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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者:    更新时间:2013-07-22 16:35:02

    电车停下了,启动了,又停了下来。我看到车窗外许多人头在攒动,人们戴的草帽还很新,尚未泛黄。电车里现在也有几个女人了,带着上街买东西用的篮子。穿工作服的男人员开始多于皮鞋捏亮戴着硬领的人了。

    那黑人逝碰我的膝盖。“借光,”他说,我把退向外移了移让他过去。我们正沿着一堵空墙行驶,电车的铿铿声弹回到车厢里,声波打在那些膝上放着篮子的女人和那个油污的帽子的帽带上插着一只烟斗的男人身上。我闻到了水腥味,接着穿过墙的缺口我瞥见了水光和两根桅杆,还有一只海鸥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仿佛是停栖在桅杆之间的一根看不见的线上。我举起手伸进上装去摸摸我写好的那两封信。这时,电车停了,我跳下电车。

   吊桥正打开了让一只纵帆船过去。它由拖船拖着,那条冒着烟的拖船紧挨在它的舷后侧行驶。纵帆船本身也在移动,但一点也看不出它靠的是什么动力,一个光着上身的汉子在前甲板上绕绳圈,身上给晒成了烟草色。另一个人,戴了顶没有帽顶的草帽,在把着舵轮。纵帆船没有张帆就穿过了桥,给人以一种白日见鬼的感觉,三只海鸥在船厩股上空尾随,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着的玩具。

    吊桥合拢后,我过桥来到河对岸,倚在船库上面的栏杆上。浮码头边一条船也没有,几扇闸门都关着。运动员现在光是傍晚来划船,这以前都在休息。桥的影子、一条条栏杆的影子以及我的影子都平躺在河面上,我那么容易地欺骗了它,使它和我形影不离,这影子至少有五十英尺长,但愿我能用什么东西把它按到水里去,按住它直到它给淹死,那包像是一双皮鞋的东西的影子也躺在水面上。黑人们说一个溺死者的影于是始终待在水里等待着他的。影子一闪一烁,就像是一起一伏的呼吸,浮码头也慢慢地一起一伏,也像在呼吸。瓦砾堆一半浸在水里,不断愈合,被冲到海里去;冲进海底的孔袕与壑窟。水的移动真是相当于那个的那个。人类一切经验的Reductoabsurdum嘛,而那两只六磅重的熨斗,比裁缝用的长柄熨斗还沉呢。迪尔西又该说这样浪费罪过罪过了。奶奶死去的时候班吉知道的。他哭了。他闻到气味了。他闻出来了。

    那只拖船又顺水回到下游来了,河水被划破,形成一个个滚动不已的圆柱体,拖船过处,波浪终于传到河边,晃动着浮码头,圆柱形的水浪拍击着浮码头,发出了扑通扑通的声音,传来一阵长长的吱嘎声,码头的大门给推后去,两个人拉了只赛艇走了出来。他们把赛艇放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布兰特带着两把桨出现了。他身穿法兰绒衣裤,外面是一件灰茄克,头上戴一顶硬梆梆的草帽。不知是他还是他母亲在哪儿看到说,牛津大学的学生是穿着法兰绒衣裤戴着硬草帽划船的,因此三月初的一天他们给吉拉德买了一条双桨赛艇,于是他就穿着法兰绒衣裤戴着硬草帽下河划船了。船库里的人威胁说要去找警察,可是布兰特不理他们,还是下河了。他母亲坐着一辆租来的汽车来到河边,身上那套毛皮衣服像是北极探险家穿的,她看他乘着时速二十五英里的凤离岸而去,身边经常出现一堆堆肮脏的羊群似的浮冰。从那时起我就相信,上帝不仅是个上等人,是个运动员;而且他也是个肯塔基人。他驶走后,他母亲掉过车头开回到河边,在岸上与他并排前进,汽车开着低速慢慢地行驶。人们说你简直不敢说这两人是认得的,那派头就像一个是国王,另一个是王后,而人甚至都不对看一眼,只顾沿着平行的轨道在马萨诸塞州移动,宛若一对行星。

