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八月乡村》餐馆外
食客们说说笑笑的往食店走来。
礼仪小姐站在门外笑脸相迎。
姚慧敏抱着一条小狗,刚刚跨上台阶,礼仪小姐赶紧迎了上去。
礼仪小姐:“这位漂亮的太太,请等等……哟!这条小狮毛狗好可爱哦,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姚慧敏:“你这样的问话有问题,太不礼貌。你应该问它是BOY(男孩)还是GIRL(女孩),或者是先生还是女士。……它是一个才两岁不到的BOY。”
这位礼仪小姐本想先洒花露水,再拐弯抹角说出正事,一见姚慧敏生气了,便也就直接挑明:“对不起了,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位太太,根据上海市人民政府最新出台的卫生法条款,不管你‘包儿够儿’,顾客是不可以带宠物上饭馆的。”
姚慧敏:“你当我是个难缠的顾客?……我可是八月乡村的老食客呀!今天实在是出于无奈,小保姆回乡下去了,你总不至于让我们俩都饿肚子吧?”
常旺看到争执,赶紧步下台阶。“哟,这不是韩太太吗?今儿又是一个人来?”
姚慧敏:“是呵是呵。也不是,是一对。这位女孩子只允许我一人进去,可我又怎么忍心把‘飞飞’它落在屋里厢不管呢?”
常旺明白了怎么回事,脸上起了难色。
姚慧敏:“常总哇,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和‘飞飞’一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它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实不相瞒,我丈夫老韩和我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它和我相处的时间多。我可以没有丈夫,但不可以没有它。”
她说着,又把狗亲了一口:“……是这样的吧,‘飞飞’?”
常旺:“你说这些,我都理解,非常理解。但我们难呵。你和它同桌共餐,好了你的心情,那是一定的;可别人的心情好不好,那就很难说了。”
姚慧敏一听,气嘟嘟地掉头就走。:“这不是歧视么?”
常旺追下台阶:“不是歧视,毕竟人畜有别。……哎哎哎,你别走哇,我看这样吧,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宠物的,经理室里我还特备了个养宠物的笼子。不妨先在那儿寄存一会,等你用完餐再把它领回,……”
姚慧敏:“那它多寂寞呀!”
常旺:“不会的,小孩还上托儿所哩。不就是一顿饭的工夫么。”
他又回头喊着:“阿贵!阿贵!快,把韩太太的宠物送到经理室那只笼子里去,要照应好,把空调打开。”
姚慧敏听这么一说,便就把狗递给了懵里懵懂跑来的阿贵。
她迳自去了大堂,另一位领班小姐赶紧帮她卸脱外套。
外厅。阿贵问着常旺:“你说笼子,哪来的笼子?”
常旺:“经理室呗。门一关,不就是个大笼子。”
阿贵:“它要是叫呢?”
常旺火了:“它叫,你就陪着它叫。狗要哄,人更要哄呀。”
阿贵:“叔,这划算吗?就这么一个女人一顿饭,她吃不了多少,我们也赚不了多少,却赔上这么多折腾。”
常旺:“这你就不懂了,这不是一顿饭的事。她是老食客,每星期都要来一回。一个月下来是几回?一年下来又是多少回?这样的衣食父母你都敢得罪,你还做得起生意呀!”
阿贵:“真佩服。您这么一算,让我长学问了。”
常旺:“嗤,生意要是那么好做,人人都去做老板了。”
37.《八月乡村》餐馆台阶前
此时,舒复的那辆髙档商务面包车在酒店外缓缓停下。
常旺堆着笑正要趋上前迎候,忽见面包车里钻出了秋小河。
秋小河兜头看见常旺,吓了一跳。
常旺厉声地:“前天摔碗,昨天误工,今天迟到,你还想不想干了?”
一黑一白两个外国妞却走下商务车,礼节性地拥抱秋小河。
在大厅出入口观望的小芸,脸上非常惊讶。
阿贵抱着小狗。人眼,狗眼,同一副表情,都是大大地瞪着。
贝蒂:“密斯特秋,你们的老板很严厉,不友好。你可以炒掉他,条条大路通罗马。”
秋小河:“别瞎说。”
丽莎:“秋,都说东方人缺少幽默,你不是。你的老板有问题,他是。”
秋小河心急火燎地说:“丽莎,我要干活去了,拜拜!”
