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阳光,轻渺的雾气,荡漾的微波。船桨打散水浮莲织成的绒毯;翠绿色的花瓣,一朵一朵,悠然荡开,把那合欢树上落下的、带着晨露的含羞的红绒球花,追逐得飞快地向岸边躲藏……
一条两头尖尖的小划子船在河道中穿行。船上装的是蘑菇菌种,好像装着一瓶瓶白雪。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秋芳,她好像有点困,竟枕着那些盛菌种的玻璃瓶睡着了。她梦见了一个神奇的迷宫,在那里奇花放着异彩,蓝色的小鸟唱出美妙的歌,地上铺着白雪多么晶莹洁净的白雪呀!是童话里白雪公主的睡床吗?……不,不,不是白雪公主,是一个穿粉红衣衫的仙女,手持喷壶在向白雪洒水。可她洒下的水如透明滚动的珍珠,可以发出彩虹般绚丽灿烂的颜色因为那是春天的露,夏天的雨,秋天的霜和冬天的冰凝聚而成的。所以当它们落进雪里的时候,就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好听的声音。紧接着,白雪奇妙地攒动起来,数不清的小白蘑菇从雪里钻出来,圆圆的,胖胖的,像一顶顶可笑的小洋伞……
哦,这是生产队的蘑菇房呀!你看,屋子内用毛竹搭起的苗床,一排排,一层层,重重叠叠、整整齐齐;苗床里,蘑菇菌丝像一层薄薄的丝棉,缠绕和覆盖在黑油油的土块上;还有,洒水的是金铃姐,啊,金铃姐!
秋芳一用力呼唤,醒了,发现船正在笔直的杨泾河里由北向南行驶。划船的金铃姐,热得脱了外衣,只穿一件粉红色细绒线衫,在向她微笑;明亮的眸子如闪动的秋水。原来,她的睡眠就沐浴在这样的微笑中,怪道会有那美丽的梦、神奇的白雪……
秋芳揉揉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金铃比梦里的仙女还要好看。梦里的仙女虽然婀娜飘逸,却是朦朦胧胧的,仿佛隔着一层纱雾;而眼前的金铃呢,脸庞红润润的,像清晨初放的花朵一样新鲜和充满魅力。这件粉红的细绒线衫,衬托出她青春的胸脯,也勾勒出那好看的纤细的身腰,以至于她一抬手,一弯腰,都传递出一种和谐的美的韵味。
秋芳看得呆了她就是喜欢看漂亮的姑娘,可现在,却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好朋友金铃姐,竟比她收集的那些画片上的姑娘都要好看。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理的驱使,她也动手脱了自己家织布的罩衫,露出里面的新绒线衣来这是一件草绿色的细绒线套衫,如春天里绽出的第一片新叶那样鲜嫩、悦目;去年整整一个冬天,她跟着金铃姐守在电灯下织成的。
她又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秋水是满涨的,显得光滑和透明,好像一面真正的镜子,里面出现了一张稚气的圆圆脸,稍稍发圆的小鼻头和两根刷把一样的小辫。她不满地摇摇头,噘起了小嘴。
但是秋芳的这些举动已经使得小船微微摇晃起来船是那么小,装载又满,只是金铃姐穿针引线般的熟练驾驶本领,才使得小船稳健和轻快地前进。金铃威吓地发出警告:“死丫头,捣什么鬼?想掉进河里去下饺子呀!”
秋芳皱了皱鼻头,对着河里自己的影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脸,装着很顺从很老实的样子,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抬起两只圆溜溜的淘气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金铃的脸。
“看什么呀!”金铃终于沉不住气了。
“看你。”秋芳笑嘻嘻地说。
“我脸上有花?”
“比花还好看。”
“戆大戆大:南方方言,傻瓜的意思。!”
“我才不戆呢,又不是戆根!”
“不戆刚才在干什么?低着头左照右照,想是岸上有对象等着你吧!”
“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秋芳发起急来,“你才想出嫁呢,天天晚上绣枕头,雪白的尼龙布,两朵牡丹,哈哈!并蒂莲!”
