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作者:润初颜    更新时间:2014-08-08 16:02:24

“喂,真真,看了今天的晚报吗?“

“还没来得及,怎么了?”

“上面有一篇文章,是专门讲中国近现代银币的,重点讲袁大头,报导最后有个特别感谢,提到王博士。”

“王博士?有没讲到你那只硬币?”

“没有,刚刚我给王博士打电话,准备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惜他电话关机,公司说他出差了,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出差。”

“怎么会这样,他还拿着你那只币!”

“我也觉得……”

真真在那头沉吟,“不急,阿妍,‘正德’是有政府正式授权的权威机构,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你安心工作,我让伟铭关注一下,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嗯,好。”

‘唉,最初我也不过当它是一只普通的银元,怎么现在到这样紧张?’我自嘲着,收起满腹的猜测,投入工作。

下午下班前,王博士亲自给我回过电话,令我十分意外。

“张女士,不好意思,刚到办公室,开机收到你的来电短讯,秘书也告诉我你来过电话,我去了趟天津,走前没来得及告知你。”

“噢,王博士,您别这么讲,我只是今天早上看到晚报有一篇报导,上面有您的名字,特别告诉您。”

“报导?什么报导?”

“晚报头版,‘史上最美银币,鉴证近代中国半世纪沉浮’,第5、6版有关于袁氏银币的详细阐述。”

“有这种事?”博士征一征。

“嗯,采编感谢栏中有您的名字。”

“是晚报?”

“对,晚报。

“好,我稍后看一看。这次去天津,考查了天津造币厂的旧址,同时寻访了天津市博物馆、天津市历史档案馆及当地的质监工作人员,他们认为这枚币并非乔治先生的手签版。”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解。

“这直接影响我们对这枚硬币价值的评估,但到目前为止,我本人,以及与我一起工作的团队均认为这枚币确实出自乔冶先生亲签,只是其中仍有一些疑点。我建议,你将这枚币送至广州国标钱币收藏品鉴定评估公司,看看他们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在本城无法鉴定吗?”

“没有无法鉴定的物品,只是鉴定结果有差异,尤其是对你这枚币,差异会非常大。如果你不介意,我可派工作人员全程协助你。”

“不用了,这样太麻烦您!”

“无需客气!我非常乐意加入这份工作。”王博士诚挚道。

“我先帮你联系好广州的公司,再派工作人员与你一同前往,你妥善保管这枚币。”

“那,恭敬不如从命!”事已至此,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热切地想要找出这枚币的真正价值。

我向公司请了假,即日飞赴广州,同行的除了‘正德鉴宝’的工作人员还有真真,伟铭对这件事的兴趣也大大超出我和真真的预料,他要求真真陪同我一起做这件事。

我们出发的这一天,晚报再次刊登关于袁氏银币的文章,本次重点刊出我这枚币,报社通过‘正德鉴宝’征得我的同意,对这枚币进行了多角度拍照。王博士希望借此能有更多的人参予进来,为硬币的身份提供线索。报社在文稿刊出前,将当刊的电子样稿提前给我审阅——“举世唯一袁氏币特签版,或现身晟城”,三分之一版的刊面,对这枚币眼下引起的判断与争议进行了详细的报导,有图有文有观点。

广州这边因为‘正德’提前联系,进展很顺利。遗憾的是,他们花了多倍的时间对这枚币进行鉴定,却始终不肯给出书面定论,只反覆强调,他们认同王博士的鉴定结论,但针对这一结论的部分疑点,他们暂时无法拿出有力佐证,希望能再多一些时间来调用资源,确认鉴定结果。

看样子,一切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只能先回去。广州方留下了银币的详尽资料与图片,将银币交还于我。

王博士事先知悉广州方的情况,亲自到机场接我们,伟铭亦过来了,众人一起在回程途中的酒店吃工作餐。

“天津那边有些过份了,在论据不足的情形下,直接断定这枚币就是一只普通的地方版小量币,上面乔冶的签字为高仿伪签。”席间,‘正德’的工作人员气愤道。

“地方版小量币?”

