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泽蕴    更新时间:2013-08-05 15:46:13

大张妈在这条里弄的女佣人中可算是元老了,她跟东家搬到这里弄一号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张阿妹,梳一条油光乌黑的长辫子。二十岁上回乡下去出嫁,养了两个儿子,过了几年,又回到老东家家里帮佣。以后上上下下,一晃二十几年,如今已四十出头,当年的张阿妹变成了张妈,乌黑的长辫也早变成盘在脑后的发髻。只有女佣人的身份没变,因为乡下穷,不如上海日子好过。这条里弄的事她一目了然,十几幢房子里,每家一本“西厢记”,都装在她肚子里,对她这位同村的小姐妹,她自然是无话不说的。而罗家的家事,当然也就由小张妈原原本本,事无巨细统统告诉了大张妈。

这条里弄和其他一般里弄有点不同。一般的里弄都是由房东直接出租或转租给住户的,而这条里弄却是由房产主造好以后,分头卖给住户。所以大都是一家一幢。

一式的假三层的西式楼房,带个小院子,造得并不讲究,地段也比较偏僻,所以当时卖价并不高。住进来的人家大都不是有大钱的富户,不过,也至少是个小有钱财的小康之家。

罗良的父亲罗则成是一家外商办的机器厂的工程师,本身并无家底,只是工薪高,结婚晚,存了一笔钱,足够买这么一幢房子。由于大张妈的东家是最早搬进这条里弄的,所以大张妈就曾亲眼看到罗家新娘子进门,她还跑去看热闹,轧闹猛,挤在人堆里和各家的娘姨、阿妈一起品评新娘子的相貌和嫁妆。

新娘子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嫁妆,娘家的亲友和她面上的客人也很少,惟有新娘子漂亮得出众。她宽宽的饱满的额角,细长眉毛,双眼皮很深的大眼睛,眸子又黑又亮。用大张妈对小张妈的话来形容:“你家罗太太那时的相貌是没有话说的,那对眼睛看你一眼,你的心就要霍霍跳。”大张妈又告诉小张妈:“可是也怪,那天一个晚上都没有听见她讲过一句话,没有看到她笑过一笑,所以来闹新房的人,也没有劲了,闹不起来。背地里也有人议论,说罗太太和罗先生不大相配,罗太太高高的身材,又穿了一双高跟皮鞋,和罗先生站在一道,只好勉强算是一般高。还有罗先生的相貌,你自己去比吧!”

罗良的母亲和父亲在外形上并不般配,罗良的父亲比母亲大了整整十岁,狭长的瘦削的马面形脸,暗淡无光的小眼睛,鼻梁是高高的,中间隆起了一段,使长脸显得更长。与长脸不协调的是,身材却见得瘦小了。虽然如此,可是他们的家庭气氛却一直是和谐的,融洽的。二十多年来,他们生儿育女,从旧社会到新社会,没听见他们彼此有过争吵。他们对子女的教育很注重,除了学业以外,还使他们受到体育、音乐各方面的教养。罗良的母亲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决不允许她的子女矮别人一头,无论在品德上、功课上、教养上。事实也做到了这一点。罗家在这条弄里是没有人非议的。晚饭以后,从他们的楼下起居室里常常传出优美动人的音乐的旋律和歌声,那是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候,他们最喜欢听的美国作曲家S·福斯特的《家中的老人》、《我的肯塔基老家》,还有便是《甜蜜的家庭》,常常可以听到他们全家合唱这支歌。

罗良有一个姐姐叫罗慧,一个妹妹叫罗美。令人感觉有趣的是,罗慧和罗美酷似父亲,惟独罗良像他母亲,他们母子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这个漂亮的小男孩从抱在母亲怀里起,到进幼儿园,上小学,从来就受到众人的注目、师长的喜爱和众口一词的赞美。他是母亲的骄傲,那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刚进入少年时代,跨进中学的大门,他便成为女同学悄悄倾慕的对象。在弄里谁都知道罗家的主心骨是罗良的母亲,而母亲心中的明珠便是罗良。罗良的姐姐和妹妹也早已习惯,遇事谦让三分,好在罗良生性和善,并不自恃母亲的宠爱而亏待他的姐妹。至于他父亲,那是个从来不表态不发脾气的好人,一切听凭罗良的母亲作主。家庭的和谐和温馨的气氛,便在相互的谅解中充溢于五号这幢房屋。