一黑一白又钻进车去:“秋,认识你很高兴,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
舒复贴窗坐着,忍俊不禁,也跟着挥挥手。
38.《八月乡村》餐馆大堂内
整个大堂里座无虚席,生意特火,也特嘈杂。
服务生进进出出,示酒、验单、回答客人的各种提问。
小芸还没回过神来:“真是本事。怎么这么快?有黑有白都来了?”
阿贵掩上经理室房门,拂拂一身狗毛:“这乡巴佬来上海才几天?活得那么滋润,玩得那么潇洒。呔,他哄人玩,我哄狗玩。”
39.《八月乡村》餐馆厨房内
秋小河匆匆忙忙地换上工作服。
有人拿他调侃:“秋二级,你会外国美女去了?”
李春汉拿眼睛瞪他:“还不快去送餐!”
秋小河推起餐车,往前堂去了。
小芸端着碗碟进来,喘着粗气说:“是外国美女送他回来的。有黑有白。”
李春汉喝道:“什么有黑有白?还嫌忙得不够?在那搬弄口舌!”
小芸咕哝:“真的嘛,老板都看见了……”
40.《八月乡村》餐馆大堂
大堂内,座无虚席。有二人台,四人台,也还有屏风相隔的八人以上大圆台。
客人有的在用餐,有的在等餐,环境有些嘈杂。
秋小河推着餐具车,正在等两个服务生收拾一台残桌,锅碗盘碟连同台布堆上餐车后,他推起餐车往后面厨房走去。
站在厨房出入口的常旺,注视着这一切。
秋小河有些紧张,低着头,推车从常旺身边走过。
阿贵跑过来:“叔,41号台那对散客真难缠,一定要见老板。”
常旺边走边放话:“招呼厨房不要乱套,按顺序出餐。”
阿贵:“叔,那是一对恶人,你千万别说你是老板。”
41.《八月乡村》餐馆大堂一隅
那是个临窗的两人小台,坐着一对气鼓鼓的男女。
男的是哲学教授林可,女的是他老婆桂美琴。
林可显得高深莫测,脸一直朝着窗外。
涂着厚妆的桂美琴:“难得好手气,赢了钱。好不容易出来开心一回,你瞧瞧,这下给弄得心情全没了。”
林可看了桂美琴一眼:“你的妆也是化得太厚了,不洗脸都不知道长得啥模样。”看对方有些气结,又摆摆手:“既来之,则安之。稍安勿躁。”
他说话时仍把脸朝外张望着。
桂美琴:“你有些心不在焉?我们出来吃饭,那个家教老师会不会偷懒?”
林可:“想来不会吧。换了好几个家教,胖胖只服她一个。”
桂美琴:“不是胖胖服她,我看是你喜欢她。”
“你有完没完?……。”林可这才带睬不睬地转过脸来。
说话间,常旺急步来到41号台前。“这位先生,如果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说,我是前台总领事。……”
林可摆出一副大人物气势:“总领事,不就是个小餐馆,领什么事?我见过多少外国领事馆的总领事,态度也没你这个小饭馆的领事傲慢嘛!”
没等林可说完,桂美琴已经沉不住气了,连连拍打着台面:“你们忙不过来,摆这么多桌子干嘛?我俩都等了两个世纪了。”
常旺连说:“抱歉,今天是忙了点。菜很快就上,很快就上。”
林可:“抱歉,抱歉管什么用?时间就是金钱,这道理,你们做生意的比我懂呀。”
常旺赔着笑脸:“我懂,我懂。”
桂美琴:“你懂什么?我先生是哲学教授,晚上还有很多人等着听他的辅导。他讲课是按分钟计费的。每分钟多少钱,我说出来怕吓死你。电视台《万民开讲》请他搞个专题,他都抽不出空。可你们,浪费了他多少宝贵时间?”
