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于是，他们到了位于雾台弄的陈天马家。
在花园洋房的院子里，有一群孩子在葡萄架下跳舞。他们跳舞时,常常碰撞得青涩的葡萄掉落下来。那个三十六岁的孩子王是陈天马的儿子陈小聪，他是个有智障的青年，又白又胖，爱眨白眼，衣襟上插着揩口涎的手绢儿。他会刻印章，也喜爱跳舞。现在，他正带着几个孩子在他家葡萄架下跳印章舞。他们各人握着大大小小的印章，互相往脸上盖印，人人都成了大花脸。他见代替龙来,上前热情握手。代替龙拥抱了他，送给他一盒进口巧克力。
陈小聪：叔叔好。
代替龙笑了，我不是你叔，我是你的阿弟呢。你在教孩子们跳舞吗?
陈小聪用手绢揩了口涎说：他们跟我学刻印章呢。
代替龙：好啊。哎，陈兄，你妈在家吗?
陈小聪：妈在午休，你们先到客厅里坐。我叫保姆小鱼儿去叫她。
陈天马的姓名章是结婚时刘家专做的夫妻对章，外包黄金内嵌田黄，含有“金玉良缘”之意。这对夫妻印章，一直由刘安娜保管，所以，陈天马的绘画书法作品都要过刘安娜盖章这一关才算完成。如果是朋友讨要陈天马的绘画，要拍她的马屁她才会盖章，如果是出卖的绘画只有在付款时她才会盖章。今天，代替龙是有备而来，他带来刘安娜爱吃的采芝斋的麻酥饼、常州薄荷糕与日本清酒，还有一个老人按摩器。并且，他也想好对刘安娜说话的策略。
一会，刘安娜在小保姆小鱼儿搀扶下出现在红木屏风前。她清瘦,白皙,年过八旬,身穿一身素装,套着寿字绸缎背心。代替龙送上礼物，老太太开心，叫小鱼儿上茶。这时，代替龙又取出老人按摩器，插上电先给老太太按摩一会，又教陈小聪和小保姆如何使用，老太太很是感动，问：你们来必有所求，说吧，不过，买陈先生的画就不用说了，他的画都陈列在纪念馆里了。代替龙说，我们先给陈先生敬一柱香，然后再说话。他与吴瓷人等人依次往红木条桌上的香炉里插香，然后作揖。
刘安娜感动得流泪，吴小姐递给她餐巾纸。
代替龙很懂人的心理，这时，他要给刘安娜表现的机会。他说，在说正题前，我要考考吴小姐，陈天马先生生前走过的艺术之路是大路还是小路，是走不平坦之路还是走平坦之路?吴瓷人以为这是代替龙要她歌颂陈天马。她说，陈先生走的是大路，所以，他成为吴门画派里的大家。刘安娜立刻纠正她说，陈先生出身草根，在画店里当学徒多年，后来虽然成就不小，但也只能算是吴门里的名家，不能称大家。接着，代替龙又问吴瓷人，艺术有两类，小路艺术娱人，大路艺术憾人。陈先生的画作使我这一代人受到震撼。请问陈先生的绘画是漂亮华丽还是意境深远，触动人心?吴瓷人已明白代替龙的用心了，便想把话说全了，她说，陈先生的画作既漂亮艳丽,又造型独特，意境深远。
刘安娜见他们对陈天马的绘画懂得并不多，不免心生不悦。但她毕竟曾是城中名媛，善于社交，她的喜怒不形于色，忙叫小鱼儿添茶。
这时，代替龙感到目的已经达到，便对刘安娜说，您是名人，我公司策划为你和陈先生拍摄一部纪录片，请你老帮忙……
吴瓷人感到代替龙确实懂得人的心理，会说话。这时，只见刘安娜摆手说道，不行，我老了，拍小聪吧。
代替龙吹牛是从不打草稿的，他说，要拍您回忆与陈先生“金玉良缘”夫妻印章的故事呢，小聪兄不能代替。
刘安娜立即警觉：你们是为陈先生的印章而来吧?直说无妨!
她这种敏锐的反应是代替龙没有料到的，他转眼看吴瓷人,吴小姐立刻明白。她说，在邱先生《摄影·绘画·散记》书稿里，有您和陈大师的肖像照，您和陈大师的爱情故事家喻户晓。卖书时，大众都想一睹您的风采，求您届时光临书城。
刘安娜明白了，带礼品来，说了这么多好话，原是要她用“金玉良缘”的印章去帮他们卖书。她想，你们用这些办法能请动我?想得也太简单了吧。她说：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不过，陈先生去世时，我晕倒在医院，他下葬后那方章就不见了……
这时，陈小聪以为妈妈说得不对。他插嘴道：有人说爸爸的那方章收藏在他的纪念馆里，有人说是陪葬在他的骨灰盒里，还有人说……
刘安娜冷下脸，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出去玩，小鱼儿你带小聪出去!
陈小聪笑道：我要教教他们。你们要爸爸的印章，要他哪方印章?我爸有姓名印、别号印、肖形印、鉴藏章、藏书章、斋馆章，还有引首章,押角章，还有……小保姆小鱼儿提醒他：闲章。他说，对，还有闲章。我爸单闲章就有13方呢。
刘安娜瞪他一眼，气笑了,说道：人家说他傻，他愈要显示记性好。现在，陈先生那些印章也都不知所终了。
代替龙：那方有着纪念意义的“金玉良缘”姓名章，你老总要保存的吧?
刘安娜没有回答，接着，她推说身体不适，叫儿子送客。
出了陈家门，代替龙丧气地说:完，完了。
吴瓷人一笑:我们刻一方陈天马印章不就得了。
代替龙摇头:那不行，刘安娜怎么冒充?
吴瓷人嘴边现出酒窝，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了。
代替龙:什么鬼主意?
吴瓷人仍然微笑着:我去接近刘老太，哄哄她，她准能说实话。
代替龙想吴小姐真不一般，说不定能成为我的贤内助。吴瓷人见他笑得怪怪的，问道，我把事情办成了，你不会只取消我的试用期吧?这回代替龙瞪着黑色圆眼镜里的眼睛，出现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这小妞真聪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