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去跑步,经过树荫下的石凳时,看到雯雯在坐着看书。
“雯雯,早啊!”
“啊,木生,你早!还来跑步,真是好习惯啊!”
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跟她聊了起来。
“我可以追你吗?”
“哈哈,看来现在的男孩子越来越厚脸皮了!”
“可不是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笑了一阵,我们各自沉默了,她继续看书。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喷水池里不断喷出的水,感觉些许茫然。
“林尧他,平时都在哪里练舞啊?”
“他啊,不一定,更多时候在艺术楼的天台,练完就在那里过夜了。有时候,主要是白天,他们会去我们的表演室,当然,都是以我的名义申请的。其实,他很想去酒吧跳,只是我一直劝阻着。”
“跳得好,以后可以有正规的表演,何必去酒吧呢?”
“说得容易,罢了。”
当天晚上,我经过再三考虑,上到艺术楼天台。踏在那块半空中的地面,突然发现,所谓天堂,不过如此。天空是灰暗的,这里的气氛,就像舞台揭幕完灯光熄灭后那朦胧的略带恐怖的气氛。所有的舞者,穿着紧身的黑色长裤,没有着鞋子,没有穿上衣(两个女生穿着背心)。音乐抑扬顿挫,舞步快慢有致。林尧,跳得很好,他似乎指挥若定,音乐停顿之时,他半卧着的右手打开,音乐再奏,其他舞者从静止继续舞蹈。我无法清晰地描绘舞步,但觉这舞充满生命的倾诉和力度,而不是之前看到的单纯的甚至是只有热情没有情感的街舞,而多年之后,我看到San Francisco Ballet的专业演出时,才知道这舞原来不是跳跳而已。
练到近11点的时候,他们都停下来了。令人惊奇的是,他们从音响背后取出了一打啤酒,接着就一个一个开始干喝起来,大声说话。林尧看到我,拿多一瓶酒走过来。
“来,你也喝。”
“不,我不喝。”
“不是北方的爷们吗?连酒都不敢喝!”
他已经醉了,坐在那里跟他的朋友瞎扯。其实他真的会说话,只是平时不想说,他为什么不想说,是不是现在应该多问一句?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林尧,你们晚上在这里不回去?”
“对啊,这里多好,空旷呀,可以看到星星。你看啊,那是人马座,东半部分六颗星组成勺子状的‘南斗六星’,与西北天空大熊座的‘北斗七星 ’遥遥相对。人马座里面的星团和星云特别多,其中有一小团云雾样的东西,在望远镜里看上去,它是由三块红色的光斑组成的,十分好看,被称为‘三叶星云’。”
“没想到你这么有研究。”
他笑了笑,很认真地看着天空,不断喝着酒。
“你们在这里待着不怕下雨吗?”
“‘一个星星管半夜,两个星星管到明。’没有星星的日子,我也不会待在这里了。”
快12点了,我想回去,宿舍早是关门,不济就翻围墙进去。我起身,做势走向楼梯口。
“喂,就回去啦,真不喝酒啊?”
“嗯,你也不要再喝了。”
“你自己回去呀,我也去吧。”
很奇怪的,他跟着我下楼了,只是他醉得迷迷糊糊,我必须扶住他。好不容易走出艺术楼,他竟然开始呕吐,令我不知所措。吐完之后,他仿佛忘记还有我这个人在旁边,径直走开,我不得不追上去。
“喂,林尧,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答,还是走他自己的,我真是不耐烦,好想自己回去,又担心他出事。他走向校门,而不是宿舍,我觉得更奇怪了。
“你到底去哪里呀?清醒一点!“
“废话,当然是回家啊。你自己回家去。”
看来,他真是神志不清了。我只能傻傻地跟着他,不可言说的处境。
校外行人还是挺多的,而城市就是这样的灯火通明。公路上排排行的汽车,慢慢地移动,就像看不到亮光的甲虫在挣扎着爬行。噪声刺耳,商店的橱窗里传来,夜半歌声。迎面走来很多三五人群,就是没有像我们俩这样的二人行。
林尧走着,拐进一幢居民楼。他摁了门上的密码,门开了,然后他开始爬楼梯。原来,他真的回家来了。就在我不知要跟着他还是回学校时,他突然晕倒了。辛亏我扶得及时,他只是手臂破皮罢了。
“你还好吧?你家是哪一间房?”
“2......46。”
我吃力地将他扶到家门口,搜到他的钥匙,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刻,我被吓到了。家里的灯都开着,很豪华的家私摆设,但是到处凌乱一片。沙发上都是纸屑,地面上有面包片,甚至还有积水,液晶电视播着不知为何的节目,胖胖的主持人挂着满是赘肉的笑容,不停地说着催眠的故事。
我走进里面一个房间,看到一个女人睡在地上,手臂上、小腿上都有伤痕。难道有家暴?
顾不得想太多,我把林尧扶回另一间没有人的房间。这个房间也应该是他的房间,墙壁是蓝白相间的颜色,墙上稀稀落落地贴着一些星际空间类的抽象画和一些西方现实主义类的作品,倒不像一般男生那样,贴满女星艳照。我把他平放在床上,就在床头的墙上,挂着一把很大的吉他。我想着,倒不是他在弹吉他的样子,而是这么大一把吉他砸下来,能不头破血流吗?不由得想入非非,我走去卫生间找了一条毛巾,用水润湿,回来帮他脱了上衣擦了擦身子。他睡得很沉,头一直偏着,双手握在一起,下身蜷缩着。他的眼睛就这样一直紧闭着,好像永远都叫不醒,沉睡的拒绝,遥远的距离。
帮他盖上了薄被,然后带上门出来。就想这样走了,没想到回头一看,那个女人就这样站在她的卧室门前看着我,她穿着黄色的长裙,头发散乱,目光呆滞,表情复杂。我心中充满恐惧,站在原地,窒息了一般。她径直走过来,我以为她是冲着我,她却目中无人似的走过我身边。走近时,我惊奇地看见,她的右手拿着针筒,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尽管我有些晕眩,我还是撑着走出这间灯火通明的套房。走出居民楼,我回头一看,只有那一扇窗亮着灯。窗外枝叶交叉,那是两棵很高的木棉树,月光下,一些叶子反射着冷光。
很晚了,一两点了,我茫然走在寂寥的街道上,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