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作者:润初颜    更新时间:2014-08-13 13:18:30

从冯四海到来的那刻,渠太太便知她无法拦住渠昱泽,但他今日的状态,她又不忍不理,心里无数恼恨,还是忍不住为他着想,怕他忘了带衣和药,自己上楼收拾了,让刘妈给他送到书房去。

刘妈到书房未见着两人,忙到院外看冯四海的车,方知他二人已出门了,无奈去回了渠太太。

渠太太只恨得全身颤抖,‘冯四海,你差点害我渠家倾家荡产,你有没有一点脸。连月来,昱泽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不是这事便是那事,没日没夜地使用他,他纵是你家一头牛,也有竭息的时候,你就这样耗他的性命么?’

今日她无论如何要给冯四海一点警示,让他知道他也是个肉身,他也有家有室。

她强抑着满腔怒气,换了衣鞋,欲往冯四海家中去。正要出门,却见志和无精打采地回来,一副失魂落迫态,又添新烦。‘这儿子最近真是极不像话,明着他父亲身体不好,还一味与他斗气,不理睬他。这段又成天见不着人,像这家里根本没这个人。’

“你还知道回来?”她立在他跟前,面无表情,漠然道。

渠志和抬头,见他娘披着大衣,拎着包包,满面冷漠,“娘,出了什么事?

“等我死了你再问这话,到时候,你们爱留爱走,再也没人管。”她说着,冷冷地走出客厅。

“娘,您这又是怎么了?”志和一把抓住他娘,软软地乞求着:“怎么忽然说这话!”

“你忙你的去吧,全当没有我。”

“娘,您这是跟谁呕气了?”他想了想,忆及早间他娘让他回来吃午饭,忙释道:“我上午去药房看老余新采买的药样,大家一起研究,忘了时间,这会儿肚子还饿着呢,想回来吃口热饭。”他转了一副可怜的样子,撒娇地扯他娘的衣袖。

渠太太心软下来,也只有儿子,撑着偌大的家业,回来还这样顾她。

“你除了会哄我,还会什么?”

“娘,我会什么也不如哄您开心重要啊,我是你儿子,你开心了我才能开心嘛!”

“去!”渠太太白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回来吃饭。”

“外面的我不爱吃,今天有娘亲做的菜,当然要忍着回来吃。”

“好了,饭都吃过半天了,让刘妈给你热些吧。”渠太太喊着刘妈,与志和一起往里走,忽然想起净身出去的渠昱泽,又折回去,“你先吃着吧,我得找你爹去。”

“有什么好找的,他又不是没长脚!”

渠太太停住,缓缓回过头,“你这是什么话?”

志和一看他娘的神情,知又碰了她的逆筋,笑道:“我是说,他四肢健全、头脑清醒能自己照顾自己,何必你去找他。”

“是吗?你爹四肢健全、头脑清醒?”

志和看他娘的样子,自知越抹越黑,凑近他娘,带些委屈地道,“好了,娘,爹不喜欢我,已经够让我难受,您再这样待我,不是存心让我无家可归吗!”他蹭着他娘,满面凄苦。

“无家可归,那也是你自找的!”

“好了,娘,先坐下,您要去哪里,我呆会儿陪您去。”志和将他娘拉到椅子上,“您也知道,我呆在家里,爹总不高兴,我出去,他到开心些。再说,我如今这么大,总得做些事,不然将来老了,还得吃您的饭,您受得了吗?”

“你也敢讲老,我还没老呢!”渠太太忽觉可笑,拍着他脑门,斥道。

“这是什么话?”志和故意拖长了音调,“我就真老了,我娘也不会老呀,我娘是谁呀?当年‘云乔班’的名旦,如今泗涧港的一夫人,就这么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是未出阁的姑娘呢!”

