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兰进到屋里了,李金旺还没看见她,她就不能不先说话了。来了?何秀兰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句话,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李金旺可能被年画吸引了,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何秀兰就有些慌,她不由咳嗽了一下,再次说,来了?李金旺没听见何秀兰说话,咳嗽却听到了,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大闺女,心里当然知道这就是何秀兰了,可乍一见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好像何秀兰哪里不一样了似的。
李金旺笑了笑,吞咽了一口唾沫说,啊,来了,你忙啊。何秀兰很快地瞄了他一眼,好像跟那天晚上看到的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不过那声音却是熟悉的,心里就平实了,再说话声音里不觉就亲切了几分,渴不渴啊?我给你倒点茶吧。李金旺忙说,不渴不渴。面儿上的话说完了,俩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停了停,李金旺忽然说,何秀兰!
当地都是不大叫人的名字的,也不大打听人家的名字,只要知道是谁家的第几的闺女或者谁家第几的儿子就够了,何秀兰听他竟叫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很是新奇,也有些感动,看来他是很费了一番心思了。何秀兰没应,但笑了。
李金旺往外看了看,没人,说,何秀兰,俺那个家……
何秀兰说,别瞎说,知道吗?别瞎说,特别是搁俺老的跟前,一定得说您家里可得发可得发的!
李金旺惊得张着嘴看着何秀兰。
何秀兰说,记住了吗?
李金旺说,那早晚不得……
何秀兰说,早晚再说。
李金旺说,早晚也要不了多大时候,要是说好了,就得下礼……
何秀兰说,那你还愁啥?
李金旺不吭声了。
何秀兰知道了,说,没钱是吧?没事,以后慢慢还。话一出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俩人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哩,竟然就说到过门以后了,太没羞没臊了!赶忙把头低了转过身去偷偷笑了。
李金旺的脸红了,缩缩瘪瘪的,不好意思了。
两家都没啥意见,于是一说两停当,点就算落下来了。
何秀兰后来她才知道她娘给她算了一卦,说是她最理想的对象是比她大两岁,且是老大,最好是东南方向的,次一点的是正南方、西方,最忌的是北方,而李金旺恰恰最合这几条,人也说得过去,要是错过了再找恁合适的可就难了,有点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的意思。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家境最起码得说得过去。
李金旺的娘起初听说有人给儿子说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着瞎瘪的眼睛有些怕人地盯着媒人,他嫂子,你说啥?媒人当然是二姑姚桃花,不过李金旺什么也不叫她,因为她男人孙志刚的辈分比李金旺还晚了一辈,论起来该叫李金旺叔的。自然,李家是不敢这样做大的,最妥帖的叫法就是依着她孩子,叫她强强家妈。金旺娘则更多些,还可以依着比她男人小的人叫她他嫂子,当然囫囵依儿什么也不叫也是可以的。这也难怪金旺娘吃惊,谁家愿意把一个好好的闺女送到这样的人家啊?所以,从来没人给李金旺说媒,即便她一遍遍的托人家,人家也只是口头答应着,嘴上说着察听着,有合适的就给提提媒,往后就没信儿了。就知道是人家不肯,可也无可奈何。她心里很清楚都是自己拖累的,可,能有什么办法哩?有时候她也想过,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儿子一个人,长相上还算说得过去,娶不到好媳妇,差一点的总是不成问题的,一句话,总不至于打光棍。可到底舍不得,再说,她要是死了,这世上儿子就再没有亲人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遇点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那就更可怜了。娶大闺女没指望了,娶个二婚还是说不定的,那就要看缘分了,什么时候来谁也不知道,那就慢慢地熬吧。没想到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有人登门给儿子说媒了!竟然还是黄花大闺女!老天爷呀,我给你上香啊,我给你作揖啊,我给你磕头啊!他嫂子,你真是好人啊,菩萨啊!你可积了德了,积了大德了,下辈子你是要坐莲花盆的啊!
她哪里会知道这是李金旺托了人家的缘故的啊。
下雨的那天晚上,李金旺还没怎么,只是觉得一个大闺女深更半夜的,还下着雨,脚也崴了,还离家那么远,怪可怜的,自己既然碰上了好好的把她送回去是应该的。到了自家村里玩电影的那个晚上,李金旺就动开心思了。何秀兰太好看了,笑的时候嘴角往上微微一翘,我的个娘哎,太迷人了!气都出不来了!不中,我得娶她,我得娶她,我一定要娶她!别的谁也不中,天仙也不中,就是她,何秀兰,何秀兰,何秀兰!这念头一冒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凭什么?你拿什么娶?你有什么?按老话说,田没一亩,地无一拢,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现在虽不至于这样,可就三间破草房还摇摇欲坠的,跟四邻的大瓦房或者差一些的瓦接檐相比起来,那叫啥?鸡立鹤群,骆驼堆里跑只羊,棒子棵里长芝麻,不单相形见绌,自愧不如,简直无地自容!你怎么娶?先别说娶了,也先别说人家不愿意了,恐怕就连媒人都找不着!没有媒人那是万万不可的,你总不能跑到人家门上说,我喜欢您闺女,叫您闺女寻我吧!不光成不了事,还会被人家当成神经病赶出来的。可是,不中,何秀兰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没有她我就活不了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