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虽然最多只有下午五点钟,深山峡谷里太阳就已经快躲到山崖后面去了,我们满腹心事地回到洞口火堆旁。现在当务之急是肚子实在是太饿了,饿得身上发软,心里发慌。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半份方便面,如果不赶快想办法,人就会垮的,那明天又怎能走回去或者应付突如其来的情况呢?
大牛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想了想,抬头对着大家说:“特警在野外生存训练时,只要有一点点盐,一把米,就能在荒岛上坚持一个星期。野果呀、野菜呀、蚯蚓呀、虫子呀、老鼠呀、蛇呀……什么都吃,没有火就吃生的……”说到这里,他现出无限向往的样子,还情不自禁地使劲挫了挫牙齿,弄得满口獠牙霍霍直响,仿佛那些活生生的蚯蚓啊虫子啊蛇啊老鼠呀正在他的血盆大口里蠕动挣扎一样。
他还没说完,两个女生就叫了起来。
小雨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拼命摇着头,满脸都是痛不欲生的样子,好像老鼠已经爬到了她的嘴边一样:“住嘴,死大牛!我不要听!我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老鼠和蛇,听着都恶心!”
“我吃过鼠肉和蛇肉!但我从不吃生的,日本料理的生鱼片都说好吃我都没吃!”小雪坚定无比地说。
“好了好了!文明世界来的淑女们,我得上山打猎去了。” 大牛抓了抓脑袋,苦着脸说:
小雨伸手拦住了他:“等一下,带把刀去!”
“刀!”大牛喜出望外,声音都变调了,“居然还藏了一把刀?”
小雨慢条斯理地从头上摘下那个不锈钢的发夹,去掉卡销,在石头上磨了起来。不一会,她已经把一边磨得风快,在树干上一划,居然也能划出一条深深的割痕。她把发夹递给目瞪口呆的大牛说:“喏!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徒弟,接刀!”大牛醒过神来,嘻嘻一笑,接过“宝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洞而去。
我有点不放心,跟着向外走去,经过洞口那个小石潭时,心中一动,赶快蹲在水边看了看。那潭水清洌已极,像最纯净的水晶玻璃,水底洁白的细沙,彩色的卵石和随波荡漾的绿色水草都清晰可见。我没猜错:清澈的水中果然有几十条三四寸长的柳条鱼,身体也是半透明的,如同悬浮在空中一样,时而静止不动,时而自由自在地游着,也不知道怕人。好美啊!真让人怀疑这里就是柳宗元所描写的小石潭。
我忙喊了声小雨,小雨不知道是什么事,和小雪一起跑了过来,莫明其妙地看着我。我指着小雨的鞋带说:“鞋带!”
小雨边解鞋带边笑着说:“怎么我的鞋带那么有用?一根都不给我留下!”
我接过鞋带,在石潭岸边找了一个小石螺,用石头把螺壳砸碎了,取出螺肉来系在鞋带上,然后放入潭水中,在石岸边密密麻麻的洞穴旁上上下下轻轻地抖动着。两个女孩不知道我想钓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忙乎。
果然,不多时,一双毛茸茸的螯钳从洞里伸了出来,慢慢地移了过来,突然一下子钳住了螺肉。我拉紧鞋带轻轻一扯,一只肥大的青壳螃蟹就被提出水来。这个贪婪已极穷凶极恶的笨家伙,在空中还紧紧地钳住自己的战利品不肯放手,但一掉到地上,就马上挥舞着螯钳惊慌失措地奔逃起来。两个女生早已兴奋得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跟着螃蟹追赶着,想去捉又怕被钳子钳住,弄得手忙脚乱。我赶紧跳过去,用手按住螃蟹的背,让小雪拿来那个塑料购物袋,把螃蟹丢入袋中。螃蟹在袋中折腾着,但已是在劫难逃。这个购物袋可真有用,简直是个西游记里的乾坤袋嘛!