“你个鬼头,”渠太太拎着他耳朵,“就一张嘴会哄,怎么就不见你哄个媳妇回来呢?如今你妹妹都嫁了,你还没一点眉目。”

志和笑着的脸渐渐凝固下来,渠太太知又惹了他的忌。家里无数来说亲的人,他都一律不见,他娘哄他去赴局,一看是与姑娘家相见,立即六亲不认,当场走人。为此,渠太太不知被他气了多少回,如今她也懒管他这些事了,但儿子越来越大,这事在她心里也越压越沉。

渠太太叹了口气,双眼空朦地望向前方,“唉,我怎会选了你爹呢?我在畿城过得那么好,多少翩翩男儿趋之若婺,我却跟着你爹山长水远地来到这里,现在想起来,当年实在太任性……”渠志和听至此,心下沉落,良久未语。

“娘,您有多久不曾到畿城走动了?”

“你说什么?”渠太太惊回。

“您有多久没回畿城了?”

“畿城?”渠太太重复一句,仰脸回忆,“自前年‘德济堂’大庆去畿城搬请付班主,至今再未回去过。

“几位舅舅还在那里吗?”

渠太太摇摇头,“许久没有他们的音讯,去年年头收到你二舅寄来的家书,寥寥数句只讲畿城不安稳,他们仍暂避异地,详情未多讲。我给他回了信,也不知收到没有,再没见回。”

“其它的舅舅呢,您后来没有联系?”

“根本联系不上,你爹也托人去打听过,都不在。”渠太太低着头,语调渐沉,“后来畿城被占领,切断与外界往来,就更无从联系了。”

“娘,我听说,畿城是和平被占,普通百姓未受影响,城内秩序到比以前好很多,许多此前外逃的人,也开始回流,或许,几位舅舅也有回去的……”志和看着他娘,略有些谨慎。

“到是有可能,可如今畿城成为占领区,他们纵是回去,我也无从联络。”渠太太十分失落。

“也不尽然,只是,需想些办法而已。”

“什么办法?”

“畿城初占,本省西北与畿城紧邻,如今是禁令涉防最严的区域,从泗涧港直去畿城断然行不通。我们首先扮作流民混入正在交战的辽城,再从辽城进入共占区,从那里去畿城。”

“不行,和儿,这太危险了,再等等吧,总有一天,两边会解禁。”

“娘,这计划,不过耗时长一点,会吃些苦头,但不会危险。”

“辽城正在打仗,去了随时可能送命。现在外面这么乱,从泗涧港到辽城不知多少里,随时会遇到意外,这事绝不能做。”

“娘,你想多了,泗涧港每天有多少人天南地北流浪而来,拖老带幼的,有几人死到路上,辽城虽在交战,但战区和生活区并不相扰,我们从那里过道,只是受点磨难,并不会丢性命。你等两地和解,谁知是哪天的事,如今双方战火越燃越广,谁也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趁现在能做的及时做,将来也不留遗憾。”

“和儿……”渠太太看着儿子,不能决定,眼中的期待亦情不自禁。

志儿紧握他娘的手,“娘,无论能不能找到舅舅们,至少我们在这样混乱的时局中牵挂着他们,努力过,何况,那里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使找不到亲人,回去看看,亦是安慰。”

渠太太双眼炙烈地看着他儿子,回乡的欲望已然被勾起。

“你爹呢,他定不允我们这样冒险?”

“放心吧,他被港署的事牵着,无心管我们,您就说去上海看班里的旧友。”

“好!”渠太太沉思片刻,坚定地答应。

志和携他娘同往畿城,两人扮作在国统区不堪受虐、前往共区投亲的贫民,一路上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前行,吃了不少苦头。国统区和共占区虽径渭分明,两区的流民仍是四处奔窜,随处可见。

两人奔波辗转了数日,终于到达畿城。志和一路留心观察沿途局势,处处悉心观测揣摸,凡事做到心中有数。

因到达城内多处改建重修,原有的街区道路大多面目全非,二人一时无法准确判知各处地点,只能先安顿下来做计议。志和找了处核心区的旅馆,与他娘先歇息下来。旅馆两侧面临大道,是城中的交道枢纽,去往任何一处皆十分方便。渠太太进城这一日来,但见民生安稳,秩序井然,果真如志和所言‘普通百姓并未受影响,城内秩序到比占前好很多’,自感寻亲的希望大大增加,心下也得到些许抚慰。