“嗯,袁氏钱币的印量与版式空前之多,多地均有铸制,重量、材质也各不相同,这种断定完全是打太极,连带否定我们的鉴定成果。”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种可能,其一,天津是袁氏钱币的发源地,他们自认为所有特殊价值的袁氏银币都在他们的博物馆里,我们忽然讲‘举世唯一特签版’在晟城,另他们面上无光、心下不服;其二,他们确实认为这枚币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量币,怕因为媒体参予引发有目的的商业炒作,使民众误入歧途,因此尽早出言制止,防患于未然。”王博士沉默半日,出言解释道。

“原来如此!”

这之后,广州方的媒体也参予进来,针对天津方面的言论,强调‘正德’的鉴定结果相对准确,只是有部分疑点有待揭开。对此,天津方再次驳斥,并列出诸条有力证据:

第一,全世界所有鲁尔冶·乔冶的签字币,均为大写,即“L.GIORGI”,而我们的这枚币是“L.giorgi”,且这枚币的币身图文与“L.giorgi”的刻字不属一个图层,证明“L.giorgi”是后来加刻的,而所有试铸币特点均为图文与题签一次合成。

第二,这枚币后方的麦穗既有异于天津方面馆藏的试铸样品,也有异于发行流通的袁氏银元,其麦穗下方打结处图形稍显复杂。

第三,这枚币为铂金材质,查证所有文献记录,都没有这样一枚币,而且,当时通用的钱币主材是银料,根本没有铂金币诞生的条件和必要。

而此三条,正是‘正德’与广州方无法拿出有力佐证来回答的问题。然,本城专家同样摆出多条观点,对天津方‘假币’论断予以驳斥,逻辑严密、证据确凿,另天津方亦无法正面回应。于是,双方对这枚币的论断渐成无果的口水战,引来越来越多的城市和媒体参予,形成一场南北分明,以网络为主体的轩然大战。

好在,这种口水战也不是坏事,娱乐民众的同时亦多少普及了近现代史知识。

中午,与同事一起出去吃午餐,同事们亦在讨论这枚极富争议性的传奇硬币,我坐在她们身边,已有如芒在背之感,生怕有任何讯息透露我是这枚币的主人。我保持惯有的沉默,不与她们插话,饭至中途,有电话来,我连忙放下碗筷,到外面去接电话。

最近这样的电话已渐渐多起来,我不敢在同事前面接话,只要是陌生号码,几乎都是慕名来电请求观摩硬币币,或询问是否出售。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电话号码不被外流,但总有人能找到我的号码,王博士那边已替我挡去很多人,但乐此不彼的人还是这么多,我实在没了主意。

这种干扰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我心中已生出恐慌。刚挂了电话,它又再次响起,正待发泄一番,一看,竟是真真。

“阿妍,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烧香拜佛感谢无陌生人致电!”

“哈哈,准名人的日子不好过吧。”

“什么名人,袁大头才是名人!”

“行了,电话越多证明你越被关注,这又不是坏事,习惯就好了。”

“这个真无法习惯,我都想把这枚币送出去了!”

“尽说傻话,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好了,不跟你瞎说了,我有点事情要找你,也与这只币相关。”

“什么事?”

“伟铭公司的一个别墅项目即将开售,想做一个鉴宝活动,他已联系本城几位大的古玩商,当日聚集一批稀有的藏品到现场,这些藏品虽都价值不斐,但缺乏话题与号召力,所以,想请你携币来一趟,以你那只硬币为活动压轴。活动的范围不大,受邀参加活动的人,均为本城名流,非官即商,所以,硬币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便是,这场活动前后只需要这枚币而已,并不需要我去?”

“也不是这样,你是它的主人,也是受邀嘉宾之一。”

“别了,真真,我本不是善于交际之人,再说我跟别墅也无关,何苦去凑这热闹,你什么时候来拿东西,给我个电话,我交到你手上就是了。”

“阿妍,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把它交给别人。”真真自感意外,又不免带些责备。

“只是交给你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吧,我到你家时,给你电话。”

“嗯。”

伟铭公司的别墅于一周后的中秋节开售,鉴宝的活动也在这一日举行。

活动做得空前轰动,本城名流俱往,媒体集中聚焦,部分外地媒体也冲着时下热议的硬币事件赶过来,一睹这枚传奇硬币的真容。我此时才明白,原来路边广告牌中那处别墅的广告:‘神秘奇宝,压轴现身’竟是这个意思,那么,伟铭应是早早就谋划了这件事,不过是最后关头才让真真给我打电话,成功商人的思虑果然高于常人。

节后,真真将那枚硬币完璧归赵,但关于这枚硬币的议论却因此次活动推波助澜迎来新一轮峰值。

我和妈妈猝不及防被卷入其中,失去正常的生活秩序,求观瞻、求验证、求购买……无数欲求接踵而至,另我们不得安宁。

大众越疯狂,我们越需要真相。然而真相,到底在哪里?

