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土楼远思
南闽之游接近尾声,突然车子往西直驰两个多小时,前往久慕的永定客家土楼。
车行于满是芭蕉叶装点的公路上,甚是一派南国风光。有心想测试一下吾儿的知识面,便问其可知土楼否?他满脸地不屑,随口而言,不就是那如同蒙古包的东西吗?啊呀,我当然亦知蒙古包,当然亦晓土楼,却是从未想过要将二者联系起来思考,看起来我与儿童的思维模式确有点距离。
车驶至田螺坑,嘎然而止,一个颇有规模的土楼群俨然从其几百年的隐藏处露出峥嵘来了。四座圆楼、一座方楼构成了这个被戏称为“四菜一汤”的土楼群。车已完成使命,前方齐整的、错落有致的石阶路注定我们要自己踏石而行。
眼前的一根根高耸的,写着“父恩”、“母恩”的石柱告诉我,土楼的主人们有着怎样的一种文化的传承。几百年来,建造与居住在土楼中的人们,都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土著居民,而是从遥远的中原大地辗转迁徙来的后来被称之为“客家人”的中原居民。如今客家人遍布南方许多省份,更远的就在海外留下他们的足迹。无论在何方,“客家人”始终保持着他们独特的语言和风俗习惯。土楼其实就是这种客家文化在建筑上的一种特殊反映。
在遥远的过去年代里,中华大地,只要一遇朝代更迭、政权争夺或者胡戎侵犯,则必定是杀戮无数、血腥遍野。生逢其时其地的百姓,侥幸活着的,只能遵循一个原则:“逃命”。有幸选择这一带居住下来,生存是第一位要考虑的因素。修造一种既坚固又适于居住的房子是保障这种“生存”得以实现的最佳方式。吾儿认为土楼的外型酷似蒙古包,而我以为这只是一种外在。深层次的反映是:这些客家人因长期不断的辗转迁徙,从精神到肉体都是相当地疲惫,他们需要休养生息,他们看重了这一带的风水宝地,他们要在此扎根了,而不是像蒙古民族那样随时随地,继续迁徙。这些来自中原的客家人当然更为认同以防御为主的“长城”文化,永远是被动地,却又是积极地防守。
真正地进入到土楼内部,才能真实地感受到这种建筑的特别之处。特殊夯土打造的坚固外墙面,高大朴素让人有粮仓的错觉。进得门来,所有的楼层几乎全靠木料支撑其基本结构。易燃的木材,会不由人不为其消防设施担心,逢有雨天又让人为其排水系统忧虑。但当年的土楼建造者们早有考虑,那环绕土楼的小小的下水道,让我联想到新疆的坎儿井和伊朗电影里看到的类似排水设施,虽然土楼的这种设施规模远远不及后者,但应该是有效的吧,但更为直接有效的当是其独特的屋檐。
如今的土楼,身价不同了。因了荣膺“世界遗产”,游客便多了。有游客的地方就有商机存在,于是在土楼里出现了这样有趣的场景:土楼的一些住户在门口闲坐、聊天、休憩,小商贩们围成一圈卖着当地土产的草药、麦芽糖、客家梅菜和各种批发来的旅游纪念品,游客们则是或观看、或摄影、或购物。这种有趣在目前还算和谐,内心希望这种和谐不至于被过多的未料的游客破坏了。
住在土楼里的,通常都是一个家族。这是特定年代、特定境遇形成的特殊的居住方式,虽然在中国,过去也有像《红楼梦》里荣国府、宁国府、大观园那样的家族居住方式,也有近现代像巴金《家》里那样的类似的家族居住方式,但是住在里面的人们正如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幅封建年代腐朽没落的画面,有的甚至是极其肮脏污秽的。而土楼的居住者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纯朴善良。但是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活,婆媳、妯娌、姑嫂、兄弟之间难免不会产生误会磨擦,不像小说里的人物那样是戴着面具生活的。以我个人之见,如果不是为了土楼的特殊功用,他们或许会与过去在中原地带那样,比邻而居,合而有距,距而不分,在保持一定的距离里保持一定的亲情和谐。
这样想着,却不料此时同行的几位出于好奇登上了楼梯,试图一探楼上究竟,被底下住户一阵抱怨和嘀咕而被迫退了下来。你看,他们还是非常注重保持自己的私密性的,即便是无密可保。游客的好奇心某种程度破坏了他们已有的和谐。
唉,土楼的开放,满足了游客的好奇心,也为当地寻求到了旅游经济的利益。但是土楼的妥善保护是更为重要的。“但愿楼长久,千世得平安。”
2009.9.10.
(南闽系列游记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