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情 难 忘
有人看过我写了勿少上海闲话个文章总归要问我：“侬拉写搿些物事个辰光肯定有眼特别个想法，建议我拿迭些幕后个故事忒仔发表个文章串起来编写专集，一定会有特别个咪道。我想倒也是个，就辣我以写“上海闲话”为素材参加上海书展十周年个征文得了个“二等奖”之后更加激发了我个主动性,乃么就勿管是登上海闲话版还是其他版面个文章拉，侪拨伊用上海闲话串起来写了试试看。勿晓得效果哪能？
从查得清个前辈算起到我搿辈里，已是第五代了，拉辣自以为两代以上生拉上海个算“老上海人”来讲，葛么我好算是滴滴刮刮个老上海人了，勿过要讲得出一口老标准个上海闲话倒也勿大“来是”（容易）。假使拿伊用上海闲话个语调写出文章来，难就难拉交关个字写勿出，“郜咾”（所以）我也勿曾想过。后来看到有种介文章里向“轧之”（夹些）勿少上海闲话个字脱句子，看看“蛮扎劲”（很带劲），想想现在交关上海小人个上海闲话也讲勿好，上海个传统物事侪勿晓得，作为老有地方底蕴个本土文化，要是失传了倒是一桩邪气可惜个事体。乃么，我也就想来试试写眼上海闲话个文章。
我阿爸是浦东人，姆妈是宝山人，再讲我从小一直跟外公、外婆住拉一道，中学里我读书又到以前上海县莘庄镇个莘庄中学，后来工作也分配拉辣闵行个上海电机厂，车间里相还有勿少农村里来个征地工，现在又拨动迁住拉七宝，等于长期生活拉本地人个圈子里，听来听去勿少个本地口音侪有眼相同个，平常头里我用“乡下闲话”（沪语乡音）脱本地人“汰汰”（谈谈），人家听听就晓得我是本地人。有趟仔拉上海书展里看到有本杂志用上海闲话来写个文章，读起来蛮扎劲个，自家也想来试试较。写啥呢？我想到以前有个隔壁邻居叫福康，伊是浦东人，迭个浦东“杜老倌”是一口个浦东闲话，啥个“轰”（风）“邪”（很）“杜”（大）、侬迭只“烂俘尸”（家伙）、佬啥个。阿拉小辰光就常庄学伊个浦东闲话叫伊：“小早死”（浦东人骂小人个口头语）伊听仔倒从来勿“动气”（生气）。嗳，对了！就迭能么我开始动手写仔一篇“浦东闲话”，文章里集中仔交关浦东个方言，我一面写一面拉自家暗好笑。文章写好仔就投拨拉一家我经常投稿个媒体，编辑收到仔稿子脱我讲：“文章是蛮有趣个，最好改普通话，否则人家看勿懂。”我想，有趣就拉辣“浦东个闲话”浪，改过来后个“咪道”（味道）要“推板”（差）交关来。媒体勿好用，我还是留拨拉自家欣赏算了。就拉搿辰光我看到《新民晚报》浪有“上海闲话”个专版，看了几趟倒蛮有咪道个，就想起可否把迭篇“浦东闲话”个文章传拨拉《晚报》个“上海闲话”版试试看，反正勿抱啥希望。
呒没想到文章发脱仔个把“礼拜”（星期），接到仔专版编辑吕争老师个电话，大概是我传出邮件个文档版本问题，伊讲打勿开，要我重新再传一遍。为了保险一点，伊还特地告诉我另外一只邮箱个地址。当伊看清仔稿子后又告诉我，文章写得蛮好，就是篇幅长了点。我担心稿子又要流产了，就客气个讲：“那就请侬修改好来。”后来刊登出个文章我看呒没啥“杜”（大）削减。只是拨题目调仔《搿拉浦东人》，更加保留了浦东闲话个腔调，还配仔一幅插画效果交关赞来。我心里老感激迭位编辑老师个。喏，下头就是我发表个头一篇个沪语文章：
搿拉浦东人
浦东闲话骂小人叫“小早死”，不过骂了未必真早死。动迁前，阿拉隔壁有个叫“福康”个老邻居，是个的的刮刮【纯正】个浦东人，绰号就叫伊“小早死”，伊也听惯了，勿动气【生气】。身体交关扎足【健壮】，一直辣江南造船厂当铆焊工。