妈妈已电话给娘家所有人,探索这枚硬币可能的出处,未寻到一丝踪迹。这另她怀疑这枚币是否为他人所遗落,果真如此,失主又是谁呢?如今硬币的话题甚嚣尘上,我们无法大张旗鼓公开问询谁是硬币的主人,这样隐晦地打探,又找不出究竟,该怎么办呢?

正在事情的胶着期,我们得到广州方的来电,他们联络到台湾故宫博物院,请其帮助查找这只硬币的资料。硬币的图文传过去,却引起博物院院长的关注,院长先生数十年前在馆内做职员时,曾接触过一位寻访硬币的意国友人,他推断这枚硬币的原主人极可能就是那位友人,至少与此人紧密相关。

为帮助确定这枚硬币的身份,院长先生根据当年其人留下的资料,联系到他的亲人,对方答应为此特来一趟中国,见识这枚硬币。

‘潘多拉的盒子?’前面轰轰烈烈的喧嚷与争议,似乎只是个题引,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不知道下一步它会指向哪里。

如今,盒子已打开,我对这枚币的兴致,亦空前的炙烈起来。再次把它握在手里,它已是完全不同的份量。

广州方很快带着那名意国友人来到晟城,我们相约在王博士的办公室见面。王博士这日放下所有的工作,专门把他内间的办公室整理成会客厅,我、妈妈、王博士、广州方工作人员及那名陌生的意国人,为了这枚硬币,坐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高大、白晰、墩厚而略带些腼腆的中年人,整洁干净的衣着,笑容温和,因不通中文,广州方特为他带了翻译过来。

他似是很急切,落坐便问我:“女士,能不能看一看您所拥有的那枚币?”

我将硬币取出来递给他,他微颤着接过,频频点头致意。

他仔细地观摩那枚币,渐渐地显得激动,皮肤与银币摩擦的微弱声响回荡在空气中,听得见他克制而急促的呼吸。众人莫名的紧张起来,似都在等待某种宣判。

“就是它、就是它!”他叫着站起来,激动地看一眼众人。

众人均被他的激动和紧张感染,屏息盯视他。

“它正是我的家族一直在寻找的那枚币,与我爷爷乔冶先生日记中记录的一模一样,全世界仅有一枚,就是它!”

他的语气急遽而热烈,翻译译得有些吃力,似不能确认他说的就是这一句,我紧张地看着翻译员,请他再为我们译一次。意国友人大概看出我们的疑惑,调整语态,将刚刚的话复述一遍。

“全世界仅此一枚,就是它!”

我的心堵到胸口处,至呼吸困难,征征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的父亲为了它,寻访了半个世纪,走遍中国许多地方,始终没有找到它,他去世时,将爷爷的遗物传给我,我循着他的线索,来了中国许多次,都寻觅无果,后来便渐渐地放弃了。结果今天,它又出现了,这么真实,难以置信!”

意人似在自言自语,陷入某种回忆。未几,他站起来,走至妈妈跟前,深看我和妈妈一眼,“那么,二位女士,你们就是尊贵的李绮芬女士的后人了?”

“李绮芬?”

“对,李绮芬,marry·qifen·Li!”

我不知他所指,茫然地看向妈妈,妈妈亦迷朦地摇头。

“李绮芬,剑桥大学的中国精灵,中国的高贵女士,她是这枚硬币的唯一受赠者,也是,唯一拥有人。”他举起那枚币,似要激发我们的记忆。

“对不起,先生,我们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妈妈抱歉地摇头。

“你们再想想,这位女士,我有她的照片!”

