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秀娟不知道是来来回回的推让还是刚才小伙子抓住她的手让她意外,虽是春天,头上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见小伙子走开了,自己也不好再固执己见非把钱还他不可,只好在就近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公交车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不时地停下来,等待着乘客结束反反复复的上上下下,再一如往常地奔往既定的目的地。
曲秀娟的心怎么也平复不下来了。当初小伙子为她付煎饼钱的时候她是心怀感激的,每天都记挂着小伙子的一片好意,渴望能够把钱还他,然后再请他吃煎饼算是感谢他的出手相助,可很久见不到小伙子,自己又一直忙着上班,慢慢就淡漠了,后来几乎忘掉了。没想到今天又碰到了小伙子,又是人家在自己为难之际伸手相助,那感激就分外地重了,就像一颗石子激起的只是涟漪,两颗石子合二为一就不再是石子,而是石块,落进水里激起的也不再是涟漪,而是浪花。涟漪一圈圈的很好看,但很轻微,消散得也很快,浪花则绚烂,也很有气势,消退了还会把余势一层层地向远处扩展开去。
几站过去曲秀娟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跟她隔了两排座位的小伙子。小伙子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两手捧着游戏机目不斜视玩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忘乎所以一副乐而忘返自得其乐物我两忘的样子。曲秀娟见了,莫名地笑了一下,赶紧回过头去。可是,过不了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地回过头来……
曲秀娟正这样看着的当儿,小伙子突然站了起来,看见她冲她笑了笑,下车去了。
公交车关了车门,又始终如一地启动了,刚走了没多远,曲秀娟蓦地回过神来,看看车窗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明显已经穿过市区来到了市郊。曲秀娟有点懵了,这是哪儿啊?她不安地站起来,来到后车门看着贴在车门对面车窗上的班车行驶路线示意图,慢慢查找着目的地,不由地慌了,叫道,师傅,我要下车。
司机头都不回地说,还没到站,不能停。
曲秀娟更急了,不是,我坐过站了!我应该在刚才过去的那个站下的!
司机可能见得多了,温和地说,没办法,不到站不能停,这是规定。一会儿到站了你再走回来吧。
曲秀娟无奈只好靠着车门口的柱子作好下车的准备,等车停下来,车门一开就跳了下来,好像她要是下的迟了就来不及了似的。
曲秀娟要去的是一个新的建筑工地,她的爸爸曲安民就在那个工地上。她慢慢朝工地走着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小伙子就是在工地那个站下车的。难道他的爸爸也在那个工地上?他也是去看他的爸爸的?要是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他呢。曲秀娟想着想着,突然被自己想入非非的想法吓住了,不由地骂了自己一句,想的都是什么啊?
工地两年前还是一片伸手把秧苗栽下去,抬手的功夫就能结出金灿灿稻谷来的农田,两个月前还是围墙围起来的一片荒草萋萋的大院子,自从挖掘机、推土机、打桩机、大卡车……开进来不分昼夜地轰鸣着,紧跟着经理、施工员、质量检测员、包工头、民工一窝蜂地涌进来,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有人看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乒乒乓乓的一团忙碌,很是不解,这是要建什么啊?一打听才知道,据说是要建一个叫什么硁秾的花园小区。当然,工地刚刚开工,硁秾花园小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除了路边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画的整整齐齐的楼房外,谁也不知道。其实,知道不知道对别人也许很重要,可对民工来说却是无所谓的,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他们知道的是有活儿干了,这就意味着有钱挣了。他们想知道的也只有这一点,有钱挣就行。是的,有活儿干有钱挣就行。
可活儿不是天天都能干的,比如工地材料跟不上、停电、下雨什么的,都没法干活儿。那怎么办呢?活人能会让尿憋死嘛。干活儿的时候都一样,不干活儿的时候可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各有各的招儿,各有各的法儿。平常难得空闲,虽然街上的花花绿绿汤汤水水叮叮咚咚早就招惹得心痒难耐了,但到底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活计,现在趁着空闲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熨帖熨帖心里的渴盼了,年轻人发声喊蹭一下就三五成群地到街上逛荡去了;上了年纪的就沉稳多了,喊张三唤李四不多一会儿就一堆一堆地凑齐了,打扑克、打麻将闹得不亦乐乎;年纪再大些的就更老实了,要么三俩个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日月星辰说长道短,要么就独自打开收音机听些天下大势奇谈怪论逸闻趣事,要么就是躺下来酣然大睡起来,要是问起来,就会振振有词得意洋洋地窃窃偷笑地告诉你,老话不是说了嘛,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呗。这情形在每一个工地上毫厘不差地重复着,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硁秾花园小区的工地依然这样。
不过,有两个人却显得与众不同,一个叫曲安民,一个叫钟全有。两人的与众不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两人既不逛街,也不打牌、打麻将或者睡觉什么的,他们只下棋,下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