    现在,他上了船开始划桨。他如今划得不错了。他也应该划得不错了。人家说他母亲想让他放弃划船,去干班上别的同学干不了或是不愿干的事,可是这一回他倒是很固执。如果你可以把这叫作固执的活,他坐在那儿,一面孔帝王般无聊的神情,头发是感曲而金黄色的,眼珠是紫色的,长长的眼睫毛还有那身纽约定做的衣服,而他妈妈则在一旁向我们夸耀她的吉拉蔼的那些马怎么样,那些黑佣人怎么样,那些情妇又是怎么样。肯培基州为人夫与人父者有福了,因为她把吉拉德带到坎布里奇来了。在城里她有一套公寓房间,吉拉德自己也有一套,另外他在大学宿舍里又有一套房间。她倒允许吉拉德和我来往、因为我总算是天生高贵,投胎时投在梅逊一迪克逊线以南,另外还有少数几个人配做吉拉德的朋友,也是因为地理条件符合要求(最低限度的要求).至少是原谅了他们,或者不再计较了。可是自从她半夜一点钟在小教堂门口见到斯波特出来他说她不可能是个有身份的太太因为有身份的太太是不会在晚上这个时辰出来的这以后她再也不能原谅斯波特因为他用的是由五个名字组成的长长的姓名,包括当今一个英国公爵府的堂名在内。我敢肯定她准是用这个想法来安慰自己的:有某个曼戈特或摩蒂默家的浪荡公子跟某个看门人的女儿搞上了,这倒是很有可能的,先不说这是她幻想出来的还是别的情况。斯波特的确爱到处乱串;他毫无顾忌,什么也拦不住他。

    小艇现在成了一个小黑点,两叶桨在阳光下变成两个隔开的光点,仿佛小船一路上都在眨眼似的。你有过姐妹吗?没有不过她们全一样的都是蚤货。你有过姐妹吗?她一时站在门口。都是蚤货。她来到门口的那会儿还不是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牌衬衫。我过去一直以为它们是卡其的;军用卡其,到后来亲眼看到了才知道它们是中国厚绸子的或是最细最细的绒布的因为衬衫把他的脸衬得那么黄把他的眼睛衬得那么蓝。达尔顿·艾密司。漂亮还算是漂亮,只是显得粗俗;倒像是演戏用的装置。只不过是纸浆做的道具,不信你摸摸着。哦,是石棉的。不是真正青铜的。只是不愿在家里与他见面。

    “凯蒂也是个女人,请你记住了。她也免不了要像个女人那样地行事。

    你干吗不把他带到家里来呢,凯蒂?你干吗非得像个黑女人那样在草地里在土沟里在丛林里躲在黑黝黝的树丛里犯贱呢。

    过了片刻,这时候,我听见我的表的嘀嗒声已经有一会儿了。我身子压在栏杆上,感觉到那两封信在我的衣服里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我靠在栏杆上,瞧着我的影子;我真是把我的影子骗过了。我沿着栏杆移动,可是我那身衣服也是深色的,我可以擦擦手,瞧着自己的影子,我真的把它骗过去了。我带着它走进码头的阴影。接着我朝东走去。

    哈佛我在哈佛的孩子哈佛哈佛,她在运动会上遇到一个小男孩,是个得了奖章脸上有脓疮的。偷偷地沿着栅栏走过来还吹口哨想把她像叫唤小狗似地叫出去。家里人怎么哄也没法让他走进餐厅,于是母亲就相信他是有法术的,一等他和凯蒂单独在一起他就能蛊惑住她。可是任何一个恶棍他躺在窗子下面木箱旁边嚎叫着只要能开一辆轿车来胸前纽扣眼里插着朵花就行了。哈佛。昆丁这位是赫伯特。这是我在哈佛的孩子。赫伯特会当你们的大哥哥的,他已经答应给杰生在银行里谋一份差事了。脸上堆满了笑,赛璐珞似的虚情假意就像是个旅行推销员。一脸都是大白牙却是皮笑肉不笑。⑤我在北边就听说过你了。一脸都是牙齿却是皮笑肉不笑。你想开车吗?