然而在大张妈和小张妈的闲谈中,却不免总要寻找出一点隙缝,漏出一点岔子,以增加她们的谈话内容。

“你们罗太太对儿子欢喜得有点出了格了。”大张妈不以为然,“根本没有把你们先生放在眼里,我是看不惯的。”

“是啊,爷老子是不能说儿子一句不是的,有一次不知为了啥,……噢,是大概说他喜欢混在女同学堆里,不好,罗太太竟气得一天没有吃饭。还是儿子劝了又劝,才消了气,你看像样吗?”小张妈噘起嘴巴说。

“我看你家太太有点不大正常……”

“不正常的地方多哩,儿子一回到家,做娘的便像影子一样,和他形影不离,好像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儿子一天不在家,娘就一天心神不定,儿子上大学住读以后,娘就从礼拜一数到礼拜六……”

“你们罗家从来像模像样地做生日的,只有圣诞节前良良的生日。这次怎么想起替你家太太做生日了,又不是整数,大生日?”大张妈问。

“是良良随口说了一声。慧慧的男朋友要约个日子来见未来的丈母娘,良良便说,‘就约在妈妈生日那天吧,妈妈今年四十五岁,也可算个大生日。’良良讲的话是一锤定音的,说了算数,于是就一本正经替太太做起生日来了。”

“害得你忙煞……。”

“害得你陪着我一道忙……。”

两个张妈头凑在一起嘻嘻地笑了。

“等着请你吃寿面、蛋糕吧。”

“主人不请你请,你作得了主?”

“为什么作不了主!太太今天高兴着呢!”

鸡身上的毛拔得差不多了,大张妈用抹布揩揩手。“时间不早,我要去烧饭了,不陪你了。”小张妈说:“我代表东家谢谢你。”

“要你瞎起劲。”大张妈白了小张妈一眼,回到一号里烧饭去了。

大小张妈从罗家的日常生活中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过挑出这么一点琐屑的、其实也很难说是什么缺点的缺点。可见罗家这人家实在是很少有可以非议的地方。

母亲对儿子的宠爱,自来并不少见。何况,罗良完全应该受到母亲的宠爱。连上帝也偏爱他,把他父母身上的优点充分地在他身上发挥了。拿他的容貌来说,他把母亲的美丽的眉眼全部继承过来还不算,还把父亲脸上那个高高地隆起的鼻子也搬了过来。他父亲的鼻子长在自己脸上并不怎么的,而长到了罗良的脸上却是锦上添花。上帝真是很不公正,把父母的优点单独给了罗良一人,而对罗慧和罗美,却只以父亲的单一的模型来塑造。幸而,由于母亲的高雅的风度的影响,家庭的良好的气质的熏陶,使她们身上具有一种可贵的内秀,从而在她们身上发出一种光彩,掩盖了她们的平庸的外貌。何况在天资上,罗慧、罗美绝不低于她们的兄弟,甚至还超过了他。所以当罗良从小被人夸赞,人们对他用尽“可爱”、“漂亮”等溢美之词的时候,她们也只为兄弟骄傲,并无半点嫉妒,更不埋怨母亲的偏爱,自觉地把家庭的最优待遇,让给了她们的兄弟。