小雨不由分说一把抢过那根鞋带,兴奋地趴在水边,和小雪挤在一起,垂下诱饵,两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潭水。我知道自己是再也没有希望收复失地了,只好来到了石潭的另一头。这边的水要更深一些,潭底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头和茂密的水草。我发现其中一块大石头下面突然翻起了几串小水泡——有戏了!我脱掉鞋子轻轻下到水里,慢慢地向石头底下摸去,这下面肯定有条不小的鱼。但这条鱼像恐怖分子大头目一样,隐匿得十分巧妙。我一手在左,一手在右,顺着石缝摸去,感觉有个滑溜溜的东西往手里一钻,两手飞快地一合,一条半尺长的白条鱼刚好落在手里。我把鱼丢上了岸,鱼在岸上蹦着跳着。两个女生又叫了起来,小雨把鞋带丢给小雪,鞋子一脱,又跳下水来,弄得水花四溅,什么也看不清了。
世界上能和小雨争个高下的英雄当然多得不可胜数,但我绝对无缘成为其中一个,我只能委曲求全,退避三舍。走出洞口,只见溪水已经回落了,靠近溪边的一个小水湾里,有一团团从上游冲下来的水草漂浮在岸边,随着水流缓慢地旋转。一只小巧玲珑的翠鸟飞快地扑扇着彩色斑斓的翅膀,像直升机一样悬停在空中,突地合拢双翅,“砰”地一声像块小石头一样砸入水中,水花未落就又迅捷地钻出水面,展翅飞回岸边一棵小树上,尖尖的长嘴中衔着一条扭动着的银光灿灿的小鱼,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我心中一动,也跳下水去,双手抓住最大的一团水草,猛一发力提了起来,敏捷地抛在岸上。几条红背白腹的很漂亮的小鱼和十几只黑背长须的大虾子纷纷从草团中跌落出来,徒劳地弹着跳着,地上真的是琳琅满目。我跳上岸来,提起水草团又在地上用力地摔了一下,一条黑黝黝的一尺多长的大家伙从草团中跌了出来,尾巴一弹,跳得老高,原来是条足有两斤重的大柴鱼!
“哈……”我喜出望外,刚笑出半声,心里一惊,赶快捂住了嘴巴,但是已经迟了,小雨一阵风似地从洞口卷了出来。
“唉!”我懊恼已极,忍不住唉声叹气,“我真笨,怎么就不汲取教训呢?”
小雨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那条大柴鱼,顺口答道:“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就是笨蛋!你应该是笨蛋的N次方了!”
她跳下水去,也搂起一大团水草抛上岸来,嘴巴里还不忘凶巴巴地警告着我:“是我的!不准你碰!”又赶快跳上岸来,用身子遮着我,看都不准我看,自己俯下身子仔细地拨弄着水草。
忽然。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真不敢相信一个女孩能发出这样高分贝的尖叫——接着大惊失色地向后一蹦,闪到我的背后,紧紧地抓住着我的胳膊,指着水草带着哭声惊恐地叫道:“蛇……好大好大的一条蛇!”
水蛇其实都没毒,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我拿起一根趁手的树枝,小心地走到水草边。小雨担心地叫道:“马哥!算了,别冒险!”
这时小雪也闻声跑了出来,双手捧腮,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红润的嘴唇,眼睛睁得足有小雨的那么大,远远地站在一边。我用树枝使劲抽了抽草团,果然,一条蛇钻了出来,在草丛中剧烈地扭动着,吓得两个女生躲在我的身后不断地跳着脚尖叫。奇怪,它怎么总在原地扭动,却不是乘机溜走哪?我定睛一看,哈!原来是一条少见的大锯鳅,足有两尺长!这是鳝鱼的一种,常年生活在山溪水中,长得有点像水蛇,背上有一条锯齿一样锋利的背鳍,不小心是要割伤手的。
我笑着用树枝重重地敲了敲那条锯鳅的头:“看清楚了:有鳍,有腮,典型的鱼类!”
“那就当成蛇给大牛吃好了,他不是说特警什么都能吃吗?等下看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多有意思!”小雨半信半疑地看着锯鳅,还是不敢走拢来。
“最有意思的是刚才你的尖叫,真的是震耳欲聋!”小雪躲在安全地带,含笑揶揄道。
“就是!求求您老人家再别叫这么大声了,把耳膜震坏了我上哪去配一块原装的?”我也苦着脸说。小雪娇声笑了,小雨威胁地对我挥了挥拳头。
虽然不是蛇,但小雨却乖多了,落得我从从容容地搂水草,她和小雪只管捡地上弹跳着的鱼和虾。忙完了,检查战果,居然有半乾坤袋的小鱼、螃蟹和大虾,另外还有一条大柴鱼一条大锯鳅,一起足有五六斤重。两个女生什么疲劳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连小雪也和小雨一样现出了青春少女活泼欢快的本色,情不自禁地蹦着跳着回到洞里。我想,小雨将来一定会跟自己的城里同学大吹特吹她今天的丰功伟绩,那条锯鳅一定会很荣幸地升级变成一条大蟒蛇,说不定还会长成几米长。
我们这里的收获已经是相当可观了,大牛那里呢?我站在溪旁,向坡上张望,远处山坡上的一块巨石下,大牛撅着个大屁股埋着头正在挖着什么,身边已经堆了一大堆土,还在忙得不亦乐乎。我偷偷一笑,转过头来,凝神扫视着山林。这座大山现在已不再平静,得时刻注意观察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以便争取一点预警时间。我突然看到坡上一片松林下面,有密密麻麻的一点一点的灰白色的东西,忙爬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因为这一向天气潮湿闷热,松树下的地面上长出了很多肥美的蘑菇。松蘑味道鲜美,而且没有毒性,我挑选不大不小,外观漂亮干净的捡了一大堆。双手已经捧不下了,地上还有很多,在女生面前脱衬衣又怕露出我那不雅观的排骨,只能选择自己回洞去拿乾坤袋。
“哈哈!就知道你又发现新大陆了。”小雨可怕的声音又在背后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每次发现有好玩的就不声不响地溜了,真不够朋友!小心眼,还是男子汉呢!”小雪跟在小雨后面,看着我手里灰白色的松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我看了看形势,只好选择放弃松蘑自己回洞去拿乾坤袋。快到洞顶的时候,又发现了灌木下面有一片叶子肥大的鱼腥草,而且附近草丛中居然还有很多胡葱,真正的绿色食品呀!老天爷今天真的够仁慈的了!