“哎呀呀,瞧这死丫头,真会编排!好厉害的嘴,看哪个婆婆敢要你哟!”金铃笑起来,松了手里的桨,身子一歪坐了下来,“我也累了,你划一会吧,省得闲得发酥嚼舌头。”
“我划就我划。”秋芳赌气地接过桨,可她眨眨眼,又想出了一个鬼点子,“要不,咱们一人划一段,以那棵合欢树为界,看谁划得快。”
“输了怎样呢?”金铃笑着问。
“谁输了谁就是小狗。”秋芳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谁也不会真的变成小狗的。”金铃侧着脸,叹了口气。
“那你说怎么办呢?”秋芳认真地问道。
“谁输了谁嫁给戆根!”金铃也脱口而出,但话音刚落,两个姑娘都笑得瘫软下去。小船滴溜溜打起转来,正在附近扑通通打跳的鲫鱼惊得沉下水去。
原来,戆根是蘑菇房里的一个男青年,是个富农的儿子,过去经常挨批斗,人变得像傻瓜一样,一天到晚只晓得干活,从来不开口说一句话,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哑巴。所以,他的名字也由原来的泉根叫成戆根了。戆根才三十岁,已经头发花白,背也驼了,活像个小老头。
“哈哈哈,戆根,嫁给戆根!”秋芳笑得握不住船桨,却还要撑着说,“你一定要输,金铃姐,你输……你嫁……”
金铃顾不上斗嘴,为自己突然生出这个怪念头笑痛了肚皮。
“格格格格!”两个姑娘清脆的笑声,像一股突突的山泉,无拘无束地顺着生命的欢欣爆发出来。唉,只有最无忧无虑的孩子,爱神的箭矢还没有射中过的少女的心花,才能发出如此欢畅无邪的笑声啊!
好容易,小船在欢乐的颤抖中又前进了。这时晨雾已经散尽,岸上的合欢树撩开裹在身上的轻纱,露出自己的红花和绿叶,把美丽的身影投射到河里;早晨的阳光透过两岸密密的杞柳丛,织成淡淡的绿荫,把一片幽静笼罩在河上,也笼罩到金铃的心上。她沉静下来,用一种模糊的欢乐,迎接这阴影的温柔平静的爱抚。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秋芳问,她是一刻也静不住的。
“我什么也没想啊,不……”金铃说,突然间她觉得无所适从,不能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真的,在这绿荫的笼罩中,在秋水灿白的波光中,在野花含情的微笑中,她感到自己的身心和四肢像被圣水洗过了以后那么纯净,那么清新,所以她什么也不想,脑子里像一片晶莹的白雪;不过当她仰望蓝天、白云、空中的飞鸟,观看水里的游鱼、岸上的鲜花的时候,她看到自然界里的一切,都在享受着生命的自由,她又为自己受着生命世界的爱抚而兴奋起来,欢欣的韵律在她的身上回旋激荡,她的心急速不宁地跳动起来,好像溢满春水的湖需要冲决堤岸,又似嘴唇微微颤栗的哑女,在渴求歌唱……
忽然,小船向左一转弯,出了绿荫覆盖的河道,来到一个坦荡平展的河湾。这河湾使一条南北通道的杨泾河在这里打了个回旋,又向南流去,好像奋力前游的巨龙在这里拱了一下脖子,因此,人们把这个河湾称为龙湾。龙湾的两头,又被一条叫做斜泾浜的小河锁了起来,使这个河湾成了南方少见的岛屿。金铃她们生产队的打谷场和蘑菇房,就座落在这岛屿上边。
据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说,龙湾白起了这么个吉祥的名字,这里风水不好。其原因,就是在龙湾的正南湾头,在这岛屿岸边的打谷场上,有一棵几抱粗的高大独立的苦楝树,这棵树经历了兵燹、天灾、雷劈等历史的磨难,树身已经蛀空,里面可以钻得进两个小孩,可是,一端却抽出新枝,这新枝又平展展地伸向空中,在这十月小阳春的季节里,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生命力。
如果要问这棵苦楝树的年纪,村上人没谁说得清楚,反正大家都说在他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它就存在了;然而,要讲这有关苦楝树上树头神的故事,却是满村里大人小孩都知道的。
相传很久以前,在这龙湾的南湾头,住着一个长工,他为人忠厚老实,却又穷得叮响,因此三十多了娶不到媳妇。忽然,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不知从哪里跑来个漂亮的姑娘,偷偷进了他的破茅屋,她愿意嫁给他!从此,两人相亲相爱,过上了甜蜜幸福的小日子。但是好景不长,不久村上就传开了谣言,说长工娶了个妖精,如果不把妖精除掉,村子就要遭殃。于是,人们趁长工外出的当口,在一个黑夜里,放火烧了茅屋,屋里的媳妇也不知哪里去了。长工回来,看见房子被烧,媳妇没有了,他气得发了疯,去河边砍来了许许多多苦楝树枝,架在自己的房基上,点了火,自己也跳进去烧死了临死前,他曾说:在这片灰烬里,要长出一棵苦楝树,他要让自己的灵魂附在这棵树上,对村上的人进行报复,从此,让这儿的少男少女们世世代代也像他一样得不到幸福!