    上车吧昆丁。

    你来开车吧。

    这是她的车,你的小妹妹拥有全镇第一辆汽车,你不感到骄傲吗,是赫伯特送的礼。路易斯每天早上都给她上驾驶课,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谨订于壹仟玖佰壹抬年肆月贰抬伍日,在密西西比杰弗生镇为小女凯丹斯与悉德尼·赫伯特·海德先生举行婚礼,恭请光临杰生·李奇蒙·康普生先生暨夫人敬启。又:八月一日之后在寒合会客敝址为印第安纳州南湾市××街××号。施里夫说你连拆都不拆开吗?三天。三次。杰生·李奇蒙·康普生先生暨夫人年轻的洛钦伐尔骑马从西方出走也未免太急了一些,是不是?

    我是南方人。你这人真逗,是不是。

    哦对的我知道那是在乡下某个地方。

    你这人真逗,真是的。你应该去参加马戏团。我是参加了。我就是因为给大象身上的蚤子饮水才把眼睛弄坏的。这些乡下姑娘。你简直没法猜透她们的心思,是不是。哼,反正拜轮也从未达到过他的目的,感谢上帝。可是别往人家的眼镜上打呀。你连拆都不拆开吗?那封信躺在桌子上,每只角上都点着一支蜡烛两朵假花捆在一根玷污的粉红色吊袜带上。往人家的眼镜上打呀。

    乡下人真是可怜见的,他们绝大部分从未见过汽车按喇叭呀,凯丹斯好让她都不愿把眼睛转过来看我,他们会让路的,都不愿看我,你们的父亲是会不高兴的,如果你们压着了谁,我敢说你们的父亲现在也只好去买一辆了,你把汽车开来,我真有点为难赫伯特,当然我坐着兜兜凤是非常痛快的,咱们家倒是有一辆马车可是每逢我要坐着出去,康普生先生总是让黑人们干这干那,倘若我干涉一下那就要闹翻天了,他坚持要让罗斯库司专门待候我随叫随到,不过我也明白这会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人们作出许诺仅仅是为了抚慰自己的良心,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我的宝贝小女儿呀,赫伯特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的,赫伯特简直把我们全都惯坏了,昆丁我给你的信中不是说了吗,他打算让杰生高中念完之后进他的银行,杰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银行家的,在我这些孩子中只有他有讲实际的头脑,这一点还全靠了我,因为他继承了我娘家人的特点,其他几个可全都是十足的康普生家的脾气,杰生他们在后廊上做风筝出售,每只卖五分,他一个还有帕特生家的男孩。杰生管账。

 

这一辆电本上倒没有黑人,一顶顶尚未泛黄的草帽在车窗下流过去。是去哈佛的。我们卖掉了班吉的他躺在窗子下面的地上,大声吼叫。我们卖掉了班吉的牧场好让昆丁去上哈佛你的好弟弟。你们的小弟弟。

    “你们应该有一辆汽车它会给你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好处,你说是不是呀昆丁,你瞧我马上就叫他昆丁了,凯丹斯跟我讲了那么许多他的事。”

     你叫他昆丁这很好嘛,我要我的孩子们比朋友还亲密,是的凯丹斯跟昆丁比朋友还亲密,父亲啊我犯了乱,真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姐妹没有姐妹根本没有姐妹,别问昆丁他和康普生先生一看到我身体稍微好些下楼来吃饭就觉得受了侮辱似的不太高兴,我现在是胆大包天,等这婚事一过去我就要吃苦头的,而你又从我身边把我的小女儿带走了我的小妹妹也没有了。如果我能说母亲呀。母亲除非我按自己的冲动向您求婚而不是向凯蒂否则我想康普生先生是不会来追这辆车的。

     啊赫伯特凯丹斯你听见没有,她不愿用温柔的眼光看我却梗着脖子不肯扭过头来往后看,不过你不必吃醋,他不过是在奉承我这个老太婆而已,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个成熟的结过婚的大女儿那我就不敢设想了。

    您说哪里的话,您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姑娘嘛,您比凯丹斯显得嫩得多啦,脸色红红的就像是个豆寇年华的少女。一张谴责的泪涟涟的脸一股樟脑味儿泪水味儿从灰蒙蒙的门外隐隐约约地不断传来,一阵阵嘤嘤的啜泣声也传来灰色的忍冬的香味。把空箱子一只只从阁楼楼梯上搬下来发出了空隆空隆的声音像是棺材去弗兰区·里克。盐渍地没有死人。