前两日黄昏辰光，我辣曹家渡碰着伊。我惊喜个脱口而出：“小早死”！伊先一呆，后再认出我，一口浦东闲话：“咦，侬只浮尸【戏谑称】，啥个风吹【风hong】来拉？”伊马上又讲：“难听、难听，还叫我【whu】小早死，再下去快要老勿死咾。”福康转而告诉我，伊已退休了，身体邪好【很好】，就受聘发发余热：“走！前面勿远有家本帮菜馆，伲俩是浦东人呀，弄点老酒末嗒嗒【喝喝】咾‘呔呔’【谈谈】。”
进菜馆坐停后，福康勿看菜谱，随口点菜：“清煸草头、扣肉水笋、咸肉百叶结，还有……”我趁势插上嘴：“脚爪黄豆汤。”“对拉个，迭个黄豆酥来个邪?【最好】，来瓶黄酒，摆两只汤盅【小碗】。”话勿出三句，福康又转到浦东个话题浪：“浦东现在吃价来【神抖抖】，样样做大。陆家嘴是邪闹猛。金茂大厦本来蛮高，现在旁边又戳起一幢还要高个上海环球金融中心，492米拉。”我附和伊：“做大是伲浦东人个特长，咸肉斩得像斧头、蓝花边个汤碗像钵头、外公要叫‘大大’拉，就连讨娘子也喜欢大个，‘浦东大娘子’是伲个特色呀。侬娘勿是比侬爷大吗。”讲得福康连连点头：“是拉个【对的】是拉个，人家常讲‘男大三、堆金山，女大三要屋脊坍，’搿拉【我们】浦东人‘勿买帐’【不服气】，伲娘大伲爷六岁拉，乡下造仔两幢楼房勿曾坍过，倒是动迁咾拆脱个。大娘子好啊！伲娘待伲爷、伲阿奶是呒啥话头，热天绿豆汤，冷天赤豆汤，三日两头笃蹄胖，身体勿好送到床。‘老法里人’【祖辈】讲大娘子嘛‘识货’【懂事理】。”过去有人家爷娘年老体弱、“儿【hhou】子”小，讨小娘子怕勿善操持家务，所以往往就娶个大龄姑娘当新妇【媳妇】。福康渳【mi】口酒又讲：“伲爷是老实头【老实人】，有趟买货色价钿吃亏【qu】了，伲娘勿买帐，领仔伲爷就去评理。店家看到迭个能腔势【这般阵势】，服帖，就讲，阿姐带了小浮尸来上腔【论理】。不过大娘子生小人后，面容相对见老，有趟伲老师问我【whu】来开家长会是侬啥个亲眷，有些同学瞎三话四讲，勿是大姑妈就是小姨婆。”福康讲得是滔滔勿绝，侧头看旁边个服务员小姑娘辣暗好笑。“笑啥？现在迭辈后生家【这代青年】勿是讲：年龄勿是距离，女大男小只要末欢喜，‘姐弟恋’末时新呀！”我取笑福康口才好，唱浦东说书蛮灵光【很不错】。福康讲：“早前头【以前】我【whu】辣厂文艺队是唱个，迭只老生活劲【老工作】简单，随口编编，拿块毛竹爿，敲敲乓乓器【民乐响器】就好上去。”
福康忍勿住用筷子敲盆边打拍子，旁若无人轻声唱起：
“采、采、采、切采采采，
门口个皮匠蛮滑头，
修起鞋子摆噱头，
骗骗人家末老实头，
碰着钉头和铁头！
踢脱伊鞋摊头！
赶伊啊……走！
采采采，切采、采。”
远处个服务员见伊反复敲盆，以为伊辣招呼呢，走过来问：“先生还要点啥？”福康如梦初醒：“呒啥、呒啥，喔就来一发尼【大碗】饭。”小年轻勿懂“发尼”是啥量词，面露茫然，我忙作解释：“发尼，是浦东人讲个大碗，汤盅就是小碗，作为本帮菜馆，要懂点浦东闲话啊！”
酒醉饭饱后，外面早已灯火阑珊，福康拿着牙签剔牙，一脸愉悦：“难得啊，分开多年，搿巧【正巧】碰着侬迭只烂浮尸【浦东人昵称】，辰光勿早来，早前头迭息（从前这会）正好是伲浦东人出来卖长锭（一种冥币），长锭要哇——长锭噢……。
刊于2011年5月24日《新民晚报》上海闲话版
收入《浓浓沪语海上情》上海闲话精编集
写眼中秋节个物事
