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终于悠悠醒转,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是活着还是死了?”随即心中矍然一惊:“明珠怎么样了?”
忽然之间,耳边听见有人低声道:“醒了,快去通知军侯。”
这声音低沉粗哑,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讲的乃是汉语。我心中一怔,心想:“原来被人救了,如此荒凉之地,怎么居然还有其他人?”
我身体一动,意欲起身看个究竟,但身体太过衰弱,一时竟然动弹不得。
我艰难地将头颈侧转,就看见两个精壮汉子守在我身边,一个正拿了水囊凑到我嘴边来,另一个则站在一旁,脸上神色,甚是冷峻。
我干涸的喉咙感受到水气,登时再也顾不得其他,水囊凑到嘴边,立即狂饮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小半袋,这才吁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微微摇头示意不再喝了。
两名汉子都是汉人,行动之间,身手剽悍,看身上装束,赫然都是汉军士兵。我心中登时一松,缓缓转动眼珠,四下打量,才知自己正躺在一座小小的帐篷之内,这帐篷的制式,似乎竟是汉军行军配用的标准行头。但这两名士兵穿着,既非郑侍郎的屯田军,也不是相安公主的御林军,黑衣黑甲,只觉颇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一部人马。
不过此时我也无心去想这些,刚才环顾之时,我已发现明珠公主不在帐内,心中大急,只想,难道这些人没发现她,还是她已经死了?
想到死字,我再也忍耐不住,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两位军爷,我……我还有一个同伴……”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喂我喝水那人瞥了我一眼,说道:“好好躺着,不要乱说乱动,等我们军侯过来问话。”说着伸手按住了我。我全身乏力,无可与抗,只好重新躺倒。
正惊疑间,外面脚步声响,一人掀开帐篷,弯腰走了进来。
那两名汉军士兵立即站起,恭敬行礼,来人挥了挥手,跟着走到我面前。
这一照面间,我心中的震讶实不足以用言语形容。眼前这名军官不是别人,竟然是当年在长安卫将军麾下当差,出主意让相安进了上林苑,后来又夜访我家与我交过手的那名李姓军侯。
相隔多年,此人面容并未大变,只是气势精神,显得更加刚毅果决。他向我上下打量,却显然已经认不出我,想来我这些年在西域摸爬滚打,早从当年的长安少年,变成大漠的沧桑汉子了。
此时我才醒悟,眼前这些人,乃是护卫长安的北军士兵。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深入大漠,而且选择如此荒僻的路线。
李军侯将我上下打量半晌,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勉力低声道:“我是西域行商,还有一个同伴……”
李军侯打断我,冷冷道:“行商?你身上穿的是车师近卫的服饰,什么时候汉人的行商到车师王宫里当差了?”
我一怔,才省起我和明珠两人自相安的大帐追逐而出,一路上始终都没有机会换过衣服,如今全身上下,果然还是车师侍卫的那套衣着。这李军侯何等精明,对西域又是谙熟之极,我刚才那句话,他自然丝毫不会相信。
其实我倒并无隐瞒之意,刚才所言也并非假话,只是放在此时此地,就显得太过不可思议。但我此时一心挂念着明珠,无暇解释,只得说道:“此中内情,请容我……稍后细说,我那同伴现在如何,恳请告知。”
李军侯眉头皱起,略一沉吟,说道:“你那同伴还没醒,不过并无性命之忧。你们两人身份诡异,一个汉人,一个女人,都不可能是车师近卫,偏偏却都穿着车师近卫的服饰。你先把来历说清楚,否则我能救你们,也一样能杀了你们。”
我还未回答,外边忽然进来一名兵士,低声道:“军侯,车师城那边有消息传来。”
李军侯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那兵士道:“回军侯,消息说,相安公主的护驾御林军已经占取车师城,车师王暂被扣押。匈奴右贤王部军马已经围城。”
李军侯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怎么在车师城忽然闹这么大的动静?不是说这次和亲的护卫军不会参与西域战事么?”
那兵士道:“消息刚刚传来。开战的原因,据说是车师王日前带侍卫行刺相安公主。公主的护驾御林军一怒之下,就攻占了车师城。”
李军侯又是一惊,道:“行刺?”那兵士道:“是,的确是事出突然。好在公主有惊无险,不过刺客却逃脱了,是车师王的近卫。”
李军侯微微摇头,沉吟道:“车师王难道疯了么?就算他亲近匈奴,在这般大事上也不应如此胡来。”蓦然神色一变,双目如电,向我直视过来,凝视半晌,才道:“行刺公主,车师近卫,嘿嘿,有趣,有趣。”
我苦笑一声,心道这李军侯心念转的好快,只这片刻之间,居然已经猜到我和明珠与此有关,虽然明知此事无法辩解,却也不得不道:“此事莫要误会,这其中曲折甚多……”
李军侯冷哼一声,道:“大丈夫行则行矣,又何必抵赖?你们能行刺后脱身,身手倒也不凡。却不知道你好好一个汉人,为什么去做这等事?难道是做了匈奴的奴才?”说着眼睛眯起,目中闪过一道冷光。
我张了张口,一时实不知该从何说起。此事三言两语哪里能说得清楚,何况同行的明珠也的确是元凶,其匈奴公主的身份更是非同寻常。但若不解释,我和她今日只怕就要毕命于此了。看那李军侯的眼神,显然杀意已显。
果然后面兵士道:“此二人如何处置?请军侯示下。”李军侯冷冷道:“此地不宜久留,斩下他们两人首级带走,这就出发吧。”
我大吃一惊,心中电光石火般转过几个念头,叫道:“且慢。”
李军侯向我睨视一眼,道:“本将官军务在身,没工夫和你啰嗦。你有什么遗言,等会给我手下的人交代吧。”
我道:“将军且请看了这个,再走不迟。”伸手入怀,将明珠从相安那里抢来,在公主堡内交还于我的那半片玉兽取出,托于掌上,伸到了李军侯面前。
李军侯微微一怔,不明所以,目光向我手中一扫,忽然全身一震,再也转移不开,满脸都是惊愕无比的神色。
我低声道:“李将军,你既然认得此物,难道认不得我了么?当年托你将此物转交给殿下之人,难道你忘记了?”
李军侯闻言,全身又是巨震,目光倏地抬起,在我脸上细细打量,半晌,终于失声叫道:“是你!”
我点了点头,道:“李将军,不知现在能否听我把事情详细说来?”
李军侯听我叫出他的姓氏,当下更无怀疑,震惊之余,勉强定了定神,一挥手,帐中其余士兵当即躬身退出。李军侯眼望我手中半片玉首,急道:“怎么这玉只剩一半?是相安公主交给你的么?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