此后,据说在长工烧死的地方,真的长出了一棵苦楝树;这棵树越长越大,雷劈不倒,火烧不死,一直生长到现在;而那个长工的灵魂,就变成了这棵树的树头神。传说就是在无风或微风的时候,苦楝树的树冠上也常常呜呜作响,这就是那个要复仇的树头神的愤怒的吼声。
当然,我们的金铃和秋芳,是在新中国长大的年轻一代,她们是不会相信这种古老的迷信和传说的。现在,金铃坐在船上,已经可以看到这棵高大的苦楝树了,还有那苦楝树后面的一排白色的带烟囱的房子,那就是生产队的蘑菇房。见到这每天自己在此流下辛勤汗水的地方,她感到一种亲切的魅力,刚才那种朦胧的欢乐变得鲜明而具体起来,仿佛从一首无字的乐谱中找到了表达思想的语言,她可以重新回答秋芳的问题了。她说:“小秋芳,我在想,咱们这儿多好啊!今年我要给生产队培养出蘑菇新品种来,让全国都尝到我们龙湾的蘑菇。”
“我可不想种蘑菇,”秋芳摇摇头,“当医生多神气啊!”
“当医生也不要离开龙湾,好么?”金铃真挚地望着她说。
“那你呢?”秋芳认真地反问,把水划得哗哗响。
“我当然是不会离开的。”金铃说。
“那我跟着你。”秋芳点点头。过了一会,她忽然调皮地侧过脸来,问,“要是你出嫁了呢?”
“我不会出嫁的。”
“鬼话!你比我大,总归比我先出嫁。也许你会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嫁给一个工人。”
“出嫁也在龙湾,我不会到很远的地方去的。”
一句话说完,金铃突然羞红了脸。许许多多熟悉的、英俊的青年的脸涌到她面前,真好笑,她会嫁给他们中间的谁呢?
她不知道,甚至不能想象,可是,自己却说要在龙湾出嫁……
风从河面上吹来,那么温柔甜蜜。
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湾上的水葫芦绽开了它们紫色娇艳的花瓣,如一匹绚丽的锦缎,装扮着朴实而古老的龙湾。
太阳光透过苦楝树新枝丛生的一端射来,如同嵌在绿叶间的一朵灿烂的金花。
也许是金铃的话感动了秋芳,她不再发问,用劲划起船来。哗哗,哗哗!她好像生怕自己真的输了似的。
像刚才秋芳那样,金铃舒适地躺下;头枕在玻璃瓶上,仿佛枕着希望、枕着理想。她看见一朵白云在天上飘过,她听见一声蛙鸣在水葫芦丛中响起。她又凝视那根茂密的、直伸蓝天的苦楝树新枝,她觉得她的一切理想都会交织成五色的光芒,好像叶隙间那朵灿烂的金花;她又觉得她的一切希望都会结成果实,如同那垂在枝上的镀了金光的漂亮的苦楝子。
“阿姐,有人在看我们……不,在看你。”秋芳忽然用划桨推了推金铃。金铃坐起来,朝秋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龙湾南头的一条水泥桥上真的站着一个人。那人头蓄长发,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鼻梁上架着一付在太阳底下能变色的蛤蟆镜,下身,穿着条带绿格子的喇叭裤,上身套着件砖头红的高领羊毛衫,一件皱巴巴的黄军装,随便地搭在肩上,手里还提着个乌黑的方匣子。
“这是谁啊?”金铃小声嘀咕,一时想不起来。
见金铃注意他,那人干脆取下蛤蟆镜,一只手一拧,音乐像瀑布一样从那只黑方匣子里泻出来,原来那是只收录两用机。
金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秋芳却高兴地说:“这不是永福哥吗?嗳,他这么盯着你,莫不是看上你了。”
“呸!”金铃往水里啐了口唾沫。
“金铃姐,你怎么啦?”秋芳不解地小声问,“他不好看吗?如今城里人都兴留长发、穿喇叭裤,还戴那种镜子,听说那是最时髦的,这样好看哩!”
“别瞎嚼舌头!”金铃沉下脸来,“嫁给这种人,我情愿跳到龙湾里淹死。”
秋芳被这可怕的话吓得直吐舌头,可也不服气地悄悄嘀咕:“有人说他办事很热心哩,彩华阿姐,美芳姑姑都是他帮的忙,才进城当了工人。她们进城才一年,就买了女式手表,还有呢大衣……”
“傻货,你知道他为什么肯帮她们吗?”金铃问。
秋芳摇头。真的,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大,就有多少个“为什么”;要是没有这么些“为什么”和“为什么”后面的隐秘,生活将是多么纯净美好。
秋芳恳求金铃告诉她这个“为什么”,金铃却压低嗓门,吞吞吐吐地说:“他呀,跟她们谈……谈恋爱……”
秋芳开心地笑起来:“阿姐,你真封建,谈恋爱有什么呀?再过五年,等我长到二十二岁,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谈恋爱。我看上谁就一定跟谁好,真的!”