说到聪敏智慧,罗良虽然在学校的学业成绩不如罗慧和罗美那样拔尖,但他也绝不是个“绣花枕头”,眼下他就要在一所重点大学的造船系毕业,他的毕业论文也快要完成了。

罗良为什么会进造船系,这也许和他对大海的向往有关。其实向往归向往,他和大海并无夙缘,甚至还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大海。他对海的想像,最初也许是从母亲讲的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故事上得到的,那时他还小,却很想见见海的女儿,母亲把海的女儿讲得很美。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有一幅大海的油画,画面上浪花峰涌,海鸥飞翔在浪尖,远处白帆片片,那画给予他的印象是美好的,于是他认定海是非常伟大的。他决定长大以后要当海军,或者至少当一名海员,驾着大轮船漂洋过海。母亲很高兴他有这种宏伟的志愿,夸奖他是有志气的人,所以给他定制了一套小海军服,并让他站在照相馆的海的布景前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现在还挂在母亲的床头。可是等到他中学毕业要选择升大学的志愿时,他比较现实了,当海军、做海员毕竟只是少年时代的幻想,算是海的幻想曲吧。他实实在在并没有真正的自己的志愿,读什么系都可以,当然指的是理工科范围,他与文科无缘。最后决定填了船舶制造系,算是多少和海搭点界,将来或许有机会乘着自己设计的船漂洋过海去试航。

罗良在班上的功课虽然并不拔尖,只属于中上水平,但他比起功课拔尖的同学,有他们所绝不具备的优点:他是全面发展的。他和老师、同学的关系非常好,交友很广,又热心公益,大学一年级时就是班干部,现在是校学生会文体干事。他垒球打得很好。在同学中打篮球、排球、踢足球的人比较多,参加垒球队的,各系凑拢来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他是从上小学起就打上垒球的,现在是垒球队的主力,经常参加校际比赛,也算得上是大学里体坛上的一颗明星。他还参加了大学的合唱团,虽然是一名普通的团员,但是在班上或系里开同学联欢会时,也常常被拉出来独唱,他的雄浑的男中音还博得过不少掌声。他唱得最多的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最后的合唱曲。席勒的《欢乐颂》,算是他的保留节目,他把它唱得华丽、激奋,每当唱到“四海之内皆兄弟”时,连他自己也被歌声感动了,几乎淌下眼泪。当然受到他的歌声感染的更大有人在,特别是一些女同学。罗良是一个到处都很受欢迎的幸运儿,所以他性格开朗、乐观,常常处在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状态。他常常觉得他所要达到的目的,总是会达到的,他瞻望前程充满了信心。

他今天要去参加一场球赛,和医科大学的垒球队进行校际比赛。他们大学的垒球队并不强,校际比赛的冠亚军都没把握可拿。但他相信自己的球艺是出色的,即使输了,也不是输在自己手里,他还是个胜者,球迷们会看得很清楚的。他要打得努力,表现得出色,不让球迷失望,特别是那些十分崇拜他的低班次同学。他们今天一定会组织出色的拉拉队,替他打气。天气真好啊!暖洋洋的春风吹在人脸上,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你,使你的心里痒痒的,酥酥的。天空蓝得明净,几缕白云像游丝般在飘浮。梧桐树望上去已经是一片翠绿了,它既不同于早春的嫩绿,也不同于晚春的浓绿,似乎绿得恰到好处,把春天的逗人的姿色全凝聚在这上头了。罗良心窝里装满了阳光、和风、蓝天、白云、绿树所带给他的春天的气息,使他心情舒畅,无忧无虑。他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胸腔里时时跃动着歌声,忽而冲出一句“我们走在大路上”,忽而又转为“春天来了,大地在欢笑”,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唱一支什么歌,只是想唱歌而已,什么歌却不是主要的。

星期天,街上的公共汽车不像往日那样拥挤。售票员姑娘也感染到春天的气息了吧,脸上绽着笑容,声音甜甜的。罗良觉得不该辜负她的好意,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把两个五分币放在她前面,在拿票子的时候,又对她点点头,笑笑。姑娘看了他一眼,不觉也回答他一个微笑。生活真好啊,人间充满了友爱和欢笑。罗良把座位让给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年轻的母亲时,用手指在小女孩的脸上抚弄了一下,小女孩咯咯地笑了,年轻的母亲也朝罗良笑了。罗良真想把心窝里所有的爱,所有的笑都布施给人们,无论是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们。