    有的戴着尚未泛黄的草帽,有的没戴帽子。有三年的时间我都不能戴帽子。我无法忍受帽子。世界上没有了我也没有了哈佛之后,帽子还会有吗。爸爸说的,在哈佛,最精彩的思想像是牢牢地攀在旧砖墙上的枯爬藤。到那时就没有哈佛了。至少对我来说是没有了。又来了。比以前更忧郁了。哼,又来了。现在是心情最最不好的时候了。又来了。

    斯波特身上已经穿好衬衣:那现在一定是中午了。待会儿我重新见到我的影子时,如果不当心我又会踩到那被我哄骗到水里去的浸不坏的影子上去的。可是不,妹妹。我是怎么也不会这样子的。我决不允许别人侦察我的女儿我是决不会的。

    你叫我怎么管束他们呢,你老是教他们不要尊重我不要尊重我的意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姓巴斯康的人,可是难道能因为这一点就教我的孩子我自己吃足苦头,生下来的孩子不要尊重我吗,用硬硬的皮鞋跟把我影子的骨头踩到水泥地里去这时我听见了表的嘀嗒声,我又隔着外衣摸了摸那两封信。

    我不愿我的女儿受到你或是昆丁或是任何人的监视不管你以为她干了什么坏事。

    至少你也认为存在着她应该受到监视的理由吧。

    我是决不会这么干的决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本来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可是女人是互相之间都不尊重也是不尊重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她要我的脚刚踩在我的影子上钟声响了,不过那是报刻的钟声。在哪儿我都没有看见执事的影子。

    街灯沿着坡伸延到山下然后又上坡通往镇子,我走在我影子的肚子上。我可以把手伸到影子之外去。只觉得父亲就坐在我的背后,在那夏天与八月的令人烦躁不安的黑暗以外。父亲和我保护妇女不让她们彼此伤害不让她们伤害自己,我们家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并不掌握我们渴想熟谙的关于人的知识,她们生来具有一种猜疑的实际能力,它过不多久就会有一次收成而且往往还是猜对了的,她们对罪恶自有一种亲和力,罪恶短缺什么她们就提供什么,她们本能地把罪恶往自己身上拉,就像你睡熟时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一样,她们给头脑施肥,让头脑里犯罪的意识浓浓的,一直到罪恶达到了目的不管罪恶本身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执事”夹在两个一年级生中间走来了。他还浸沉在游行的气氛中,因为他向我敬了一个礼,一个十足高级军官派头的礼。

    “我要和你谈一下,”我说,停住了脚步。

    “和我谈?好吧。再见了,伙计们,”他说,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很高兴能和您聊一会儿。”这就是执事,从头到脚都是执事的气味。就说你周围的那些天生的心理学家吧。他们说执事四十年来每逢学期开始从未漏接一班火车,又说他只消瞥一眼便能认出谁是南方人。他从来也不会搞错,而且只要你一开口,他就能分辨出你是哪个州的。他有一套专门接车穿的制服,活像是演《汤姆叔叔的小屋》的行头,全身上下都打满补钉,等等等等。

    “是啦,您哪。请这边走,少爷,咱们到啦,”说着按过你的行李。“嗨,孩子,过来,把这些手提包拿上。”紧接着一座由行李堆成的小山就慢慢向前移动起来,露出了后面一个大约十五岁的黑人少年,执事不知怎的又往他身上添了一只包,押着他往前走。“好,瞅着点,可别掉在地上呀。是的,少爷,把您的房间号码告诉俺这黑老头儿,等您到房里,行李早就会在那儿凉着啦。”

     从这时起,直到他把你完完全全制服,他总是在你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无所不在,喋喋不休,可是随着他的衣饰不断改进,他的气派也逐渐北方化了,到最后他敲了你不少竹杠,等你明白过来他已经在直呼你的名字,叫你昆丁或是别的什么,等你下回再见到他,他会穿上一套别人扔掉的布鲁克斯公司出品的西服,戴上一顶绕着普林斯顿大学俱乐部缎带的帽子了,是什么样的缎带我可忘了那是别人送他的,他一厢情愿地坚信这是亚伯·林肯的军用饰带上裁下来的。多年以前,那还是他刚从家乡来到大学的那会儿,有人传播说他是个神学院的毕业生。等他明白过来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时,他真是喜不自胜,开始自己到处讲这件事,到后来他准是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反正他给别人说了许多他大学生时代的又长又没一点意思的轶事,很亲热地用小名来称呼那些已经作古的教授,称呼一般用得都不对头。不过对于一年年进来的天真而寂寞的一年级新生,他倒不失为一个向导、导师和朋友,而且我认为尽管他耍了这么多小花招,有点伪善,在天堂里那位的鼻孔里,他的臭气却不比别人的更厉害些。

    “有三四天没见到您了,”他说,眼睛盯着我看,还是沉浸在他那种军队的光辉中。“您病了吗?”

