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区里,活得最快乐的是那一大堆狗狗。
大黄是一条退役军犬,被刘老虎买来威慑大家,以免有人不满他的暴政发生暴乱,大黄很温顺,很通人性,曾经刘老虎家庭内部闹矛盾,刘老虎被自己老婆的弟弟及媳妇联手追打到满院子乱跑,之后刘老虎非常郁闷,迁着大黄躲在艾丝瓜的房间里诉苦,先是刘老虎的老婆的弟弟过来争辩,一会儿弟媳妇也过来了,一边说一边哭,鼻涕眼泪俱下,口水唾沫横飞,动情时两只手拍的噼里啪啦,可惜没拍在刘老虎的小脸蛋上,因为说的是家乡话,到底说的是什么就听不明白,因为家乡话也是中国话,偶尔也听得懂几句,根源当然是万恶的金钱,家庭内部分赃不均。
大黄受到了惊吓,走到每个人的身边,用嘴在人身上蹭,像是要人安慰它,也像是在安慰大家,你要用手拍拍它,轻轻的抚摸,给它一个回应,它才会走开。大黄很乖,从来不用拴着,它不会伤害人,只因为它的主人是刘老虎,大家才觉得它的眼睛旁边有一个疤,破了相,长的不如人意。
当妈妈之后大黄有点疲惫,喜欢在院子门口卧着,村子里的一只流浪狗阿花,很喜欢在大黄这里找母爱,艾丝瓜对于男欢女爱非常**,第一个发现大黄和花花之间的恋情,大黄走到哪儿,花花跟到哪儿,不是谈恋爱是什么?可大黄是辣妈级的当红女星,而花花是个土土的乡下帅哥,大黄身长一米有余,花花身长一尺多,无论高度还是长度花花都不及大黄的一半,从这一点来讲,他们的感情只能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小黄的爹绝对不可能是花花,正因为如此,小黄对阿花就格外敌视,每每都和阿花咬的不可开交,阿花咬不过小黄,却和豆豆旗鼓相当,豆豆比阿花还要小一点,偶尔互相咬的惨叫,偶尔又熟视无睹互不理睬,只有需要对付小黄的时候阿花才会和豆豆联合起来,二打一,围攻小黄。
再之后,肖板凳因为智勇双全而摔断的腿长好了,重新回到艺术区的肖板凳带来了一只小鹿犬,多多,短短的一层小细毛,细细的四只小长腿,时时刻刻都像点着脚尖跳芭蕾,艾丝瓜看见多多就皱眉,“这是狗吗?怎么长这样?”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哦,跟老鼠杂交的。”艾丝瓜伟大,艾丝瓜万岁。
多多太小了,从不和那些大狗追着咬,它只喜欢王子涛,经常会进来王子涛的画室里转圈,咬一咬王子涛的裤子,舔一舔王子涛的脚趾,王子涛也觉得他很可爱,放下画笔,拿起相机给它拍照,多多大概以为王子涛拿着可怕的秘密武器,警惕的瞪圆眼睛,相机一对着它,它就退一步,拍一张,又退一步,王子涛想离近一点拍张特写,它干脆跑了,跑几步,停下来,好奇的扭回头看看,王子涛不追,它就不动,想回头又害怕,缩着脖子悄悄看一下,立刻扭回去,再悄悄看一眼,豆豆冲过来朝它一阵狂叫,吓得多多一溜烟跑远了。
多多很是孤单,院子里那些大狗都不屑和他一起玩,肖板凳只好又抱来一只小狗和它做伴,名曰小胡子,小胡子是个宅男,很少出门,长得像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嘴边又有着粗粗的长胡子,所以也有点像个矍铄的小老头,这样子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小胡子有先天心脏病,每天都要按时吃药,一只有心脏病的狗?一只狗有心脏病?这太可笑了,每个人听说之后都会好奇的去肖板凳那里参观一下有心脏病的狗长什么样子,一大堆人围着它品头论足,小胡子兴奋的满屋子乱跑,叼着一只拖鞋,呼一下跑到这里,又呼一下跑到那边,这怎么可能是一只有心脏病的狗?狗狗怎么可能有心脏病呢?正当大家疑惑不解时,小胡子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又摔断了腿,肖板凳的腿刚长好,小胡子的腿又断了,这太诡异了,当小胡子以打着夹板缠着绷带的新造型可怜巴巴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再也没有人怀疑它有心脏病了,而且都顾影自怜的感概,命运,真是太不公平了。
拍卖会上的艺术品价格屡创新高,一张作品就几千万,关键是,画画的人还活蹦乱跳的活着,这让我们艺术史上的列祖列宗又情何以堪。
