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某小区
已近中午,一片豪华住宅区。
环境幽雅,绿树成荫,偶见三两行人,一条狗,也显出优越和舒闲。
秋小河手拎一串礼盒,在马路边蹓跶。他看看表,踌躇片刻,向一幢房门走近。轻轻叩了叩那扇门环。看到有门铃,又鼓足勇气按了按。
秋小河紧张等待。
半晌,里面才响起韩云炉的声音:“谁呀?”
秋小河眼瞅着当空的太阳,说“韩老师,是我。”
里面传出一阵叮当声,大门拉开一条缝。从防盗链隔着的门缝里,探出韩云炉那张睡眼朦胧的脸。他宽宽松松地套了件睡衣,敞开的胸口露出旺盛的汗毛,最让秋小河忍俊不禁的是,胸前那铅笔尖大的两点,竟腥红红的光彩照人。
秋小河:“真是打扰,不知韩老师您还没起床……”
韩云炉打着哈欠:“说好不要太早,瞧你也真性急。”
秋小河:“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我应该提前些才对。”他嗫嚅着解释自己的唐突,并递上礼盒。“这是我对老师的一点孝敬,不成意思。”
韩天炉:“送什么礼呀!这年头,要来爽快,最好送钱。——可惜你,鹭鸶腿上剐精肉,又剐不出什么钱来。”
秋小河嘿嘿陪着笑。
就在穿堂入室间,秋小河蓦然瞥见厅室相连处,摆放了一具人模塑坯,还有一双型款很惹起记忆的红色髙跟鞋。
领前的韩云炉抬头看看挂钟:“你看你看,大把时间。做事都得悠着点。性子太急,不是好习惯。”
秋小河:“缓点好,缓点好。”
韩云炉边穿袜子边嘀咕:“你这人啊,就是太较真。”
秋小河:“从小就养下这毛病。”
“较真吧,活得太累;不较真吧,又活得没劲。”韩云炉一手提着袜子,一手挪动茶具:“想喝点什么?茶,咖啡?”
秋小河赶紧起身扑灭了他的热情:“不要费事。我系统研究过《晨午空腹论》,这对延年益寿只好不坏,我最近一直在作这种坚持。”
韩云炉放下杯子,又开始套袜子:“饿肚子,减肥啊?换作我可没法坚持。……实不相瞒,我今儿应酬还特多。北京那边有几个同行要来,午后的飞机。接着,上海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又有个招待活动,这些我都得去赶场。”
秋小河:“你也挺不容易。”
韩云炉:“人生就是赶场子,一场接一场。晚上还有个《爱绅伴斯》鸡尾酒会,一位叫马克.吐温的外商代表,这个驻上海的洋人真是门道通天,不知怎么也注意上了我。人家连《纯正采》老板都没请,却给我下了帖,我不能不去。”
秋小河:“名人有名人的苦恼。这我能理解。”
韩云炉:“理解就好,不然怎么说理解万岁。我算来算去,只有这会儿能挤出点时间,带你去外面转转,找找感觉。”
秋小河兴奋莫名:“去人堆里找模特?”
韩云炉笑着摇摇头:“不,我还带你去医院。”
秋小河:“那工作?”
韩云炉:“这就是工作呀!医院也是人扎堆的地方。你去过,没什么感觉吧?我要再带你走一趟,就要让你感觉马上不一样。这样你也就会一目了然,你做星探究竟缺的是什么。”
韩云炉翻出一把手推折叠式轮椅,还有一大兜塑料盆之类的东西,“我那丈母娘闹抽风,闹得我们也跟着忙得像抽风。在病床上躺久了,又开始想招儿来磨我们了,要推她去花园里吐吐气。”
他说话间找出一只尿壶,在尿壶柄上系了根尼龙绳,“老太太有洁癖,嫌公用的东西不干净,不顺手,不好使,偏要把家里这只祖传的尿壶也带去。”
秋小河:“是见老太太说起。这也难怪,老雀恋窝,人老恋旧。我娘也这样,一样心情,一样古怪。”
韩云炉:“你娘?”