罗良匆匆跨进校门,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可是时间不早了,他不能停下脚步和他们说点什么。他先拐进体育馆去,找地方换了球衣,然后朝球场走去。因为打垒球的人不多,大学里没有专门的垒球场,原来约定的校外球场另有任务,便借了本校的一块普通的场地。反正他是文体干事,安排这类事是他的本分事。海报早几天就贴出去了。星期天,居然还有不少人来看球赛。友队的队员们刚到,主队的队员们也大都来了。他们远远看到罗良,便大声嚷嚷:“阿罗,阿罗,你今天怎么了?……”好在教练、队长都在,裁判也到了,罗良只要做些准备动作,再和大家一起练几下球,球赛便可准时开始。阳光把球场照得金灿灿的,罗良一下子忽然来了信心,也许能把医大队打败,为什么不可能呢?

罗良在场地上跑了几圈,戴上皮手套,和队员们练了一下接发球。“罗良,罗良……”一个尖脆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一眼扫去,看到场地边上坐着一堆人,那是去年暑假入学的一年级同学。在他们的身上,中学生的气味未脱,都还那么小,那么稚气十足,罗良觉得自己刚进大学时,绝不是这样的。他们简直都还是小娃娃,特别是那些女生,似乎还是刚扔下洋娃娃不久的小女孩,天真得可爱又可笑。他知道她们崇拜他,就像过去崇拜好莱坞明星一样,他走到哪儿都有人簇拥着他。此刻他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行了一个洒脱的举手礼。“罗良加油!”球赛还没有开始,拉拉队便已经“啦”起来了。

那个用着尖脆的声音首先叫唤他的,是个小不点儿的女生,叫王玉。他是去年暑假后开学时认识她的。去年开学迎新,高班次同学帮着新同学扛行李,安排床铺。他刚巧碰着这位小不点儿。真是个小不点儿,圆圆的脸蛋,短短的辫子,辫梢上缠着牛皮筋。她惶惑而又羞涩,两只手不断搓着她那花布短裙,杏核形的眼睛东张西望,忽忽闪闪。他觉得她简直不配上大学,那么小的小不点儿。他帮她搬好行李,打算走开去,忽然她拉住了他的上衣衣角,他吃惊地回过头去,见她涨红了脸,讷讷地说:“你,你走啦!……”哈,不走做什么?“我怎么办?……”怎么办?看来她还得有保姆带。“你妈妈今天没来送你?”“送了,……我让她回去了。”罗良觉得有趣,又觉得她很可爱,带着她到食堂、浴室、图书馆各处走了一圈。又给她介绍了大学里的情况,包括大学生须知的常识。这半天不到的时间使他们搅得很熟了,以后她常去找他,俨然把他当作大哥哥,他也无形中收下了这位小妹妹。他每次球赛,她是必到的。她还拉了她班里的一群同学替他当拉拉队,无论校外校内,他们的信息很灵通,总是会按时到达,除非他们自己有课。不过他知道她有一次为了看他赛球,竟旷了课,当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毛衣,烟灰色的法兰绒长裤,她站在人堆里,丢给他一件东西。他接过来一看,是一块包着锡纸的巧克力。他向她点点头,扯下锡纸,三口两口把巧克力统统吃到嘴里,哨子响了,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今天他的球打得很顺,也许因为竞技状态良好。在主队进攻时,他打出了两个漂亮的险球,又使奸打了个使对方猝不及防的近球,连连得分。今天客队好像少了一位主力,所以强队竟败给了弱队。每当他像跳远似的到本垒上从而得分时,那叫好声,鼓掌声,真是惊天动地,其中那一个尖脆的女声像抛向空中的一枚钢针,总在其他声音之上。

球赛结束了,他大汗淋漓,走到球场边上,王玉正站在那儿。他想洗完澡,换了衣服,带她到什么地方去玩玩,以报答她今天的拉拉队的辛苦。反正他可以到三点钟回家。可是他的眼角突然甩到了从大草坪上走来的两个人的身上,他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向王玉致了个感谢的敬礼,然后又挥挥手以示告别。他快步迎上这两个人,喊着,“海君,海君!”

