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阴差阳错人移花接木情(5)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0-18 19:06:10

王炳中心里咯噔一下,来来回回地搓了几下手后,一五一十地把苗香香的事给廷妮儿说了,廷妮儿想了想后,说:“唉!知道了,泥胎儿④要真有人拜,还真能成了神。”说完就再不吭声了。

廷妮儿做完手中的活后,和了一块杂面,用那根酸枣木的擀面杖在案板上擀了起来,过上一会儿就扬一扬头,甩一下遮住了半个眼的头发,手里的那个面团儿慢慢地由小变大、由厚变薄,每当要把面片儿摊开,换个角度再缠上擀面杖的时候,便将双手握着的擀面杖猛地向前一送,面片儿的一个边便嗒儿地一声甩了开来,然后换个角度把擀面杖骨碌骨碌地又卷了进去。

廷妮儿擀的面条儿有劲而均匀,她的刀功也好,细溜溜的一般宽窄,挑起来几乎可以看见透过来的阳光。

不一会儿,她便煮熟了一碗,往碗里盛好后,才说了见到炳中的第二句话:“你吃不吃?”

炳中说:“俺不吃,你贵人总算又开口了,俺给你说的事儿咋样儿?”

廷妮儿仍是不吭,待把那碗杂面条儿放到条盘⑤上的时候,又拿一个小碗挟了一箸头的韮菜泥,才说:“叫俺试试吧。”端起条盘往西院走的时候,将那几张纸票子又塞回了炳中的衣兜里,说:“这个俺没用,后边儿别再整这些没用的。”

廷妮儿往西院走,炳中远远地在后边跟着,廷妮儿走进了维贵的房子后,他便在和西院相连的门墩儿上坐了下来——冲门那边是一溜蓬蓬勃勃的月季,如今虽是稀稀落落,却也总算有个遮挡。

过了好一会儿,估摸维贵已将那碗杂面吃了,廷妮儿出来倒了烟灰又进去,炳中才隐隐约约地听廷妮儿说:“有个事儿想给你说说,你要着急就不说了……”后面的话便听不到了。

王炳中大冷的天坐在青石的门墩儿上,屁股蛋子冰凉冰凉,直到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才见廷妮儿走了过来,说:“咋在这儿坐着,恁爹叫你呢。这人,谁也能不过老爷子,就跟看见了似的,就知道你在一边儿坐着。”

他忐忑不安地进了房,维贵坐在那张官帽椅上,眼也不睁,说:“人咋样儿?”炳中说:“俺看——还行。”“不提这档事儿不行?”“……”他浑身一颤,突然像被浸入到梨花儿井内,全身透凉的那种感觉。

王维贵睁开眼向后坐了坐,直起了身子,伸过烟袋锅子,廷妮儿给装满烟叶,打着火镰点上,当那一团蓝色的烟雾飘过头顶,廷妮儿便咳嗽起来,说:“少吸两口儿,呛人哩!”

维贵又吸了一口后,把烟袋递给廷妮儿,说:“啥时候儿你替俺去看看,人要没啥,给俺个话儿。——唉!这一口井,看来真的是不能光淹死一个人就算了,总有人还要试试,试试就试试吧。”

从维贵处出来后,炳中随廷妮儿来到东院,他对廷妮儿说:“要不俺说,你别去看了,俺连彩礼都给人说好了,那也就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儿了,这有钱儿难买愿意不是?——跳井就跳井。”

廷妮儿说:“不行吧?俺总不能哄骗老爷子不是?你就是把俺撵走,也不做扯谎的事儿。”

王炳中想了想,说:“那你去也行,把事儿给俺办好就成,反正就这一遭儿,俺连日子都给订好了,年前无论如何也得办了。先说你,要个啥?要不说,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廷妮儿低下了头,想了想说:“当真?”炳中说:“只要不拧俺头,啥都行。”“给俺间小屋儿,俺该干啥还干啥,有吃有喝就行。”炳中问:“就这个?”廷妮儿点点头。“你住的屋子嫌大?”廷妮儿又摇摇头。“家里恁多的屋子,不住人的随你挑。”王炳中说完扭头就走了,临出门又说:“记着,不能把事儿给俺办砸了。”

腊月十八,王炳中骑了那匹大红鬃马,领着迎亲的队伍,从村东的夏官道入村,把苗香香娶了来。经过石碾街的时候,他把马勒住,四班人马的鼓乐,东头两班西头两班,都铆足了劲儿地吹,十二杆三眼枪此起彼伏地响,“咚——咚”地震耳欲聋。王炳中骑在马上,看着街东边那棵瑟瑟发抖的大槐树,似乎挂了赵世喜一般的落魄相。

那天,在梨花烧锅酒坊的院中,王家支了五口大柴锅,略有些瓜葛的都能吃上一碗猪肉炖粉条儿,大坡地半道街的人几乎都吃了炳中家的饭。

当天,炳中便请了“永顺班”的丝弦,在酒坊门前谷场上的大皂角树旁把戏台一搭,当晚就开了锣。

丝弦也叫弦子腔,由元代的散曲和小令演化而来,元明之际,那些未登上高高庙堂的落魄文人,和千千万万的庄稼主儿一起——“忍把那浮名换了浅吟低唱”。弦子腔的曲调,起源于摇辘轳的村妮那大片的脚,加工于扶犁的汉子那粗糙的手,再造于田野间沟坎里的吆喝中。念词对白土腔土话,绝不饰雕琢,行腔激越慷慨奔放,粗犷而豪迈,与庄稼人的脾性丝丝入扣。大坡地的庄稼人离不了那个弦子腔,正像他们离不开自己的粗瓷大碗。

太行人不能没有丝弦,就像陕北人离不开信天游,蒙古人总爱唱草原长调一样。丝弦的唱法是真声唱字,假声拖腔,全部音域涵盖了两个八度,唱词的末尾,多数是用假嗓演唱的“二本腔”,那个十二度的大翻跳,似乎在渲泄着受苦人一生一世的压抑和悲凉。丝弦的曲调和合着庄稼人的脾胃,就像他们饥饿时猛吞下去的黄菜捞饭——是特殊地域里的一种不可或缺的穷苦人的滋养物。

捏泥人儿的、粘糖瓜儿的、煎贯尝的、糊灯笼的……都齐生生地挤到王炳中家的谷场里,那棵大皂角树已看不见那片蓬蓬勃勃的葱茏,斜身张望着的优雅仍静静地播撒着昔日的妖娆。巨伞一般的大树冠下聚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心兴的看看人儿,没心兴的听听声儿,闲不住的凑凑堆儿。锣鼓敲响后,为了应和炳中的喜事,头场戏便是《小二姐做梦》,月琴和廷妮儿一人搬了一个玫瑰椅坐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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