秋小河:“是啊,她也躺在病床上。不过这会没事了,咱们走吧。”
他瞅着那一堆杂七杂八物件,献着殷勤:“我来我来。”
韩云炉又再次注视着秋小河。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
秋小河提拎着尿壶,一脚跨过那双艳丽的红皮鞋。
出门之际,又忍不住对那尊模特坯子扫了一眼。……。
2.大道上
秋小河扛着轮椅,拎着大兜,跟在大腹便便的韩云炉身后。
比之韩云炉的风度,相形见绌的秋小河,不得不将胸脯尽量挺直,走几步还得习惯性错动一下脚踝骨,以协调对方的步伐,跟上对方的节奏。
尿壶晃前晃荡。
不时有人跟韩云炉打招呼,有喊韩老师的,也有喊老韩的。
秋小河的心声:“这就是爷啊,大名鼎鼎的韩爷!”
韩云炉心情还不错,一路布道:“……你可能以为我是工作期间夹带私活?这样想,错了。星探,做什么吃的?不是在办公室里出成效。工作性质决定了你,就得像被狗撵着一样,去闯三弯九滩,去会三教九流……”
秋小河:“就这么到处乱蹿?”
韩云炉:“你词汇就这么贫乏?不是乱蹿,是工作,是使命。去年秋天,我在法兰克福转机,去米兰参加世界名模秀,和我的老朋友韦克夫再次相逢。人家是顶刮刮的国际著名星探。一个德国佬,却把他的事务所开在美国纽约曼哈顿第五商业大道上”。
秋小河:“这是不得了的成功。”
韩云炉:“那当然。这个德国佬曾说过一句话,我还是相当推崇的:他说,干我们这一行,白天还在五星大酒店和联邦总理共同参加鸡尾酒会,晚上却又不知钻到那个贫民窟里,和流浪歌手围着篝火唱歌喝酒,甚至吸大麻……”
秋小河:“吸毒?那是犯法的。”
韩云炉:“只是个比喻。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懂不懂?在西方发达国家,星探这行业有百多年历史了,我们改革开放才多少年?这不是才搞嘛。说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道亦道,非常道,要想在这行业出头,那就得……”
秋小河“龙门能跃,狗肚能钻?”
韩云炉:“不错不错,这个比喻恰当,精练。你还有些文化,也不失幽默。”
秋小河:“过奖了。这是我兄弟说的。”
韩云炉:“你兄弟文化不浅。”
秋小河:“哪,他只是个厨子。文化没有,倒是烧得一手好菜。改天,我一定要请上韩老师,去专门尝试一下我兄弟的私房菜。当然,都是些土菜。”
韩云炉:“就是《八月乡村》那位掌勺的大厨?吃土菜,那是懂吃、会吃哇。我对吃也是很投入的,有人好吃懒做,我是懒做、好吃。”
秋小河:“还别说,您刚才这么一点拨,我对干星探这行还是有点懂窍了。”
韩云炉:“慢慢来,慢慢来……哦,前边,稍停一下……。”
尿壶晃荡晃荡。
3.小店
一家卖冰淇淋的小店。
店主就是那个叫苇苇的大龄女孩。一副很干练的样儿。
苇苇看见韩云炉,好远就叫着:“韩老师——!”
韩云炉笑眯眯回看秋小河,招招手,两人走了进去。
苇苇看着秋小河:“这位是……”
韩云炉:“我们公司新来的星探,未来的秋爷。”转向秋小河,“跟着我瞎逛了大半天,来点冷饮吧。”
秋小河放下东西,站在那儿揉脖子。
苇苇:“韩老师,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日也思夜也想,终于把您给盼着了。哎,我的事儿,说定了没?”
韩云炉:“张局长关照的事,我能不上心?这么说吧,有难度,但也有希望。”
苇苇:“那还要等多久哇?”
韩云炉:“再等等吧。梁总这几天可能要去深圳观摩一场模特秀展,毕竟人事这块,还得梁总拍板。我想也不用多久吧,公司正在研究后备队扩充,到时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挤进去就是了。”
苇苇:“你可要说话算话,骗小姑娘不厚道哦。”
韩云炉:“一定一定。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和张局长的交情,他今天还给我弄了一张请柬,去参加《爱绅伴斯》的酒会。他所托办的事,我哪敢马虎?”