林可对着桂美琴白了一眼:“庸俗!说这些干嘛!时间与金钱的关系,牵扯到一定的哲学理论,这里面的辩证道理你能和他说得清?。”
桂美琴:“等了这么长时间,两顿饭的开销都赚回来了。”
41号正处散台区边缘。隔着一排排浅格的屏风,是一个四人台,同样坐着两对在等餐的中年男女。其中一个男人叫候静之,另一位是范良才。
衣着考究的侯静之己观察许久,见桂美琴盛气凌人,忍不住起身了。
侯静之慢条斯理:“每次来这里用餐,十有八九是要等的。”
常旺一听,更显出紧张。
桂美琴也以为候静之是帮衬自己,连忙说:“就是就是。换作麻将台上,东西南北过四圈了。”
候静之:“这位研究时间与金钱的哲学教授既然那么忙,何苦在此空耗时间呢?这满大街哪儿没有餐馆,不如换一家清静的去处算了。”
桂美琴觉得有些不对味:“你什么意思呀?”
候静之:“没别的意思,不看我们都在等吗?人啦,嘴馋,来这儿的人多,就说明这儿的饭菜合自己的胃口,既如此,等一等又何妨呢?”
桂美琴耍起泼了:“真是见鬼,出门就遇狗咬腿了。你我素不相识,我又招你惹你什么啦?”
候静之:“别误会,更没必要发火。发火,其实就是短暂发疯。我不是乱说,你先生搞哲学研究,他能从哲学层面解释这个道理给你听。不就是吃顿饭么?为吃顿饭发疯,犯得着?”
看这个女人已经气得接不上话,他也放缓了语调:“我文化不髙,可能没说清楚。就像你的先生,有学问,那么多人想听他讲座,肯定是为了长知识。就是等一等,那也是值得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可这时开口了:“你说你没学问,我看你学问大着哩。说话都是藏着掖着敲人家闷棍子呢!”
常旺:“好了好了,失敬之处,还望诸位多担当。——你看,教授您的餐来了。……”
阿贵引领着秋小河推着餐车过来。
阿贵没好脸色:“推过来,靠近一点。”
秋小河赶紧往前挪了挪。
阿贵:“这位太太,请过目您点的菜:《八月乡村》一品煲,豆豉煸桂鱼,茭白青椒肉丝,梅菜虎皮扣肉,清炒酒香草头。另外,红酒一瓶……”
常旺:“这支红酒就算我请教授和夫人,不要划单了。”
林可:“无所谓啦,以后要懂得尊重人,这点最重要。”
“一定要学会相互尊重。”桂美琴己动起筷子,直敲着酒瓶:“我们是不在乎你这一瓶酒的,记住我们是老客,下次来不要久等就行了。”
常旺:“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阿贵和秋小河并排站在一边。
身为领班的阿贵,带有不屑地扫了一下秋小河,转身走向另外一台。
秋小河也知趣,拖着餐车往后退。
42.《八月乡村》餐馆大堂一隅
离林可夫妇不远处,坐着孤独一人的姚慧敏。
姚慧敏身材高挑,气质高雅,脸上残留着美丽的痕迹。她的身份是一个过气的时装模特,《纯正采》公司首席星探韩云炉的妻子。此时,她正在独自品着酒,嘴里还哼着曲儿,眼睛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阿贵看到姚慧敏在招手,走近:“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姚慧敏己有点双眼朦胧:“我的‘飞飞’,它可好?”
阿贵:“好着哩。我刚才还逗它玩了一会。挺开心的。”
姚慧敏听了,不再说什么。眼勾勾地盯着手中的杯,又轻声哼了起来。
那是昆曲《西厢记》中的一段唱词:——
碧云天,黄花地,
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43.《八月乡村》餐馆外
杜鸣娟做完一小时家教,匆匆从餐馆大门外经过。突然想起什么,她又踅回身来,好奇地伸头望望大堂,里面人满为患,乌烟瘴气。
无意间,她看到临窗的林可与桂美琴,赶快退后几步,站在餐馆门外拨手机。
44.《八月乡村》餐馆厨房
秋小河把一车脏碗碟卸在洗碗池边,隐约听见手机“老婆老婆”了一下,正准备歇下手里活计查看,常旺带着一肚子气进来,低声喝斥:“接手机回家接去!”
