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赶到县城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往来的自行车象潮水般在公路上流动,可是法院门口却是空荡荡的。
阿坤心里着急,顾不上问讯,就径直往里闯去。
“喂喂,同志!你找谁?”一个胖呼呼的老头从传达室里探出头来,毫不含糊地喝住了他,同时用严厉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阿坤忙解释了一番,老头的气色好看了一点,摇摇头说:“今天没人。”
阿坤急了:“人呢?”
“开会去了。”
“总有值班的吧?”
“重要的会,全体参加,没留值班。”
“这算是怎么搞的?这……”他想发火,但是马上又意识到,这是毫无用处的。因此他只好耐下性子,问老头在什么地方开会。可是老头死也不肯讲也许是保密,也许是真不知道。缠了半天,最后总算弄清楚了是在传达文件。
按一般惯例,传达文件往往在县委礼堂里。阿坤二话没说,掉头就往县委大院去。
正是下班时间,他夹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倒也不惹眼,因此并没有谁来阻拦他。他一直进了县委大院,来到了大礼堂跟前。
然而礼堂里也是空的。
他想了想,又自作主张地分析,也可能是在县招待所。
真象走马灯一样,他赶紧出了县委大院,又转换方向往招待所走去。
在县招待所守门的是个大眼睛的年轻姑娘,穿着入时,看起来很象这县城百货公司橱窗里的模特儿,而事实上她也象真正的模特儿一样冷若冰霜。
“不知道。”这是“模特儿”对阿坤的第一句问话的回答。
“会议保密,不能告诉你。”这是第二句回答。
“没有介绍信,不许进去。”这是第三个回答。
在“三不”之后,阿坤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他心里气得要命,但是愤怒的火焰只是焦灼了自己,“模特儿”依然在她的位子上端坐,甚至于不屑地把她那鄙夷而冷漠的目光,向他的瘦脊梁投射过去。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他沿着招待所大楼的外围来回转着,忽然发现,在大楼北面临街的一扇半开的窗口里,有一缕缕淡淡的烟圈冒出来。他灵机一动,穿过法国冬青栽起的围篱,趴着窗台朝里望了望,只见这是一间奶黄色的长方形大房间,房间里有沙发、有茶几,还有软的靠椅和折椅,而所有这些沙发和椅子上全都坐满了人,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抽烟这儿正是会议室无疑了。
一线侥幸的希望从阿坤的心底升起,他再也顾不上一切礼仪了,伸手在窗子上“咚咚咚”地敲起来,就象啄木鸟在森林世界里啄打树干一样肆无忌惮。
这样粗暴而不礼貌的声音显然影响了里面人的重要学习,窗子推开了,一张白皙的脸伸了出来:“同志,你要干什么?”
“我找法院的同志,我有要紧事。”阿坤急忙说。
“你明天再来吧,”白皙脸和气地说,“今天在开会。”
看来又要被拒之门外了。不过,在经过刚才的两次碰壁之后,阿坤对于这样的回答已经早有准备,也颇为习惯了,因此他对白皙脸的态度并不感到十分气愤,相反他从这句话中得出一个令人鼓舞的结论:这回总算找对了地方,法院的人肯定在里面。
当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了,他一下子把整个儿身子都扑在窗台上,同时故意提高嗓门,对着满屋子的人大声嚷道:“我有紧急的事,非要在今天处理不可……”
白皙脸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有点不耐烦了,伸手想要关窗,可是窗扇被阿坤死死执住了:“你们是不是人民的法院?你们究竟为不为人民办事?”他可着嗓门尖声质问。这时在他向来胆小谨慎的性格中,畏惧的心情已经扫荡一空了。他一点也不怕得罪里面的领导,他甚至一心只想激怒并惊动他们。
这时一个两鬓苍苍的老者走到窗前,和颜悦色地向他望了一眼,说:“同志,你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是不是可以去找找值班的同志呢?”
“没人值班!”阿坤气冲冲地说。同时他从老者的举止风度猜测,这可能是个有点地位的领导干部。因此他赶紧接着又说:“我的事情很紧急,这关系到一个人的一生、一辈子的大事。当然这种事对你们来说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可你们是人民的法院呀,你们为什么不关心人民的疾苦?你们为什么不为人民伸张正义?你们……”好象生怕别人会打断他似的,他一反平常的温和谦让态度,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把积郁在心头的一切焦躁、愤懑、委屈和不平统统发泄到了这个无辜的老者头上。一面说一面还在心里暗想:哼,我才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哩越大越好,也让你听听人民的声音。
“进来说吧!”老者打断了这个激动的年轻人。
阿坤一听,连忙急速地摆了摆手说:“进不来!”
老者微微一笑:“好吧,你站这儿别动,我来带你。”
几分钟后,老者果然出来了。他和阿坤一起漫步走入招待所。阿坤惊异地发现,“模特儿”对着他们确切地说是对着他身边的老者,发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阿坤真没想到“模特儿”也会笑,不过他也顾不上去研究这些了。这时会议已散,老者指了指一张空沙发让阿坤坐下,随口问道:“你是哪儿人?在什么地方工作?”
阿坤说:“我姓金,叫金永坤,是杨家大队龙湾人,在县城工作,当中学教师。”
“晚饭吃过了吗?”
“没有。”
“那好,先跟我吃饭去。吃过饭我们再谈。”
“不行!”阿坤霍地站起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哪能去吃饭?我得现在就谈。”
“好吧,”老者按住了他,“反正别人都走了,我们就在这儿谈。”
阿坤重又安心坐下,老者给自己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问道:“先说说,你告的什么状?你告谁?”
阿坤微微一愣:“我不是告状的,我不告谁,”说着,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唔,怎么说呢?我告的是封建主义的习惯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