我和王子涛说:“这些作品之所以受到西方的追捧是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契合了西方对东方的误读。”王子涛问我为什么这样说,“你看美国拍给美国人自己看的那些电影电视里,但凡出现一个东方人的形象肯定就是奇怪的妆容和表情,我们看着觉得很奇怪,但美国人眼里那就是中国人的形象,我觉得那种形象和四大天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异曲同工。”王子涛想了想说:“艺术品和价值和价格是两回事。”
小白在画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王子涛看到了,招呼它:“进来,进来。”小白走到他身边,乖乖的。
洪橘子卖了几张画,画廊老板送了他一条萨摩耶,那是整个艺术游击队里唯一有着高贵血统的狗,因为是雪白的,就被称作小白,美女常常是被优待的,美狗也不例外,小白一进来王子涛就把剩饭倒给她吃,清汤寡水的几根菜叶子拌着米饭,小白闻了闻,不吃,我笑王子涛:“可悲啊可叹。”刚说完,豆豆冲进来,呼呼呼一口气吃完了,然后就和小白互相咬来咬去的出去闹了,豆豆喜欢小白,每天追着小白叫,小白的确很美,豆豆只有和小白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一点温柔,每次看到豆豆和小白嬉闹,我就想到青梅竹马这个词,但愿,它们也能白头偕老。
游击队里这么多狗都不如东营村里的一只狗著名,东营村里到处都是流浪狗,名声最大的是一只京巴,所有人都对它过目不忘,女孩子第一次见到都会尖叫一声,因为它不像狗,像幽灵,脏的像幽灵一样,脏到令人觉得恐怖,它的毛像非洲人的小辫子一样,却不是被编起来的,而是沾满了泥水之后粘成一绺一绺长长的拖在地上,我猜它肯定是失足掉进泥坑里又被人捞出来却没给它洗干净,毛发上的那些泥巴在自然风干的过程中沾满了各种垃圾又自然脱落,只有经历这样过程才能形成它现在的造型,把天底下最肮脏的颜色混合起来就是它现在的颜色,大概这一身厚重的皮毛太结实,它从来不像其它狗一样飞快的奔跑,每次见它都是老态龙钟的慢慢移动,就像一只巨大的虫子在伸缩蠕动,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团窝在一起的大拖把,很难找到它的眼睛,偶尔在那一大团里看到了又很怀疑,那是眼睛吗?这只狗,仅仅因为它的肮脏,就让我对生命产生严肃的思考,既然老天给了它生命,为什么让它如此肮脏,为什么?严肃思考之后我给了艾丝瓜一个建议:“少给豆豆洗一次,洗洗那只幽灵。”艾丝瓜说:“我还没打狂犬疫苗呢。”
狂犬病是个问题,可是王子涛居然不在乎,这院子里有这么多只狗,这么多人,偏偏王子涛被多多抓了一下,没流血,有抓痕,表皮破了,皮肤有血丝,我让他去打疫苗,王子涛居然说没事,不用去,气的我想咬他两口又怕被过上狂犬病,只好用大蒜把伤口擦了又擦,问他:“为什么不去打针,万一得了狂犬病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和你一样,每天咬人。”我气了一会子就不生气了,独气气不如众气气,“既然我有病,那就犯病给你看。”
咬人也是件技术活,以前我都是顺着肌肉的走势咬,牙齿是两排铁轨,肌肉从中间穿过去,现在我就横着咬,牙齿和肌肉走向十字交叉。
“疼死了。”王子涛呲牙咧嘴的。
“你少来,我使多大劲我自己知道。”咬得太轻没牙印儿我找不到成就感,咬得太重了——其实我咬人是表达爱,而不是恨,这一点王子涛比我清楚,每次我咬他,他都会得意忘形的问我:“干嘛又拍我马屁?”这爱恨之间的力度是两个人天生的感觉,不然就算经过千咬万咬也达不到我这种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水平。
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里写道,桌子中间摆着一罐蜜,他们就像是两个小朋友围着那张桌子一起分蜜吃,看看生活到底有多甜,我和王子涛在一起也很开心,我们也是在分蜜吃,可是我们会为了吃蜜而打架,“我只吃了一小勺,你为什么吃一大勺?”