次日,两人循着记忆,一路走一路问摸索着找向渠太太娘家旧居。到达地点,此地已全无旧貌,往日的房屋街道难觅踪影,原地扩改为新的群居区,住的人亦全是陌生面孔,渠太太挨户探询,试图找到一两位故人,把几条巷弄问遍了,也未如愿。二人颓然地在此地转了大半日,无一点成果,渠太太伤心地蹲一片未及折尽的牌楼前哭了,她幼时曾无数次地穿过这门楼去城西学戏。如今,除了这一点被时代遗忘的踪迹,已全然找不出往日的记忆。

渠太太断不甘心,付云乔与她大哥素有旧交,她忆及前年回来找他时,仍记得他的居住地,‘若能找到他,一切都还有希望。’

当日已是黄昏,渠太太故地重游、触景伤怀,精神已晃忽,加之急于寻亲,整日未进食,看上去已极其虚弱,志和担心他娘身体,连连哄她先回旅馆竭息。

志和搀着他娘回旅馆,下了车,欲随同行人过马路,刚至行步道还未站稳,一辆马车奔驰而来,掠过渠太太的衣襟,疾离而去,志和有些恼,‘中间那么宽的马路不走,偏倚着这步道走,差点撞上我娘,这车主是去赴死还是神精有异!’他诅恶地盯看一眼那马车,马车在前方不远处慢下来,车前方跑过一个人,对着马车内喊道:“方会长,您昨日让我备的东西已备好,正好给您,免我往商会跑一趟。”边说边朝店内打了个手势,一名伙计拿着一只包裹出来,递给说话的人。

车窗内探出半张脸来,“呵呵,有劳张老板了!”伸出手来接过包裹继续前行。

渠志和一征,立在原地,盯着那探出的半张脸,惊呼,“方仕时!”

马车很快消失在视线内,渠太太沉浸在自我感伤中,无心关注他人。志和将娘送进旅馆歇息下来,自出去买晚间的食物。

出了旅馆大门,他径朝适才给马车递包裹的那家店走去,门楣上贴着块大横招牌:‘张记日用品批发商行’。志和沉吟片刻,走进去,店面比较大,两三名伙计在里面穿梭忙碌,见到志和,热情地问上来,志和选了几样物品,临付钱时,与接待的伙计讨价还价,伙计觉得价钱低,不欲卖给他,他便扮出十分恼怒的样子,“这买卖是怎么做的,把你们老板叫出来,”伙计以为遇上无赖,面孔立即生硬起来,另两名伙计也围上来,店老板本未走远,听到店面有动静,从里探出来,见这局面,斥了伙计两句,过来盘问情况。志和倒像刚刚的事全没发生过,微笑着与老板说他要买些东西,问老板能不能给些优惠。

“小哥,你手边这些东西,你数一数,看到别家是不是买得齐,你要不放心这价格,去比比再来,张记还是热情接待你。”

“行,老板,您爽直,我也不■嗦了,共多少钱?”

“不急,看您是外地来的,我先得说明,我这里眼下只收银元,各色纸币一律不收。”

“没问题,我手上也只带着了银元。”说时,志和已将银元摸出来。老板态度这才温和起来,吩咐伙计与他点数算账,志和趁隙追着老板问道:“李老板适才在店门口拦下的马车,可是方仕时方老板的?”

