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浪子(1)

作者:浴火胡杨    更新时间:2014-12-19 16:41:48

                                    290.“秦琼卖马”


    你道这是咋回事?

    原来,这李白有缘与陆调、陆申叔侄结识以至于成了莫逆之交和忘年密友,还多亏了青阿。难怪后来当青阿把这段故事讲给巧珍听时,连这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也对李白的绝情恨恨不已哩!

    这还得从青阿结识李白说起。

    那还是年前,她是在一次随管牲口房的老家人徐纪老爷子上马市买马的时候。那天,李白把跟随他七八年、与他一同来到京城的一匹绝佳的枣红色牡马,卖给了陆府的徐纪。按理,那马儿少说也值个五七千钱,可在商贾堆里混得十分老到的徐纪面前,他稀里糊涂地败下阵来,只两千钱便把一匹宝驹出手了。回家路上,那徐纪对这桩买卖非常得意,跟青阿唠叨个没完。可这女娃却情绪低落、满脸的不乐意。

    原来,她早年听一个下人说起过隋末天下大乱、“秦琼卖马”的故事,从此以后对英雄落难的遭遇尤其同情和难过。这天,她被李白平民装束而骨子里那股傲气和硬气所折服。瞧着老徐纪对买下的马儿爱不释手、说起这马儿手舞足蹈,她心底那股对李白的同情与傾倒,被激发起来。此后十来天,她常偷空牵了这马儿去天街一带溜弯,以图再遇李白,把马儿还给他。

    可从此却没再见着他,这愿望也就一直压了下来。


                                        291.恩主


    愿望压了下来,却在心头发了芽。

    这天清早起床后,青阿不知怎地突然心神不宁。于是,她由伺女二妞陪伴、顺着大道来到长安天街旁瞧新鲜。正好遇见李白与一帮牲口贩子闹起纠纷。此时无意间再遇李白,乐坏了青阿。可没等她上前说话,却被随之而来的北门禁军的暴行打断了。直到这些大兵准备把李白与那些牲口贩子一同带到禁军兵营,而二妞提醒她此事该归长安县衙管时,她于是高声提醒李白该去的长安县衙“在南边”。接着眼看事情不能善了,她与二妞急忙退到街旁,给二妞雇了头劲驴,管她去找表哥陆调想办法搭救。于是,就有了陆调搬来长安御史台宪兵的故事、也有了日后陆调与李白的交往。若干年后,李白在《叙旧赠江阳宰陆调》的诗中写道:

    “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吓来煎熬。君开万人丛,鞍马皆辟易。告急清宪台,脱余北门厄。”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292.碰壁

       

    下面是青阿说的故事。

    李白从去年初夏时分兴冲冲从安陆动身,水陆兼程千数里,来到大唐都城的长安。本来乐于推贤进士、被寄予厚望的右相张说,却又病重不起见不得客了。后来碾转又找了几个与许家有旧、或有通家之好的朝廷重臣,却总是阴差阳错,不是扑了空;或者就是碍于现状,尽其所地推脱。再不那人干脆成了戴罪之身,自顾不暇而无力施于援手了。一圈转下来,盘缠花了个尽光,只得又回到右相张说府邸,再拜托张说第二子、驸马卫尉卿张垍帮忙。那公子哥儿张垍瞧了他的“行卷”,大为赞赏、吟哦再三,久久不肯释手。

    没过几天,张垍就来回拜李白。随后很是诚恳、信誓旦旦地说是要为他搬动皇帝大家的妹子玉真公主说情。

    果然没出三天,他就派家人把他送到终南山玉真公主别馆候消息。

    那天,李白主仆二人随张垍家的一个老仆上得山来,已是暮蔼四合、不辨东西。明日清早,那老人不辞而别。李白起身走出房门一瞧,便傻了眼。但见院内杂草丛生、窗台一角早已牵了密密的网。推开厨房门,眼前半明半暗,竟是尘土飞扬。——后来听看院儿的人说,那玉真公主有一两年没来这儿了。无奈间,李白只得暂时安下身来。谁知此后老天一连朝下扔了半个多月的毛毛雨,直到把个濡暑送走了,才转过一张光亮的脸来。眼见得快入秋了,可长安城里依然没有动静。李白感觉再呆下去不会有指望了,却又不敢贸然转回长安,生怕就此错过与玉真公主见面的机会。情急之下,他提笔以诗代书致卫尉卿张垍。诗中道:

    “愁坐金张馆,繁阴昼不开。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翳翳昏垫苦,沉沉忧恨催。清愁何以慰,白杯盈吾杯。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


                            293.卫尉张卿


    这是赠诗的头一首。

    诗的后半部分,已透出了一股不平之气。入夜,因了心里恼火失眠,他索性翻身而起,便一口气又写了第二首赠诗。诗的最后还拿了《南史》刘穆之的故事,来消遣张垍。——

    原来,刘穆之当年是个“丹徒布衣”,却又好酒食。因了家中贫寒,常到岳家打秋风。一次,舅子江氏兄弟大宴宾客,怕他到时丢人现眼,事先叫他别去。他偏偏大摇大摆地去了。酒醉饭饱后,还若无其事地大嚼槟榔。那江氏兄弟就挖苦他道,“槟榔是消食,您老饿肚子,用不着槟榔代劳”。后来,刘穆之做了官,回乡省亲,就叫他老婆把江氏兄弟找来。老婆着了慌,哀求他放过她俩兄弟。刘穆之道,“你怕个啥?我只是要请他俩吃顿饭!”果然,他真的把江氏兄弟好好款待了一回。最后,他还叫厨子用黄金盘子盛了一斛槟榔,请江氏兄弟享用。

    这就是日后的《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

    这诗书是第二天差仆人丹砂送进城的。

    丹砂动身之前,李白想了一想,还是把第二首抽了去。三天后,仆人丹砂带了俩张垍的家人,用一头羸弱不堪的小毛驴,驮了一担闲杂用品和一个食盒、一小坛土烧酒,回到玉真公主别馆。那领头的老家人带来了张垍的口信,说是家父病重,一时脱不开身去催促玉真公主来别馆与他见面。只得先让他来这儿致歉。老人一面不停地代主人给李白赔罪,一面指派手下人打扫房舍、重新安顿李白主仆二人。李白见状,也不好再说一个不字。一直等到院里的草头上着了第一场霜,眼瞧着再没希望,李白才懊丧地回到长安城。无端被张垍耍弄了一回,他不愿再给光禄卿许辅乾添麻烦,住进一家东市附近小客栈,只是让仆人丹砂去给许辅乾报了个平安。同时又另派人把第二首赠诗给张垍补送了去,算是给这一段传奇做了个脚注。


                                    294.高人


    再说那光禄卿许辅乾。

    此前他早就听张垍家人说李白此行的景况和不是,也从张垍那家人抄给他的李白赠诗的头一首,读了李白的怨气,心里直埋怨他的鲁莽粗疏。他如今读了李白另派人给张垍补送了去的第二首赠诗,更是心凉如水,生怕连累到自个儿的前程。总算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没给丹砂吃闭门羹。明天,他打发下人给李白送来三千文钱,要他先回安陆。

    而李白却一笑了之,没再多说半句话,只是把那三千文钱赏了来人。

    此后一连十数日,李白把仆人丹砂一个人丢在东市附近小客栈里,整日价跑到北门五陵一带的斗鸡走狗场和酒肆妓院狂赌滥饮。就此不仅迷住了不少妙龄胡姬、才色绝佳艺妓,还结交了一批京城的游侠儿,把丹砂偷偷藏起、准备当做回家的盘缠的七八千文钱花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大笔赌债。

    这一天,他又在北门一家妓院喝得烂醉、一夜未归。

    前晌,还是仆人丹砂找来,把他给背回客栈的。李白却没一点心思,高卧鼾睡。夜幕刚落、宿醉未醒的他,又着仆人丹砂去附近的酒肆打酒。丹砂哭笑不得地告诉他已身无分文,客栈老板大清早就把他叫去臭骂了一顿,逼他交来欠下的房租。李白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愣在炕头,对这些日子的荒唐懊悔不已。想了半天,竟是无计可施。仆人丹砂一旁哭丧着脸道,“如今可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节了。眼看这鬼地方冻死人的天就要到了,少爷还不知得呆多久。瞧情势怕不是几匹缣、几千文钱能对付得了的。只有去当了夫人那一小包首饰才好,等少爷发迹了后再赎回来就是了。要不,就只有卖了小的了——”

    李白没等他说完,把一对虎眼瞪了起来,大骂一声道:

    “放屁”。

    这声暴喝吓得丹砂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苦巴巴地垂侍一旁再也不发一言。李白愣了半晌,想起行囊里还有夫人若依临行前交给他的。便令丹砂去当铺当了它,一半还了欠下的房租,一半权做回家的盘缠。

    

                                        295.赌徒

    李白想家了。

    眼下的李白,实在是百感交集。晚夏至仲秋,在终南山楼观台玉真公主别馆连旬苦雨,以至于穷愁不堪的情景,又重现眼前。家有娇妻不得顾而国无良谋却又不能顾,真是急杀人。想到娇妻许氏如素,他的眼前不禁又叠现出妻子许氏那圆润如一潭清水却娇情涌动的双眼,和望情地埋入他怀里的赤裸裸如归巢的小鸟一般濡嫩娇憨的双乳。那一刻她的惬意而怯懦的娇喘,痛楚却任性的呻吟还历历在目;而那张羸弱而隽秀的脸庞,分明又增添出了不少泪痕,更透出满腔闺怨。

    他不禁一楞。数年前,那个新婚之夜所发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盟誓,犹在耳旁轰响。一时间,他不禁失悔于自个儿数月前的的孟浪。

    这季节是一天冷似一天。

    这天,李白起了个大早。一方面是念叨着如何摆平那笔不小的赌债,一方面是给冻醒的——夫人临行前给他置下的皮袍子,早已在三天前半夜换酒喝了。那是因为而那天正好有一个早先结交下的禁军伍长犯了命案,躲到他住的客栈来。他让丹砂打酒,丹砂宁肯挨他的揍,也死死护着回家的盘缠。于是索性开溜了。李白无奈拿皮袍子换了一坛三十斤御寒的土烧酒,喝了一整夜。

小客栈早晨的院子里总是人动牲口叫、极嘈杂的。今儿李白才不管这些,早早占住一个地方,便耍起一套套拳来。直到身上暖流四处转动,才停下来。出得客栈大院,他在街角买了两只胡饼,边吃边朝北门疾走。他终于决定,近日打道回府。今儿再去北门,并非要赌最后一把,而是跟他的赌友道个别,也期望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能缓一缓,等来年他再回京城加倍奉还。说来这种还债的法子,也只有不谙世事的李白才想得出。

    可世间偏偏还有这样的傻瓜债主陪着他玩。


                                    296.债主祁二


    没等他走到天街,就遇上了其中一个债主。

    此人小个子,又瘦又黑,还瘸了一条腿。这会儿,他正骑了头小毛驴、顺着天街溜狗呢。——搞笑的是手里牵了一条比那驴儿大了一号,模样异常凶悍名的藏獒。这人、驴与狗相映成趣,引得路人侧目躲闪、议论纷纷。

    李白瞧见他后,顿住脚。

    这人是跑狗场的看门人祁二。可别看他似乎人见人欺,却是斗鸡跑狗专家、输少赢多。有一回,李白为了别人欺侮他打抱不平,险些跟人动刀子。

    祁二抬头瞧见道旁的李白,亲热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李白赶紧跑上前去,说明来意。

    这祁二也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样天真无邪或者说犯傻冒的人,一时语塞。李白瞧着他只是垂了头不说话,估量他也许手头也紧,连忙改口,说是要不先拿回家的盘缠抵了债。祁二瞧了瞧他穿得极单薄、却手提宝剑傻里傻气的模样,“嘿”地一笑。说,那就来年再说罢。李白听罢,双手抱拳、恭身一揖,随后就要走人。不料此时祁二把他拽住了,告诉他饶小小正要找他,近日就在他家盘垣。此人原出身于商贾人家,如今不怎地发了笔大财,正要他祁二张罗着找人帮他买几匹好牲口驮了货下江南。他瞧着李白看马还算内行,可以找他赚几吊钱回家。

    李白听到这里,萎了下来、一时无语。

    原来那绰号饶小小的人,就是前几日犯了案,躲到他住的客栈来的禁军伍长饶同。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没说的,可要说到跟了他跑生意,李白一百个不乐意。这祁二是个人精,早瞧出这李白不同凡俗。虽然沉入下僚,却是出奇地志向高远。眼下他领会了李白不愿意沦为商贾的心思,叹了口气,改口请他跟了自个儿回家喝酒。李白听他这一说,才转忧为喜,抖擞起精神来。祁二的家靠近北门。

    这哥俩掉头说说笑笑逶迤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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