他说着,放下那枚币,从随身的背包中取出一只厚厚的笔记本来,看上去非常陈旧。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从扉页处取出一张照片:“便是这位优美的女士!”

他把照片送到妈妈跟前,我凑近去,是一张合影,一位外国的男士与一位中国的女孩,在落日余晕的映衬下,背靠着一片桥栏,纯真地笑着,下方流水潺潺。

“真美!”我不禁轻轻赞叹。

“想起来了吗?他轻声提示妈妈。

妈妈对着照片良久,茫然地摇头。

意人失望地坐下,目光转向那枚硬币。“可是,你们怎么会有这枚硬币?”

“我娘家祖宅失火,我在废砾堆中拾起的。”妈妈抱歉地向他道。

“噢,那是在什么地方?”

“泗涧港市,中国东南部一座小城市。”

“泗涧港市?”他努力地思索,罔然摇头,“我走了那么多城市,没有一点线索与这个地方相关。”

“这位李绮芬女士,她是谁?值得您如此漫长而迫切地寻找?”博士将我们从頽然中拉回,问向意人。

“这,得从这本日记的主人,我的爷爷乔冶先生说起。”意人环视四周,缓缓道。

“乔冶先生是我父亲的养父,他终身未婚,养育我的父亲并把他精湛的雕刻技艺传授给他,他真诚地爱我的父亲,一生对他从无所求,只在临终之际,向我父亲提出一个请求:找到中国的李绮芬女士,把这本日记交给她,如若她已去世,则把这日记放到她墓前,那里面,是他一生对她的思念。他说:‘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容颜不知是否还是照片上的样子,如果你不能确认是不是她,那么有一枚硬币,可以帮助你。

他在日记中手绘了这枚币,并细致描述它的特点。我父亲遵照爷爷的嘱托,开始了中国的寻访之旅,他先后来中国三十多次,足迹遍布无数地方,但是,直至他去世时,仍未完成爷爷所托,这成为他终身不了的遗憾。他在去世前,把这本日记转给我。半个世纪过去,我以为这件事不可能再有机会,未曾想,在这里居然见到它,连同,它的持有者。”

乔冶先生手持硬币,深深地看着,似在看半个多世纪的时光中,受托者苦苦寻访的足迹。

“照片中这位先生,便是亲手雕刻这枚银币的乔冶先生?”良久,我轻声问他。

意人深深地点头。“这张照片是他们在剑桥求学时唯一的合影,爷爷视为珍宝。”

“他这么爱她,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他摇摇头,“李绮芬女士并不知道他爱她,她的心另有所属,为不搅扰她的幸福,乔冶爷爷独自爱着她,并追随她来到中国。他在中国工作十多年,直至中国境内普遍发生战争,他不得不回去。离开中国后,他们再未相见,乔冶爷爷逝前,难忍对她一生的思念,欲将这本日记交给她,告诉她:有一个人,终身爱她,从未改变。”

我的眼眶渐渐潮湿,‘如此挚爱,如此遗憾!’

“关于李绮芬女士,您还有没有其它的线索,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寻找她?”王博士的语态,分外温和。

意人思忖片刻,摇摇头,“这么多年,李绮芬女士应该早已不在人世,这张照片也再难寻她了。如今,只有它,是唯一的线索。”他摊开手中的硬币,出神地盯看。

“可是,这只硬币,我们如今也苦于找不到它最初的主人。”妈妈惭愧。

意人略见涩滞地笑一笑“没关系,这么多年了,如果注定没有结果,就当它是个传奇!”

乔冶将硬币装好,双手托起,慎重地送还到妈妈手中,“女士,请您妥善保管它!”迟疑片刻,他欲语又止,友善地看着妈妈,沉沉地点点头。

他悉心地收起发黄的照片与陈旧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放回他的背包中,那些在时光中面目模糊的纸页,散发着莫可言状的孤独。

乔冶离去,这枚硬币的身份似乎瞬间明了,但我和妈妈,没有一点快乐。这硬币如此举世无双,联系着这么多人的命运,它被我们执有,却与我们毫无联系。

神奇的驱动,助推着我和妈妈,竭尽全力去追寻,它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

从哪里开始呢?呆在晟城,永远也无法找出答案,我们唯有行动起来,去往它被发现的地方,从那里寻找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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