“你怎么知道?”老板停下来。

“我认识他很多年,熟得很。”志和扮漫不经心,退回到柜台前准备付账。

“噢,方会长的熟人,难怪看上去这么贵气。”他看着志和手中掂着许多银元。“方会长本人也是大家作派,实力非同小可。”

“噢,张老板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志和付了钱,一副欲离去的姿态,那张老板到不舍了,“这么多东西拿在手上不便,贵人住到哪里,我让伙计给您送去。”

“送去就不必了,请伙计帮我拦辆车到是实在。”

“好,您稍坐片刻。”张老板喊了伙计到马路上去叫车,自己则顺便请志和到里间喝茶。

“不是张某的评价,是事实说话!”张老板倒完茶坐下,续刚刚的话题。

“噢?什么事实?”

“您不知道?”张老板有些吃惊,“贵人原来与方会长不是特别熟,那张某就不多说了。”

“他是家母娘家的亲戚,我们一家曾在她府中借住过数年,后来因故生隙鲜少往来,只是这半年……”志着瞅一眼张老板,欲言又止,沉下头去。

“这半年,出了什么事?”张老板有意引导他。

“这半年他忽然失踪了,”志和似是犹豫着说还是不说,目光不安地四处游移。

“失踪?此话怎讲?”

“他忽然转让产业,出卖家宅,迁转家人,不见踪影,一众亲朋四处寻他无果”

“噢……”张老板惊愕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到知道是为何故了,只是,他做的是大事,何以要对亲朋隐瞒?”

“什么大事?”

“这个……”张老板四下略看一眼,压低声音:“方会长是外地人,他为何能当上畿城工商总会会长?”

志和摇头。

“他向本地军政府贡献了500万圆现银,500万啊,可以做多大的事,可他拿这钱来买个会长的名号,也不知这账是怎么算的。”

“500万!”志和倒吸一口凉气,‘他是掠空了整个泗涧港来填他这个会长的位置!’他心想着,不禁咬牙切齿,但在张老板面前,又不能漏了底。

“怎么会?”志和故作质疑,语有不屑,“我清楚他的家底,他没这么多钱。

“你当我骗你?这事商会内都知道,500万是高政委指派的,本是派给畿城工商总会,结果方会长大气,独揽了此事。”

“高政委?”

“新政府革委会政委,畿城如今数一数二的人物……唉,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么说吧,方会长这个会长,说是商会推举的,实是高政委钦点的,我们不过顺水推舟做个棋子。”

“这么说,这高政委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权力比市长还大?”志和佯做无知,大开眼界。

“嘿,市长算什么,虚职一个,高政委才真正手握大权……”

正说着,伙计进来报车已雇妥,东西都搬到车上了,志和本欲再与他聊两句,一时亦找不出别的托辞,张老板经伙计这么一打断,亦自觉今日与这陌生人话说多了,连忙站起送客。

志和临上车前,给伙计多付了两角工钱,又再三谢过张老板。张老板亲把他送上车,回了店方想起来,讲了半天连人姓什名谁也没问清,不觉自嘲地摇了摇头。

高政委坐在办公室,听小舒向他做汇报此次的探访成果。

小舒昨日从外回来,连夜整理了详尽的汇报材料,今日正式来向高政委做汇报。她出生在青峰市,少年时离家求学,鲜少归家,自加入革命事业后,更是多年未归,此番接到任务,终得以探亲为名回一趟青峰市,这正是高政委派她执行本次任务的原由。

回到青峰市,小舒多处走动,先行收集了许多关于泗涧港的消息,但始终无法深入泗涧港,了解更核心的信息。碰巧,期间的《青峰早报》刊登了一则拍卖信息,泗涧港有一大户欲拍卖其产业家宅,小舒一看时机来了,立即扮作买方,请拍卖公司联系买主详细洽谈,谁知洽谈还未开始,拍卖公司便回她,卖方已撤下拍卖信息,不再出售。她不肯放过这机会,携了报纸找到港内,顺滕摸瓜探寻港内状况。

小舒端坐在高政委对面,一丝不苟向高政委汇报她探访的结果,外出两月余,她看上去黑瘦了许多,高政委起身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小舒受宠若惊地站起,不敢喝那茶,高政委温和地笑笑,挥着手,“坐下坐下,说了半天话,总该喝口水,你们当真是钢筋铁骨么?”小舒接了指示,又直挺挺地坐下,仪式般地喝了两口水,继续讲下去。