两人叫了两杯冰奶,韩云炉坚持付账,女孩坚決不收。
出了门后,韩云炉问着秋小河:“你看她怎么样?”
秋小河:“有点像模特的味儿。个儿髙挑,人也很漂亮。”
韩云炉:“她爱好跳跳唱唱,只是做模特并不合适。”
秋小河:“哪点不合适?”
韩云炉:“不合适的地方太多了,自己琢磨吧。”
秋小河:“那你还答应人家……”
韩云炉:“我答应的不是她……你可别小看这女孩,她的背景大着哩。----我只能把她塞到后备梯队去,让她先坐一阵冷板凳再说。等她自己熬不住跑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听这一说,秋小河忍不住又回了下头,看到苇苇仍目光殷殷在注视着他们。
4.医院门前街道
韩云炉:“换个轻松话题吧。你看看这一位----”他指着一位走过的女子:“她还真不属伪劣加工,条子模子都很成型,只是后肩的肉太厚了。”
秋小河:“这我肉眼也能分辩。”
韩云炉:“你不用眼辩,还用手摸啊?----再往那边看,瞧这女人那个穿衣打扮!我都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想的?小腿粗得像瓠子,偏偏还爱套短裙。。”
秋小河:“这些话要让她听去,不得气得半死。”
韩云炉:“不,得谢我。女人穿衣男人看,但很多女人并不懂男人怎么想。这方面,星探可是最权威的专业判断。……嘿嘿,瞧这位,也挺有味儿。”
秋小河睁眼看去:“你又搞笑了,她个儿比我还矮半截。”
韩云炉笑起来:“柔若无骨,肤白如雪,这种女人做老婆好哇。”
秋小河忽又提起:“我很想知道,你说刚才卖冷饮的女孩,她的缺陷在哪?”
韩云炉连连摇头:“真上心了?你说苇苇呀,我太清楚不过了,真的太少,配件太多。首先那胸脯就不是真材实料,一团矽胶。”
秋小河惊讶地:“这么肯定,韩老师你跟她……”
韩云炉:“想哪去了!是不是有关导演演员潜规则那类八卦新闻看得太多了?在演艺界要做出点事,首先要戒色。男女间一旦有了那种关系,等于自套枷锁。”
秋小河:“那你怎么就知道她是瘪谷子填的?”
韩云炉:“你也是结过婚的人,怎么对女人一窍不通?女人真胸,不论走路还是做事,它会动给你看的。这就像人装了假牙,洁白好看,但上下唇张合就没那么自如了。要记住,真水无香。附加值过髙,是选模特的一大犯忌。”
秋小河感叹:“你是火眼金睛,看人入木三分。真让人怕了。”
韩云炉:“模特不好找,就在这。你必须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秋小河:“还要有狗一样敏锐的嗅觉,这也是您说的。”
韩云炉:“你没事就要扎到人堆里去逛荡。星探嘛,物色好苗子就如沙里淘金,羊群里挑骆驼。张丽、田蜜蜜这些模特,我就是这样淘出来的。
”
5.医院三楼等候区
韩云炉一屁股坐在排椅上,张口喘息。“你能跑,跑得比我快。”
“不快不快。”秋小河放下轮椅和尿壶,甩甩胳膊。
韩云炉示意他坐下,又掏出请柬来核对时间,也借机炫耀一下。“知道我为什么再带你来,再兜这一大圈?凡事头三脚难踢,敲门砖难找。你刚入行,缺的就是一张入场券。以你现在的状况,什么五星酒店,髙级会所,重要舞会,可能参与的机会要少得多,这也大大地压缩了你寻找的空间……”
秋小河:“那场所都是髙贵人去的,我怕连皮毛都沾不上。”
韩云炉将请柬收起,打了个呵欠:“会沾上的。发财没有早迟,生活里有很多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只要用点心,用点力,就如我说,用你的眼睛,时时像狗一样保持敏锐的嗅觉,机会总会有一天向你微笑,向你招手。”
秋小河:“我都不知是否会有那一天。”
“不过也得承认……”韩云炉直起腰:“以你目前的卑微身份,髙档场所肯定是无缘置喙。这也没关系,先从底层入手。我刚出道时,也是从最底层往上爬的。人生就像爬梯子,当官的走仕途,做生意的走商道;包括各行各业那些出了名的精英,别看今天人五人六,其实哪个不是从最低层台阶往上爬的?”
