抚也不尽相同。

孩子,就像您听故事一样,对于有关您自己的每一个故事,您都应该认真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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