秋小河忙收起手机,推着车又匆匆走向大堂的出入口。
45.小胡同后门
杜鸣娟见无人接听,踌躇片刻,终于拐入边胡同,走进杂乱的厨房。
一见来了位美丽姑娘,厨房里的男女全都伸头观望。
小芸好奇地迎上来:“你找谁?”
杜鸣娟:“请问秋大哥,秋小河在吗?”
阿贵刚入厨房下单:“又找老秋?在大堂收拾盘子。”说着凑过来,打量杜鸣娟,语气怪怪的,“人家老秋潇洒着呢,跟两个外国美女出去混了大半天,才回来。”
杜鸣娟:“那是丽莎,贝蒂,我们一起去了东方明珠。”
小芸:“你们还真的去了东方明珠?”
李春汉操着勺子走过来:“姑娘,小河是我兄弟,你有话就跟我说。”
杜鸣娟:“你肯定是李大厨,秋大哥今天还说起你。”
李春汉憨笑:“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能不提我么?”
杜鸣娟:“我忘了一件事,顺路来看看他,看他可好?”
李春汉:“挺好,把几十年的功力,都施展到厨房里来了。”
杜鸣娟:“有活干就好,没活干只得去跳黄浦江。”
阿贵端来把椅子,李春汉用围裙擦了擦,请杜鸣娟坐。
杜鸣娟犹疑一下,说:“不坐了,我刚给一个学生做完家教,还得赶回去晚自习。李大厨,待会儿你告诉秋大哥,他不是到处找嫂子么?我准备在网上发个贴子,贴上嫂子的照片,说不定还真能起点作用。”
杜鸣娟走了,给大伙留下个美妙的背影。
厨子和杂工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佩服。这老秋会移魂大法?,美女排着队来找。”
“看不出那么个老实人,又是外国美女,又是国产美女,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也轮不到你。”阿贵正张罗往大堂送酒水,很有些想不开:“嗨,真不能人比人,一比就气不顺了。”
小芸酸溜溜地补上一份小炒:“眼馋了不是?这也是一门本事。”
阿贵推起餐车,回头讪笑:“是得跟老秋学两手。”
李春汉冲阿贵大喊:“嚼舌根啦?还不赶紧送餐去!”
秋小河这时又是满满一车脏碗筷进来。阿贵有些不怀善意地睨他一眼,把下菜码单往车上一扔,去了前堂。
46.《八月乡村》餐馆大堂一隅
林可和桂美琴已用完餐。酒瓶空了,桌上风卷残云,盘碟像狗舔过一样滴汁不留。表情上看二位还算满意,胃口也是相当的好。
桂美琴从包里掏出个计算器,一边用无名指甲刎刮着牙缝中的残留物,一边审核开销。
林可在边上盯着,不时一个饱嗝。他逐一核对,生怕她算错了。
邻座候静之那一台用膳刚进行一半,此刻正是酒过三巡,话语稠稠。
常旺察颜观色,走近教授和他的妻子:“今天菜肴可还满意?”
林可:“过得去啦,总领事。”
常旺指着台面:“那我就把它撤了?”
桂美琴:“撤吧撤吧,快把账单送来。我先生还要赶去上课呢……”
常旺:“饭后还有时令瓜果,那也是本店免费赠送的。”
桂美琴:“那还不赶快端上来呀,我们时间急……”
常旺连忙对阿贵挥手。
阿贵端着一小盘水果递了上来,并开始收拾台面。他发现林可的米黄色外套搭在椅背上,
袖口上的三粒纽扣正贴着餐车,他偷瞥秋小河一眼,忽儿眼珠一转……
在收拾碗碟的过程中,阿贵悄悄将纽扣卡在餐车的不锈钢柱子的夹缝里。
47.《八月乡村》餐馆大堂一隅
邻座的姚慧敏喝完了一瓶红酒,显然喝高了,她还在哼唱《西厢记》,哼到动情处,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击台面:
待月西厢下,
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
疑是玉人来……
秋小河听着姚慧敏的哼唱,嘴唇也习惯馈性地跟着无声蠕动。
(在开篇剧院门口,两人在模特秀展前相遇的场景再次浮现)
姚慧敏也注意到了秋小河,给予髙贵而矝持的一笑。
秋小河连忙点头哈腰回应。
48.《八月乡村》餐馆大堂另边厢
这时,阿贵已将脏碗脏碟一股脑堆上了餐车。
林可饭后无所事事,斜撑着椅背,一只手无意识撩拨着盘中的那几片橙子和搭配的葡萄,身躯正紧抵着椅背压着那件外套。
桂美琴在扔出一块橙子皮同时,几张钞票也不情不愿扔上了台面。
阿贵一边清点,一边喊着:“老秋,别磨蹭了,快把餐车推走!”