我回到洞里给火堆加了一些柴,又腾出乾坤袋,包上一块石头,用力丢给小雪,自己来对付鱼腥草和胡葱。我用树棍掘了一大把,拿到山涧里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在山坡上折了一捆柔韧的细枝条。这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我抬头四下一看,两个女生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小雨高举着装得满满的袋子,眼睛里似乎波光闪闪,骄傲得好像刚找到第一条蚯蚓的小母鸡。我收回目光,又四下张望……
“喂!我们捡了这么多漂亮的菌子,你好像一点都不感动……”小雨趾高气扬地指责我道。
我把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刚才她们两个是从坡上下来的,而我听到的沙沙声却是从坡下传来的。
我提起树棍,蹑手蹑脚地走下坡去,小雨和小雪都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又紧张又兴奋地紧跟在我的身后。前面一片草丛中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草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就纹丝不动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像是什么大型动物,难道是兔子?我轻轻拨开草叶,眼前闪过一段黑乎乎的东西,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上一眼,耳边就传来小雨的尖叫:“蛇!”
紧接着,衣服被后面的小雨用力一扯,我毫无思想准备,向后一倒,连同小雨和小雪一起摔作一堆。我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小雨就狠命地扯着我和小雪退了又退。
“绝对准确,是条巨蛇!有汤盆那么粗,身上是黑褐色的鳞片,腹部是灰白色……”小雨慌张得语不成声,小雪一听,浑身颤抖,连脸色都变了。
那片草丛并不大,似乎难以隐藏住一条汤盆那么粗起码五米长的巨蛇呀!可是真的让我再走近去看看,我倒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即使十分渴望在女孩子面前充英雄,也没必要跟一条汤盆粗的大蛇去做亲密接触吧!它是不会讲客气的,到那时英雄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可是我还没看清楚哪,就这么跑了实在有点不甘心。我捡起石头远远地向那片草丛丢去,连丢几块,草丛里静悄悄的,毫无反应。我心里有底了,爷爷说过的山里各种野生动物的形态特征像画册一样一页页在脑海里翻过,突然心里一亮——我知道了!
我提起树棍,仰首挺胸向前走去。小雨一把没拉住我,又不敢追上来,急得直跺脚,后面传来小雪冷冷的声音:“马哥!你要是再这样逞英雄,我……我们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心里一热,不想让她们再担心,回过头来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是蛇,应该是穿山甲,或者说是鲮鲤,你们的运气真好,那么多受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排着队来见你们!”
两个女孩一听,赶快追了上来。小雨跑得比我还快,抢过我手中的树棍,急急忙忙拨开草丛。这下子大家都看清楚了,那穿山甲没头没脑地蜷成一个大圆球,黑褐色的角质鳞片中杂有稀疏的刚毛,把灰白色的腹部紧紧地裹在当中。如果舒展开来全长应该将近一米,是一头十分罕见的大穿山甲。
“广东有卖穿山甲的酒店,那道菜很贵哪!”虽然知道穿山甲是一种很温驯的无害的动物,小雪还是不敢站得太近,躲在小雨身后说。
我一下子就火了:“你们有钱人怎能这样……”
小雨反应真快,马上打断了我的话:“叫什么叫?别把穿山甲吓坏了!小雪又没吃过……”
“我真的没吃过!我们家最有环保意识和法律意识了。”小雪很委屈地说。
穿山甲当然能听到我们的声音,蜷缩在草丛中纹丝不动,看来我们确实是很讨厌,无端地侵入了它世袭的领地,打搅了它平静的生活。我们不再争论了,悄悄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