    “没有。我身体挺好的。无非是穷忙呗。不过,我倒是见到过你的。”

    “是吗?”

    “在前几天那次游行队伍里。”

    “哦,对了。是的,我是游行来着。这种事我不大有兴趣,这您是知道的,可是后生们希望有我一个,老战士嘛。女士们希望老战士都出来露露面,您懂吗。因此我只好服从。”

    “意大利人过节那回你也参加了,”我说,“你还得服从基督教妇女禁酒会的命令吧,我想。”

    “那次吗?我是为了我女婿才参加的。他有意在市政府里混个差事。做清道夫。我告诉他那活儿清闲,等于是抱着一把扫帚睡大觉。您瞧见我了,是吗?”

    “两回都见到你了。是的。”

    “我是问您,我穿了制服的模样。神气吗?”

    “帅极了。你比队伍里所有的人都神气。他们应当让你来当将军的,执事。”

    他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胳膊。他的手是黑人的那种精疲力竭的、柔若无骨的手。“听着。这件事可不能外传。我告诉您倒不要紧,因为,不管怎么说。咱们是自己人嘛。”他身子向我稍稍倾过来,急急他讲着,眼睛却没有瞧我。“眼下我是放出了长线呢。等到明年,您再瞧吧。您先等着。往后您就瞧我在什么队伍里游行。我不必告诉您这件事我是怎么办成的;我只说,您拭目以待好了,我的孩子。”到这时,他才瞅了瞅我,轻轻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身子以他的脚跟为支点,从我身边弹了回去,一面还在对我点头。“是的,先生。三年前我改入民主党可不是白改的。我女婿吃市政府的饭;我呢——是啊,先生。如果改入民主党能使那个兔崽子去干活……至于我自己呢,从前天开始算起,再过一年,您就站在那个街角上等着瞧吧。”

    “我但愿如此,你也应该受到重视了,执事。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把信从口袋里摸出来,“明天你到我宿舍去;把这封信交给施里夫。他会给你点什么的。不过一定得等到明天,你听见了吗?”

    他接过信细细地观察着。“封好了。”

    “是啊。里面有我写的字条;明天才能生效。”

    “呀,”他说。他打量着信封,嘴撅了起来。“有东西给我,您说?”

    “是的。我准备给你的一件礼物。”

    他这会儿在瞧着我了,那只信封在阳光下给他那只黑手一衬,显得格外白。他的眼睛是柔和的、分不清虹膜的、棕褐色的,突然间,我看到,在那套白人的华而不实的制服后面、在白人的政治和白人的哈佛派头后面,是罗斯库司在瞧着我,那个羞怯、神秘、口齿不清而悲哀的罗斯库司。“您不是在给一个黑老头儿开玩笑吧,是吗?”

    “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难道有哪个南方人作弄过你吗?”

    “您说得不错。南方人都是上等人。可是跟他们没法一块儿过日子。”

    “你试过吗?”我说。可是罗斯库司消失了。执事又恢复了他长期训练自己要在世人面前作出的那副模样:自负、虚伪,却还不算粗野。

    “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办,我的孩子。”

    “不到明天可别送去,记住了。”

    “没错儿,”他说,“我懂,我的孩子。嗯——”

    “我希望——”我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既慈祥又深沉。突然我伸出手去,我们握了握手,他显得很庄严,站在他那场市政府与军队的美梦的不可一世的高度。“你是个好人,执事。我希望……你随时随地帮助了不少年轻人。”

    “我一直想好好对待所有的人,”他说。“我从来不划好多线,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一个人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不管我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我希望你始终像今天这样人缘好。”

    “我跟年轻人挺合得来。他们也不忘记我,”他说,一面挥挥那只信封。他把信放进衣袋,然后扣上外衣。“是的,先生,”他说,“我好朋友是一直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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