“到了泗涧港一打听才知,这则拍卖信息的卖主竟是港泗港的港长渠昱泽。”

“噢!”高政委听至此,留神应了一声。

“渠昱泽欲售卖他自己的全部宅业,却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协助偿还港内企业巨头方氏产业所欠下的庞大债务。”

“方氏产业!”高政委停下手中的笔墨,看向小舒。

“嗯,如无异常,方氏产业的老板应是本城工商总会会长方仕时。”小舒慎重地回答。“方氏产业是在泗涧港做布匹绵麻买卖起家,至今已经营四代,业务从泗涧港延至整个衡东省,并在上海设有贸易公司,是衡江省知名商企。

两个多月前,方仕时忽然失踪。失踪前他将方氏产业整体转让,一部分售让给港内另一大商冯四海,并一半则以股权分售形式出让给港内各中小商户……”小舒将两月来在泗涧港潜心探访,精心摸排的内容详尽地向高政委一一道述,高政委渐停下手中的事务,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述。

“小舒,你确认方氏此前恶意欠下的巨资,均已被偿还?”

“确认!偿债那几日,港内声势浩大,车水马龙、行者如云,小舒混迹在现场,亲见他们一笔一笔偿还债务。方氏不仅偿清了债务,还邀请众债主巡游港内、观摩方氏与大明两家的工厂,众债主走时皆情绪愉悦。”

“嗯!”高政委站起来,沉吟着在室内缓步踱动。小舒见高政委站起,又倏地立起来,笔直地站在桌边。

“果真如此,则事有蹊跷。你适才讲方仕时携巨款失踪后,港内财力瞬间被抽空,民生艰难,贸易停滞,港府财政空虚,港长本人为偿债甚至变卖宅产,为何转眼间又偿清了巨额债款?”

“此外,港内这一月忽然推行的系列提振民生的政令与动作,均需大额财力支撑,这些钱,在港内官、民、商均已财力枯竭之时,又从何而来?”高政委持连串疑问,看向恭然肃立的小舒。

小舒摇摇头,愧疚地看向高政委,“小舒有负政委期望,唯此一件探访多时始终无果。港内无数人亦对此心存疑问,却无一人知其究竟,小舒急于回来复命,未能探知此事究底,失职之至,请政委责罚!”

高政委挥挥手,低头沉吟良久,转身道:“舒璧君同志,你十分优秀地完成了本次任务,足堪嘉表!今日的汇报告此段落,你辛苦多日,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他特批了小舒一天的假,令她即时回去休息。

小舒离去,高政委独留在办公室,摒退左右的卫兵,挂出谢客令。

时针滴滴地驿动,指向下午三点多,从清晨到此时,他整个人被拖进泗涧港层层的迷雾中,无法自拔。

他坐在桌前,摊开图纸,那片被他勾红的区域清晰地映在他眼中。

以畿城为首府的新华省业已解放,下一个目标,正是媲邻的衡东省,如今衡东省外围的战事已至攻击阶段,只要拿下衡东的省会城市,其它地方,便指日可待,鉴于畿城等多城和平解放带来的最小化破化,高政委向党中央建议尽可能和平解放衡东首府淄檀,但此事却被东南三省军事统帅王宗义置若罔闻。

王宗义连月来极积绸缪克定衡东省之事,似对此省尤有兴致。他自投诚共军以来,表面极积响应共军统战,暗中却始终着眼于扩充自身实力,从未见他像攻克衡东省这样尽心竭力,难道,他对衡东省真如外界所言,有特别的目的?