“你等等我好吗?海君,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在什么地方等你?”

“一刻钟以后在大门口。”

“好!”那从草坪上走来的两个人,都是罗良班上的同学,那女同学叫徐海君,男同学叫刘仲达,都是班上的尖子,每学期的成绩,不是他第一便是她第一。徐海君长得瘦削苗条,刘仲达的个子是矮墩墩,胖乎乎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良只和徐海君打招呼,眼睛里好像没有看见刘仲达。徐海君和刘仲达本来谈得很热烈,给罗良这一插,他们的话头竟煞住了。刘仲达走了,徐海君独自站在校门口,无聊地看看布告栏上的通知,其中一个通知是请船舶制造系毕业班全体同学参加一个报告会,讲题是“我们需要建造万吨轮的人才”,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是老生常谈吧,我们经常进出造船厂,还不明白吗?”身后传来罗良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他大概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头发还没擦干,滴着水滴,脸上却容光焕发。

“不能那么说,毕业分配前多听听各方面的情况,对选择志愿总有好处的。”徐海君推推眼镜架子,不以为然地说。

“找我做什么?”徐海君又问。

“我想到市图书馆去找一份过期的国外船舶通讯,我的毕业论文里要用。请你陪陪我,我还有点事向你请教。”罗良迟疑了一下才这么回答她。

“今天怎么这么客气起来了。”她又推了一下眼镜,在推眼镜的时候,她朝他看了一眼,不由微笑了一下。这一个微笑像一阵电流轻轻传播到他的全身。他对她是具有吸引力的。

“不过先要填饱肚子……。”

“现成的杏花村……。”

杏花村就在校门外。校门外,沿围墙一溜都是各式小店,全是为这所大学的学生服务的。杏花村面馆不过是一间半门面的小店,却一天三市,热闹非凡,因为它大众化,价廉物美。口袋里装着不多几个钱的学生,进门吃一碗汤汁鲜美的阳春面,斩一盆白鸡,烫半斤黄酒,店里的伙计一律笑脸相迎,使你舒心舒肠。

“来两碗排骨面吧?”徐海君占了位置,问随后坐下的罗良。

“再加一碗馄饨。”

“饕餮之徒,食量大如牛。”徐海君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取出一张交给了跑堂的伙计。

“两碗排骨面——,一碗大馄饨——,”那喊声拖得长长的传到后面厨房去。

她总是那样,缺乏女性的矜持,过于计较男女平等。罗良在心里嘀咕。面和馄饨都很快端来了,徐海君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罗良,一双插进面碗里,挑起面条,吹吹面上的热气,大口大口吃起来了。她嫌筷子挟排骨剔起肉来不方便,索性用左手撮起排骨。罗良知道徐海君是个大家闺秀,可这副漫不经心、毫无矫饰的吃相,又实在与她的身份、教养不符。他想如果换了另一个女同学,一定不会主动提出吃排骨面的,更不会用手直接抓排骨,特别是在他的面前。这也许是她的可爱之处,但又似乎太“那个”,那个什么呢?他也无法说清楚。要海君像个贵妇人或娇小姐么,那简直是可笑的。

他们走出杏花村,走到公共汽车站,乘上公共汽车到了市区。在市图书馆里很快找到了罗良要找的资料,徐海君站在旁边,帮他翻阅摘抄资料。她那样认真煞有介事,而罗良却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这件事他原来并没有安排在今天,只是当他看到海君以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心血来潮,临时作出这个决定。现在他在肚子里反复打着草稿,想和海君说些什么,他的思想是很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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