秋小河:“我没想那么远,只想当好星探,别没吃上饭就把碗砸了。”
韩云炉:“从普通中找出不普通,从平凡中发现不凡,这是星探必有的基本素质。当然,什么事都得靠点运气。从相对几率而言,运气也是这样,愈是人多的地方,总是会觅见一两个俊小伙、美少女的。看准了符合模特外形条件的,再设法上去谈,如果谈对了路,工作成果不就出来了?”
秋小河:“这是真经,我听出点道道儿来了。”
这时,瘦挑的女护士岳朦朦手托看猪腰瓷盘,正从门外飘然而至。
韩云炉顿时来了精神,把大腿一拍:“你看看,说着说着,目标就来了。有戏。”他‘腾’地一下就蹿了过去,在过道上把岳朦朦拦腰截住。
岳朦朦被吓了一跳。一看是韩云炉和秋小河,有点不耐烦:“308床的?男人探视还需要等一段时间,你们表现点耐心好不好?”
韩云炉:“对你我不但有耐心,还有信心。”
岳朦朦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好:“谁和你油腔滑调!——病人都要依序等候。你丈母娘同房的309床那位老妈妈正在换尿片,你也想进去看看?。”
韩云炉:“我丈母娘那儿等多久都没关系。我今天是专门等你来的,能否这边来,我想单独和你说点别的。”
岳朦朦乜斜着眼:“是想行贿怎么的?有什么快说吧,我这会很忙。”
韩云炉:“只是一句话,也不知该说不该说?自打你这位白衣天使护理我丈母娘,不,自打我见到你,印象就特别深。你长得特苗条,特青春,特有一种别的女孩所没有的……”
岳朦朦:“得了,一句白话,了无新意!别的女孩所没有的,我也没有;别的女孩所有的,应该我也有。女孩都一样。”
韩云炉:“不同不同,你确实不同。”
岳朦朦恼了:“什么意思呀?那么鬼祟,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有了。”
“是一件比介绍男朋友更让你髙兴的事。”韩云炉一脸深沉:“我看你走路都带有一种音乐的韵律,是不是爱好文艺?譬如像很多爱唱爱跳的女孩一样,都曾有过明星梦?”
“我做什么明星梦?从小五音不全,唱歌老跑调。你去过动物园,听过河马的吼叫么?别吓着你。”岳朦朦冷冷地说。
“明星有多种,也有不唱歌的。问题是你自己怎么去想……”韩云炉仰天叹息一声,很有些惋惜:“我主要是觉得你这一身好身材,天生是去另一个领域发展的坯子;但惹是不对你兴趣,那是一点方法也没有……”
说完,韩云龙炉掏出一张名片递上去。
岳朦朦带睬不睬,一下没接住,名片失落在了猪腰瓷盘里。
盘中,还有着病人的尿样什么的,岳朦朦赶紧用手捞接。
此刻,岳朦朦看名片的眼神开始有了些变化,但她仍没出声。
这当儿,又出现了另一位女护士在唤她。她匆匆丢了句话便走开了:“我先去给您丈母娘安排一下,估计您不用再等多久的。——”
看岳朦朦欣然而去,韩云炉对秋小河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已经给你示范了,星探就是这么做的。……看出来没有?她背转时的心情一定不错……”
秋小河一脸茫然:“你是申公豹三只眼,从背后都能看出心情来?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腿挺长的,走得特别快,像飘一样。”
韩云炉:“看你这个笨哪!走路快,选运动员来啦?说‘飘’,那倒有点上路了,模特要的就是那股飘劲。”
秋小河“你这么肯定,这女护士也是个做模特的料?”
韩云炉沉吟一会:“怎么回答你呢,这样说吧,料,应该说是块料,但不是块大料。若拿来和那卖冷饮的苇苇比,她就强多了,走走平台模特是没问题的。”
秋小河:“这就像跳舞。对跳独舞的要求不同一般,非得出类拔萃;至于跳群舞的,能凑合过得去,合上拍子就行了。”
韩云炉:“九九归一。这和你剧团选演员是同样路子,说这些你应该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