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显达没有听从春芳的劝告去闲玩,只是照常开门营业。也许是这次被警署关押的缘故,生意不如以前好了。街坊邻居来串门闲聊的也少了,只有隔壁的阿秀仍跑过来问这问那。阿秀说,人在这世上混,总归要经历苦难,吃过大苦难的人晓得善恶因故。做人要清清白白,船头上可跑得马,拳头上可立得人,天上的菩萨看着呢,恶人自有恶人磨,总有报应的一天。阿秀相信秦显达是清白的,她的话在这北投小街上当当地响,东邻西舍的人们耳朵竖直了听,都听到心里去了。春芳夸赞阿秀眼光好,是好邻居。秦显达对阿秀很感激,但没放在嘴巴上,只是朝她默默点头。阿秀晓得秦显达心里难受,也不多说,回自己首饰店里了。阿秀又特地将自己店廊上挂的两盏红灯笼取下来,挂在秦显达的店门柱上。灯笼上篆体“福”字金灿灿地,很惹人眼球。
春风拂过街市,阳光麻木地滑行在高挑的屋檐与商店的招牌上,青褐色的瓦楞草被晒得鲜鲜嫩嫩。小街被跑马云半撩半遮着,浸在阴阳变幻的颜色里。秦显达从自己的书箱里翻了本古藉《桃花扇》借以消愁。他读得入港,耳畔听不到北投小街上嘈杂的声音,沉浸在那首《哀江南》的古典情韵里了。古时秦淮河边,原来绿水画舫、游人如织、舞榭歌台、笙箫彻夜的风流美景不见了,只有透过破碎的窗纸,看到秦淮河里潮打空城的噪声;过去车水马龙的地方是“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悲歌者的影子在残阳下缓缓移动,由远而近,由城郊、孝陵、故宫到秦淮河,思旧的感情步步深沉,歌声一声声悲楚......秦显达触景生情,禁不住滴下泪来。他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汇龙镇九曲河,仿佛看到阿娘携着他的手从九曲河边的石板水桥上一步步走下来,阿娘巻了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轻轻将自己的小手摁到清澈的河水里。河水悠悠,照彻了街景,照出阿娘美丽的脸庞。一声巨响,轰碎了河水,轰碎了阿娘的脸庞,九曲河淹没了他们,河水映现的街景啊、河柳啊、蓝天白云啊都不见了。他仿佛听到阿娘在唱那首《哀江南》,在隐掩流亡时光里的苟延残喘。阿娘——,秦显达在心里呼喊。戏子在残花败柳的街景中流浪,唱着忧郁的悲歌:
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
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
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哭天涯。
秦显达读着古书,嚼着《哀江南》的余韵,想着故乡的故事,心里的苦处无法言说。从早晨到傍晚,秦显达都捧着书站柜台,隔壁首饰店阿秀看到了,跑过来叮嘱道:“秦先生啊,站柜台看闲书要不得哟,店里没有聚宝盆,赚钱要靠自己,吃饭要靠财神菩萨,要努力呀!”秦显达苦涩地抬头看看阿秀,点点头,将《桃花扇》放进书箱子里。阿秀脸上浮了笑颜,说,春芳说春来茶艺馆有包场戏,晚上陪你去看呢,多好的女孩子,贴心贴肺的,到哪里去找啊?阿秀一边说话,一边盯着秦的眼睛,直盯得秦脸上舒了笑容,才转身回自己首饰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