秋小河目光离开姚慧敏,推起餐车就走。
——“滋啦”一声,林可外套的衣袖被撕裂开,露出白花花的衬胆。
桂美琴已准备抽身离去,这一下是真火了:“哎哟我的妈呀!你们这种手脚,哪是开饭店!我们是进了黑风寨哪?”
林可心疼地拾起:“侬看看,真是触霉头。撕成这样,还怎么穿,怎么出门?”
秋小河一看又闯祸了,吓得话都说不连贯:“这,这,……”
桂美琴将外套劈面掷向秋小河:“整个一个猪头三!”
众食客们听见这边吵闹,纷纷起身探脑看热闹。
秋小河可怜巴巴地说:“都是我的错。多少钱,我赔你。”
桂美琴:“你赔?我帮侬搞搞路子,(上海话:让你明白)这件外套还是我先生去法国巴黎考察时,名牌店买来的。你一个臭跑堂的,一年工资都赔不起!”
林可:“侬看他木知木觉(迟纯),这家店的跑堂也就这水平?”
姚慧敏看不过眼,离开座位。象是自说自唱,又是意有所指:“猪头寿头洋葱头,众人面前掼浪头(穷摆谱)。”她撩起外套悠了悠:“也真敢宰啊!就看这成色,穿了三五年怕都不止了,一件旧外套,咯值几个铜钱啦?”
桂美琴:“旧?那也要看啥货色,古董还愈旧愈值钞票哩。我帮侬搞搞清爽,这可是世界顶级名牌店的货,好几万哩。不信侬瞧瞧,这上面的洋文……”
候静之一直在注视着,几番欲言又止。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起身上前。
旁边的范良才等人想拉也没拉住。
侯静之:“好几万?让我长长眼。我来看一看,也给你估一估。”
林可对他已有所戒备:“侬轧啥闹猛?……你要是懂时装,说得出这是什么牌子吗?——这可是西欧著名品牌《矢克郎》!”
候静之:“我说过,我没有你有学问,真的。但对服装,还行吧……”
候的陪客范良才说:“要说服装,搞这行的不知道侯总那是太孤陋寡闻了,他就是专营髙级进口服饰的。你说的那家《矢克郎》,也是我们候总的合作伙伴。”
一位食客听了很惊奇,插嘴道:“不得了哇!侬就是侯静之先生?我晓得我晓得,南京路上那家《爱斯伴绅》名牌专营店,就是候先生您的旗舰店?”
另一位食客:“听说候先生对古董也蛮精?特别是对古人工笔画、瓷器的鉴别水平,那也是专家级的。……都说瓷器不碰瓦缸,你和那路人较什么真啊?”