高政委深叹口气,解放战争初显胜局,解放区的形势又如此复杂,他既要防备王宗义之流的野心,又要盘旋于一众心怀各异的商贾之间,借用他们的力量,支持党的全国解放大业。自担任畿城政委以来,他既要理顺刚刚解放的畿城诸事,又要秘密地担起解放衡东省的先遣政治工作,始终委蛇在这些纷繁复杂、图谋各异的力量之间,不敢有片刻疏忽。偶尔静一静的时候,他亦深存感慨,尢感孤独与艰辛。今日听小舒说到这泗涧港的港长,到另他暗生钦重,不觉对此人格外留心。但他此时最关注的,仍是泗涧港忽现巨额财富的迷局。

“如果?”

他思忖着,忽然转过身,拿起听筒,给他的旧部王敬绅打去一个电话,当年中统调查组和中央军第二部在青峰下游大规模搜捕时,正是他实时跟踪向党内汇报。电话接通,王敬绅在电话中笃定地回答他:‘那一年被两部共同追捕的共有两人,其中一人系民国政府原财政部部长之孙,两人相携沿百泽河沿线逃亡,其中一人身负重伤,两人在百泽河青峰下游段不知所踪,如今是生是死,下落不明。’

‘如果,外界的传言是真的,那么,这笔钱对于如今百废待兴的解放区来说,作用无可估量!’

泗涧港忽现的巨资,如果真与这两个年轻人有关,那么,这一切的迷局,便迎刃而解,只是,这一切,从哪里开始呢?……正思索间,小左在门外忐忑地敲门,高政委皱皱眉,厉声道,“请进!”

“我已说明今日有要事,怎还来相拢。”

“政委,外面有位年轻人,一早就来了,说要见您,我们说了您不在,他反覆地来,已经好几趟,他说有关方会长的事要向您禀报,我看他这么坚持,怕是确有急事,为免耽误,特请示您,见还是不见。”

“方会长?”高政委沉吟片刻,“让他进来!”

来人正是渠志和。

小左将他带到高政委办公室,及时退去,带上了门。

志和迅速扫一眼办公室的环境,在高政委的示意下,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高政委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既不招呼,也不问话,只待他自己开口。

志和收回睃巡的目光,强压内心忐忑坐到高政委对面。目光落在桌面上,看到一份《青峰早报》,他不觉一征,下意识地眷顾了两眼。那竟是一份过时的报纸,报面的时间是一个多月前的,他忽然想起,那几日不正是他爹在《青峰早报》刊登拍卖信息的时间么?室内静似真空,有种隐约的寒意,志和看一眼高政委,他的脸似一张无血的皮摆在对面,他莫名地一阵抖擞,忙拉回思维,专注地对着高政委。

“您,就是高政委吧?”志和正视对方面无血色的脸,试探着问,对方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亦不答话。

“哦,抱歉,高政委,冒昧打搅您!”志和站起来,微微躬身向他鞠一躬。

“说吧,什么事”高政委终于开口,语气冰冷。

“鄙人近日在城内听到一则消息,贵城工商总会会长方仕时先生初来贵城,即向新政府献上现银500万圆,”志和缓缓说着,紧密注视高政委的脸,观他面色变化,但那脸上始终未见表情,到令他不知如何续话。

“不知这一消息是否属实?”志和紧索对方的回答。

对方不答话,室内静得另人发怵,志和渐觉毛骨泌凉、周身血流凝滞。

“你觉得呢?”高政委忽地厉问一句,志和猛地擅抖,一时忘了说话。‘既来了,就豁出去吧,生死有命,怕他个什么!’如此想着,他强压自己镇定下来。

“我相信!因为我知道他的钱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声色如铁。

“诱、骗!”志和重重吐出这两个字,高政委眼色这才稍稍地动一下,略盯了一眼渠志和,“怎讲?”

志和理了理思绪,将方仕时近时所为扼要地说一遍,内容自与小舒的汇报一致,但对各人的称呼却明显有差异,小舒是站在观察者的位置,称呼一律是‘方老板、渠港长、冯老板、刘管事……’,而这个年轻人,一律使用全名,即使是旁枝末节的人物,亦是有名有姓。

高政委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稍纵即逝。

“你怎知这些?”