第一篇文章发表后，交关同事、朋友佬啥看仔觉着老有浦东“杜老馆”腔调个，勿少人还打电话来忒我茄山河：“看侬写仔交关‘浦东闲话’迭些个乡下闲话真是长长远远听勿着了，现在读来就像对面碰着仔老浦东拉一道讲大道，蛮扎劲个！”希望我再多写写搿排里有关阿拉老百性身边个事体。我想想搿种介家长里短个事体蛮多个，侪好写出来拨大家看看，呶！再过几个月就是中秋节了，讲句老实闲话，现在过节个商业咪道勿要忒浓噢。超市里、马路浪个月饼广告老早开始闹猛煞了，噱头势摆足。朋友、同事道里碰拉一道就会讲起：“现在个月饼真正弄得人家看勿懂，花头透得来勿得了，就看迭眼个里里外外个包装么侬想想看用得着伐？看看从里包到外个盒子么老老杜（大），月饼倒呒没几只，有种介个盒子里还搭点勿好吃个物事，像杯子、刀叉啥个，弄得价钿杜（大）仔交关，勿过是迎合了爱虚荣个忒之公款送礼个需要，反正是用公款消费，有人还趁机从中捞到勿少油水。老百姓早就感到自家吃个就一眼勿实惠，每年过节后垃圾倒弄仔交交关，三钿勿值两个“挑挑”（招迎）迭些收废品个，交关卖相蛮好个铁皮罐头忒做工蛮考究个木盒子统统拨伊拉踏瘪脱，看看搿种个物事利用率实在太低了，真老可惜个！虽然年年拉讲要减少包装个浪费，勿过讲归讲年年还是老样子，做生意侪拉讲究赚钞票么。大家侪拉想，各种场合侪讲要抵制公款吃喝、反对奢靡之风，勿晓得搿种勿正个风气啥辰光才好有眼收敛了。我自然想起仔阿拉老早辰光过八月半来，看重是过节个文化咪道忒一种闹猛个气氛，店里卖出个月饼就算用张蜡纸包包也勿错嘛，“做人家”（节俭）点就是吃两只自家做个塌饼照样是过中秋节。想聪明了，现在阿拉也勿想去轧搿种能闹猛当“寿头”（傻子），请大家也勿要去做搿种个“冲头”拨伊拉去斩一记。思路一来我就马上写了以下迭篇文章，题目就拨伊叫：
勿拨侬斩冲头
年年到搿个辰光，马路浪挂个、广告里向登个，电视里插播个侪是月饼，就连门口头信箱里也有月饼广告塞进来。看到搿些包装奇特个月饼，赛过勿是拨人吃个，像煞是摆设个工艺品。原本是老祖宗留下个民俗文化，现在倒成了“吃个勿买，买个勿吃”个人情交易品。近年迭付氽头势让我想到早年头个中秋节。
小辰光屋里向难板有亲眷带来几只月饼。一般就是阿拉外婆自己做个鎉饼，有枣泥、也有豆沙馅头咾啥个，又甜又香，比月饼味道还好。中秋夜，小八腊子围拉一道吃饼搭仔芋艿毛豆结，透过玻璃窗看看天浪向又大又亮个月亮，想想常娥奔月个故事，勿要忒写意噢！
勿过“文化大革命”辰光个中秋节，嫦娥、玉兔随“破四旧”扫进了“历史垃圾箱”里。工厂里弄出现无产阶级感情个硬绷绷个自制月饼，硬正是体现阿拉硬骨头精神。记得我辣电机厂工作，每年中秋，八只苏式月饼带回来孝敬长辈跟自家享用也够了。伊歇辰光讲究忆苦思甜，叫侬想想世界浪还有三分之二生活辣水深火热中个劳苦大众。我从吃外婆做个鎉饼到工厂自制个有模有样个月饼，心里也已经开心得勿得了。到仔八九十年代，市场经济闹猛来，月饼也从继承传统文化到创新开发，弄出搿些能个冰淇淋月饼、冰皮月饼、哈根达斯巧克力月饼，花头劲透来勿起讲伊。月饼个包装也从一次性包装到两用性包装，吃了月饼，盒子还好做装饰品，材质由纸皮到金属材料是应有尽有。虽然年年叫包装要减肥，厂家年年讲原料价上涨，趁此机会摆足花头当利润，正好斩冲头。月饼个价钿哪能会得便宜？难怪现在大家辣喊介贵【ju】。作为时令食品，阿拉也只好尝尝味道。民族佳节，最终还是以传情为主。年逢中秋月色，同事朋友道里相聚讲究快乐。做小辈个，买眼实惠个月饼看看爷娘，孝敬老人家。
所以我提议大家“走环保路线，吃家常月饼”！即使要送亲朋塽友，只要一般性包装就可以了，里向味道差勿多个，大家侪是图个一份热络搭仔亲情嘛。
刊于2011年9月6日《新民晚报》上海闲话版
收入《浓浓沪语海上情》上海闲话精编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