候静之笑笑:“玩古董我只是业余爱好。搞这……才是我的本行。什么品牌什么来路,看了就一目了然。”
他很认真地翻看了下衣领,将绽线手里捻捻,掌心里捂捂,又奇怪地用嘴哈哈,最后只把两手拍拍,却又坐回了原位。
轮到桂美琴不自在了。她把外套紧抱在怀,双眼紧盯着候静之的喉节在一梗一梗的滚动,生怕他嘴中说出什么来。
好在这时,常旺捏着一叠票子挤了进来:“算了算了,这位教授和夫人,我真是十二万分抱歉,都是我们的错。这顿饭,算是我请了。衣服要全赔我们赔不起,这些钱,就算我们表示……”'
就在桂美琴想接不接的当口,侯静之按住常旺的手。“一顿免费餐,己很够意思了。”他又把脸转向林可:“您是位教授,为人师表,见好就收吧……”
林可感觉不妙,对桂美琴使了个眼色,口气仍老神在在:“这位古董收藏家既然这么说,那也就算了吧。其实你们要清楚:一件衣服值多少钱,一顿饭谁付账,对我都不重要。只是我这一天的好心情,都让你们给破坏了。”
桂美琴拉起林可:“走吧走吧,这种污糟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
常旺心怀忐忑,仍追着过去:“要不,您把衣服丟下,留个电话。我们楼上住了位手艺很好的裁缝,缝好了再给您送去……”
候静之看这一对走远,笑着摇头:“她才不会丟下呢——”
范良才:“那件衣服,不值一包烟钱,沿海一带小作坊的冒牌货。”
候静之:“来,不要坏了情绪,喝酒喝酒。……”
姚慧敏隔着不远,这会带着酒意,又用昆腔唱了起来:“侬呀侬,好一个刁悍的泼妇,原也是,纸扎的灯笼怕雨淋。……”
唱声刚落,隐约传来几声狗吠。
姚慧敏仄耳一听,离座:“那边厢,‘飞飞’又在传唤我了,我这就去也……”
众食客一阵大笑。饭堂又恢复原有的热闹。
49.常旺办公室内
秋小河蹲在地下,双手抱着脑袋,双目呆滞。
常旺正在财神面前上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用再解释。生活中很多事情,不是靠解释能说得清的。我是粗人,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别的本事,但做餐馆这一行,你是大大的不行。大大的!”
常旺转身回看着站在身旁的李春汉:“我都心生纳闷,你俩是从小玩大的伙伴,一个手是那么巧,菜做得那么好;一个却是什么都做不来,纰漏接二连三……”
李春汉:“他以前从没干过这些活。再给点时间,让他学一学……”
常旺:“可你要理解我的苦衷啊。我开的是餐馆,不是就业培训班。要培训,不是我付他工钱,而是他要交我学费了。你想想,我收留了他,管他吃,管他喝,住的屋子比厅堂还宽敞,哪个打工的享受过这么高的待遇?”
秋小河:“我一直念着常总的好……”
常旺越说越有气:“还念我的好啊?你上班才几天?一会摔我的碗碟,一会无故迟到,一会又撕坏客人的衣裳。接下来呢?我想都不敢再想……”
李春汉低声下气:“事不过三。下回再也不会出这种事了。再给次机会吧……”
常旺:“机会?没了。一而再,再而三,谁还敢呀?春汉,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也明白,一台客人服侍好了,他每周,或是每月都会来;同样,你今天得罪了这一台客,从此每周每月就少了这一台。这个账一细算,那损失可大着去了。我们做的是薄利生意,折腾不起呀,……”
秋小河站立,擤了擤鼻子,摆了摆手:“老板,你说的我都能理解。你给过我机会了,只怪我没这个能力。我不怨你,不怪你……”
说到动情处,秋小河对着常旺深深一鞠躬,然后调头就走。
这一举动,让常旺有些意外。他对李春汉搔搔头:“你哥俩再商量商量吧。我晓得你也有难处,他刚来上海,居无定所,一点积蓄也给偷了,当真忍心让他睡马路去?这样吧,你告诉他这个花花肠子,住,仍然可以暂时住在楼上,在他找到工作之前,我也不会撵他走……。”
李春汉没再说什么,转身也出了门。
50.《八月乡村》餐馆旁巷口
秋小河靠在路灯杆上,两眼望着天空。两行晶莹的泪从眼角潸然落下。
一个男人的眼泪砸痛了另一个男人的心。
李春汉:“小河,是命运在捉弄人。”
秋小河涩声说:“春汉,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怪老板,要怪就怪自己无用。一个大男人,连碗都洗不好,连餐车都推不好,难怪连老婆也守不住。”
李春汉很动情撼着秋小河的肩:“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子的!你小子从小就聪明过我,书也读得比我好,你应该振作起来……”
秋小河带着哭腔:“我只求老天爷让我顺顺坦坦把老婆找到,我想回家。”
李春汉:“你看你,又来了又来了。这么任性,于事无补。几千万人的大上海,找一个人就那么好找?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要找到叶秀枝,得需要时间。”
秋小河一脸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