“我,我正是被方仕时蓄意借债的债主之一。”

“方仕时的债务皆已偿还,你到此地来干什么?”高政委目光凌历。

渠志和心下一惊,他刚刚只讲了方仕时蓄意借债,并未讲后面偿债之事,他怎知道这么多?。

“我,我不屑他的所作所为,专程来揭发他。”志和已见慌乱。

“噢!”高政委冷哼一声,“揭发他,你有什么好处?”

“不为好处,但为义愤!”志和勉力道。

“哈哈哈,”高政委干笑数声,忽转厉色道:“你从哪里来?”面孔转换恰似一只变脸的面具,笑与僵只像换了一层皮,另志和不自觉地毛骨悚然。

“北方,北方解放区!”志和无可抑制地慌张。

“是吗?”高政委审视般地盯视他,忽然厉拍桌面,大叫一声:“来人!”

四名武装警卫立即冲入,“把这骗子押出去,关入讯问室,剥去他衣服,饿他几日!”

“是!”警卫应命将僵硬的志和直直从椅面提走,如拎一只木箱。

志和被他们拎起,方醒悟过来,奋力挣扎,“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警卫不理他的挣扎,四人紧箍着他的四肢,另他不能动弹,徒剩无力的嚎叫。

志和在暗室中被关了一日两夜,衣衫均被扒去,只留遮羞之衣,既没饭吃,亦没水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饥寒交迫,惊恐四伏,仿如地球毁灭,唯剩他一人遗忘在人间地狱。他深悔自己此番行为,在无边际的黑暗中饥冷难耐,异常思念家中亲人,不觉呜呜地哭起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绝望和无奈。

午间,警卫终于将他从暗室中放出,他被拽出时,已全无生气,徒剩活命的喘息,来时的踌躇与精明荡然无存,警卫将他拖至一个密实的小厅内,高政委已坐在那里,室内温度适宜,灯光温暖明亮,警衣友好地与他换了衣服,又端了热腾腾的饭菜放到他面前,志和经了这一日两夜的恐惧,竟有种劫后重生的幸运感,有吃便吃,有喝便喝,再不多想。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可是回赌坊去,你走了正道,这种地方可去不得。”曹云嘲讽地斥他,语中满含挑衅。

“我就去怎么了,赌坊贴了公告不许我去么?”源田被他挑得起火,怒气回他。

曹云缓步站定,无表情地看着源田,“这可是你自己要去的,将来别说是我拉你!”他说着这话,内心掠过些许复杂。

“行了,婆婆妈妈,今天心情不好,就去堵坊试两把吧。”源田说着,倒拉着曹云朝‘云顶’奔去。曹云顿了顿,终于回复此前的兴致,抽出手来勾在他肩头,嘻嘻哈哈地同他并步前行。

近段渠昱泽的头疾发作越来越频繁,常常四更天左右便醒来,再无法入睡。

夜间醒来,他在床上左右翻转,希望能捱过这阵头痛再睡会儿,倒腾半天亦没成功,大脑到愈发清醒,他起身看了看表,才过四点,为不扰他太太瞌睡,他悄悄披衣起来,坐到阳台上去。

天地沉黑,看不见一点光,他就这样在黑暗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缓释欲裂的头痛。

不知坐了多久,东面终于露出些曙光,黄白的光团在地平线处逐层崛起,渠昱泽看着那些光如此生动地在他眼前飘移,心中忽升一股莫名的激奋。

他按熄烟头,倏地站起,扶到栏杆上,正欲长舒一口气,忽听楼下大门吱地一声响动,线性般地持续碎响,似是大门悄然被打开。他一惊,这种要亮不亮的时分,谁会起来,纵是刘妈,也是在后面做事,为何要开大门呢。

他耸耳定睛盯视大门处,未几,便见志和悄然从屋内潜出,蹑手蹑脚匆匆奔到院门口,小心地开了院门,泵出院外。渠昱泽屏息追视他的身影,在院墙的拐角处,志和脱出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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