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首长要我到龙虎峡一带勘察地势,准备在那里增设一个边防哨卡。到龙虎峡必须经过野牛岭,而野牛岭是一块险地,那里凶恶的野牛时常伤人,为此,领导上派给我一个名叫龙老加的侗族老乡作向导,也负责保卫我的安全。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人很精明,富有狩猎经验,性格豪爽,也善于谈讲,从他嘴里得知,那野牛岭竟有景阳冈一样的气氛,至于那野牛,甚至比吊睛白额老虎还要难对付。
野牛学名叫牛羚,两只角的药用价值仅次于独角犀,国家把它列为第一类保护动物。它们喜欢过群体生活,一个群体少则十来头,几十头,多则一百头以上。它们集体行动时,统治着群体的头牛像古代的将帅,威风凛凛地首当其冲,后面是大牛,再后面是半大牛,小牛犊子续在队伍的最后面,浩浩荡荡,阵营严整。一有危险的动静,全体立定,竖起耳朵辨异音,尖起鼻子闻异味,如果判定威胁严重,头牛“哞哞”喊叫,牛儿们便向四周安全地带分散躲避,等到危险过去,又自动凑集,整队行进。小牛胆小怕事,往往要朝前拱,大牛就毫不客气地晃动牛角,抽打小牛,不允许小牛扰乱按辈分长幼身体大小约定俗成的传统秩序。
野牛团结心极强,万一有伙伴遇到不幸,或掉队,或莫名其妙地失踪,它们必定按原来走过的路径踅回去寻找,一路上又是喷鼻子嗅,又是“呜呜”地叫。这一带还有一种奸险凶残的豺狗,它们往往晚上出动,睁着绿莹莹的眼睛,瞅准机会,猛向野牛的臀部扑去,用锋利的牙齿撕咬肛门,拖出肠子就逃,后果是很凄惨的。野牛在长期的生存斗争中也学会了保卫自己的办法,当群体听、闻到豺狗的信息之后,它们立即将屁股紧贴附近的大树或岩石,使豺狗无法下嘴;如果附近没有大树或岩石呢?那么它们群体之中就互相屁股抵屁股,一齐用角来对付敌人。
野牛中也有独个儿生活的流浪汉,当地人称为独牛。独牛实际上是被群体清除出来的“异己分子”。独牛一般是千把斤重的,健壮的、土红色的公牛,由于它的贪食、自私、恃力倨傲、不守纪律、损害群体,这样,群体讨厌它,它也感到不适意,就离群独居。这种独牛性格乖戾暴猛,虽是食草动物,却主动攻杀人类……
根据龙老加的介绍,首长做如下指示:“对野牛采取回避态度,万一碰上,只要没有危及生命的威胁,不得使用武器,保护好这横断山脉里特有的珍稀动物。”
我和龙老加走了两天山道,第三天进入野牛岭。这一带山势峻奇,林海苍茫,我心里忐忑着,随时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走了约摸一个小时,前面就是一片棕桦林,我们走了进去。虽说是深山老林,树木倒也疏朗,不但能透进阳光,还不时出现一片一片的开阔地。我们走到一片开阔地的草丛旁,龙老加突然站住了,只见他两眼定定地盯着草丛,那草丛里足有两张八仙桌大的一片地方被压平了,小草紧紧地贴在地上。龙老加蹲下去伸手摸草,神色紧张地抬起头来说:“不好!不好!这草皮还暖和着,当心,可能是独牛刚睡过觉!”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觉得汗毛竖了起来。
龙老加如临大敌似的向四周寻找退路,只见离左边十步之遥的地方有几块交叉相垒的岩石,中间有一条可容纳一个人的孔隙,他不由分说地拖着我冲过去,硬把我塞进了石缝。我懵懵懂懂地听任他摆布,在石缝里吃力地掉转身子,面向草地。只见龙老加向一棵高大的棕桦树狂奔过去。我估计他是想爬到树上,以躲避可能的敌害。又是一个突然,我的心怦怦跳起来,只听得“呼呼呼”一阵响,在灌木丛那边,果然冲出一只浑身土红色的独牛,它的身子像犍牯一样肥硕壮实,足有千把斤重,像一道天火滚过草地,猛向龙老加冲去。龙老加将要攀着棕桦树时,被那只独牛撞个正着,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零点几秒钟,我赶紧睁开眼睛,不由得大为惊奇,龙老加不但没有被撞死,反而骑在独牛身上,只见他两腿夹住独牛的颈项,双手攀住独牛的角,一任独牛在棕桦树林里穿梭狂奔……
我举起了枪,顶上子弹,瞄准……
龙老加却狂怒地喝斥着:“不要开枪,不能开枪,千万不能开枪……”
我准星里的那团“土红色”晃动了,终于放下了枪。这时,龙老加跪起一条腿,一手抓住独牛角,一手伸向天空,咦?他还有心思表演节目?独牛刚穿到一棵桦树的一根横桠下,只见龙老加纵身往上一跃,双手抓住横桠,活像一只机敏的猴子,两腿向上一勾,爬上横桠,迅速隐入主干的浓密的树叶里。独牛发觉背上没了人,立即放慢脚步,转过身来站定,两眼瞅着前面的桦树,“哞哞”地叫了几声,大概发泄着它受到捉弄的不满,一会儿旋转身子,甩甩尾巴,悻悻地走了。
约有半个小时,我和龙老加谁也不敢说话,虽然我们相距只有三十来米。因为我们知道,任何一个响动,都可能再次引来独牛的攻击。
龙老加下树之后,我们立即改道行进。
路上,我对龙老加智斗独牛的本事大表钦佩,可龙老加毫不装腔地说,“那是偶然、偶然,完全是偶然,一生中也许只能有这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他照实告诉我,被独牛撞着是活不成的,当独牛撞过来时,我想腾空翻到独牛背后,让它扑个空,我再和它周旋,想不到我的裤脚被独牛角顶破兜住了,它一扬头,把我扯到它背上,我就将计就计夹住牛颈,并想出了吊树脱身的计策。我低头一看,可不是,他的裤脚撕开了足有一尺长的口子。我又问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开枪呢?你怀疑我的枪法?”他断然地摇头挥手,认真地告诉我:“北京发出的布告,把野牛列为第一类保护动物,够尊贵的了,弄死一头就少一头,我们猎人是不干这种事的。”我默然了。
我们终于在龙虎峡完成了勘察任务。
回到部队,我如实地把这件事写了材料,报告团党委,团党委和地方政府商酌,决定授给龙老加“拥军模范”的称号。
现在,我复员回到东海之滨来了,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头土红色的独牛,思念着侗族老乡龙老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