我问王子涛:“你觉得我有什么缺点?”他像下了蛋的母鸡一样咯咯嗒嗒叫了半天,我又问他:“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他斩钉截铁:“没有。”我再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王子涛总结我的性格,贪,嗔,痴,慢,疑,五件事情里我占了四件,只有一件我没有,哪一件,他说了,我不说,可是我这么多缺点,他居然还这么爱我,这是痴吗?王子涛太宠我,和他在一起,我只把自己的缺点发挥到淋漓尽致,其实我不喜欢自己这样。
我画布娃娃,因为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布娃娃,不会爱,不会表达,不会沟通,想哭的时候不会哭,想笑的时候不会笑,人类的世界莫名其妙,我的表情除了天真就是尖叫。我不想画布娃娃,因为我怀疑自己,奈良美智已经画了我的布娃娃,继续走下去是锦上添花还是狗尾续貂?可我要从作品中得到什么?我为什么要拿起画笔?我为什么要避开奈良美智?她与我又有何相干?
艺术是我身体里的火山,可是我找不到出口,拿起画笔我就头疼,能感到血液在血管里凝固,一个即将喷发火山,没有火山口,这种感觉,谁懂,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从艺术的煎熬中解脱,一切的一切,都只有自己,只是一块布而已,仅仅只是一块画布而已,我可以撕碎它,可那不代表我战胜它。
这时代的审美已经不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少女与桃子变成了方力钧的大光头,公爵肖像变成了张洹赤身裸体坐在茅坑旁边沾满一身苍蝇的照片,这样的作品和李叔同远去的背影,虚云大师静谧的肖像可谓天壤之别,却都可以拨动了我的心弦,都只是匆匆一瞥,却都令我像牛反刍一样反复咀嚼,那种回味的感觉是一样的,可我思考的结果是混乱的。
798把大家都搞晕了,说错了,大家都清醒,只有我晕了。
大学里的艺术史和革命史同步,讲到一百年前就戛然而止,隔着一百年的断层看当代艺术,每个人都在邯郸学步。拍卖会上的作品价格屡创新高,即便这之中包含有投机炒作的成份,也足以强迫每个以艺术为生的人认真思考,到底什么才是艺术?属于这个时代的艺术应该怎样?
中学时候学过一篇《卖油翁》,一个卖油的老头不用漏斗也可以准确无误的把油倒进葫芦里,那时候每学一篇课文都要总结下主体思想,《卖油翁》的主体思想好像是通过长期刻苦的练习,所有的事情都会越做越好,不知为何又想起那篇课文,就艺术这一行来说,走中国的老路,一辈子寒窗,等着八十岁的时候衰年变法,变成了青史留名,多娶两个小老婆填补二十岁的遗憾,变不成就润物细无声的偷偷摸摸死去吧,走西方的路,各领风骚三五年,然后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骂死在沙滩上,卖油翁的结局最后都是帕金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