“老面皮!”金铃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她一句,“可是,你知道他们谈什么恋爱呀?他们谈恋爱是假的……”
“嗯,假的?”秋芳瞪眼了,“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唉呀,说你傻丫头,你真傻!”金铃红着脸,嗫嚅地说,“假的就是……就是以谈恋爱为名,把她们弄到手……再以帮助她们进城当工人为名,抛掉她们……,还想当医生呢,笨蛋!”
秋芳好像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她用两只手捂着耳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唉呀,丑死了!坏死了!我不听,我不听!”
金铃顺势夺过船桨:“快划!咱们上岸去,离他远点!”
哗哗!哗哗!
龙湾水激起了欢乐的波浪。秋芳低下头,望着飞溅在波浪尖上的雪白的泡沫,说:“金铃姐,我明白你的话了。咱们不稀罕进城,不稀罕招工,咱们只要好好地辛勤劳动,龙湾也会建设得像城市一样美;我们也会有新式手表戴,也会有呢大衣穿的。我们用自己的劳动来争取!”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金铃感动地说。
“嗳戆根!”离岸老远,秋芳就手执喇叭,大声呼唤起来。她想起刚才打的赌,觉得好笑,想跟戆根寻一下开心。
泉根正在苦楝树下挑水,听见喊声,呆呆地站了半天,不敢挪动脚步。待到小船靠近岸边,他的两片厚嘴唇里才吐出一句话:“小心,把绳子扔给我。”
“哈哈哈,”秋芳笑得弯下腰去,“戆根真戆啊,谁像你那么怕死,我们才不会掉到河里下饺子呢!”说着,她扭过头来,直朝金铃挤眼。金铃见泉根穿着件又短又小的蓝布褂子,怕冷似地缩着脖子,一只手攥着扁担,好像被秋芳的威风震惊了,既不敢走开,又不敢留下,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们,不由得也想起刚才的玩笑,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秋芳当然明白金铃笑什么了,她拿眼角一瞟泉根,淘气地将脑门上两根细细的辫子一晃,挥着手喊道:“嗳,戆根,看见我们刚才划船了吗?”
泉根尴尬地咧了咧厚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已经算作了回答。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松掉了手里的扁担,慢慢蹲下来,用手指抠着苦楝树跟前的泥土。似乎他已经断定,秋芳她们还要继续开他的玩笑;不让人把玩笑开完他就走开,是不礼貌的,何况说话的是两个姑娘。
果然,金铃慢慢将船靠了岸。秋芳随手拾起绳子,系在岸边的一棵小树上,一边狡黠地笑着,望着泉根道:“嗳,金铃姐没我划得快吧?”
对于这个简单的问题,泉根似乎更难回答了。他傻愣愣地笑着,用一种真正的傻子表达自己朦胧思想的神气,望着秋芳。
秋芳很开心,系好绳扣站起来,嘻嘻笑道:“戆根在点头,点头……哎唷唷,金铃姐,你输了。”
金铃感到闹得太过火了,便用眼色制止她。可秋芳哪里顾这个?她大笑着抬腿跨上岸去,嘴里还在嚷嚷:“你输了,你嫁……”
可是下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结结实实地咽回去了。原来,秋芳上岸用力过猛,一蹬腿,系着绳子的那棵小树“咔吧”一声断了;小船猛一倾斜,连金铃带一些菌种,一齐翻到了河里。
秋芳吓得脸煞白,傻了似地站着。只见泉根一反刚才的戆态,以少有的敏捷动作,“扑通”跳下水去,一下就把金铃拉出了水面。原来这湾边的水并不深,只是因为金铃不会游泳,心里害怕,才沉下去的。
见金铃好端端地上来了,秋芳这才惊魂始定,赶紧脱了自己的绿色毛衣,披在她身上,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到附近的屋子里换衣服去了。
换过衣服出来,见泉根还泡在水里,一瓶一瓶地捞着蘑菇菌种,秋芳好像感到过意不去,弯腰朝水里喊道:“嗳,戆根,快上来换衣服去吧,还剩几瓶算了。”
泉根抹了一下湿淋淋的脸,朝秋芳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又沉下去了。
秋芳摇摇头:“唉,戆根真戆。”
金铃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那一堆刚刚捞上来的湿淋淋的菌种瓶,摇摇头说:“戆根不戆!”
金铃说罢,顾不得秋芳用惊异的眼光打量自己,低下头,对半截身子还浸在水里的泉根望了一眼,用温和的充满关切的声音说:“……泉根,你上来换了衣服呆在蘑菇房别走,一会我给你送姜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