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民俗——方言,可比作干——枝——叶。上海话的海派特征,主要表现在变异性和市民化,还有就是讲起“上海闲话”来的爽。
●【词汇丰富】●
变异性是不断创造新词汇,可举“很”的代词为例:曾经用过“穷”“交关”“邪气”,后来又用“蛮”“老”;又用“赫”“顶脱”“一级”;近几年是“勿要忒”,上海话本不喜用字多,但双重否定,“不要太”,比肯定更“很”,于是流行。
新词时兴,旧词仍用,结果上海话愈来愈丰富,哪像有的地方有的人,比如上海话这么多形态的“很”,到他们嘴里,只剩一个干巴巴的“好”,“穿得好少、我好冷”啊,“吃得好多、肚子好饱”啊。
●【生动形象】●
市民化是语言生动形象而约定俗成。生动形象的例子俯拾皆是。
如“淘浆(糨)糊”:浆糊本来糊里糊涂,再加一淘,岂不糊涂得一塌糊涂?淘浆糊可以解释为敷衍搪塞、浑水摸鱼、蒙骗过关、不负责任、颠倒是非、混淆视听、无所作为、稀里糊涂……一个词竟有这么多的解释,本身就有点淘浆糊。
还有“扒分”,好一个“扒”字,大小多少,统统要,蚕食鲸呑,锱铢必较,全都扒入囊中;连“扒”这个嘬起嘴巴、拖成长调的上海话发音(pǒ),都那么感人,入木三分。
又如“斩客”,好一个“斩”字,在普通话里,读zhǎn,上声,上海话没卷舌音,声母读z,这没什么,韵母却读作英语的“a”,而且是去声,你读读看,“斩”——干净利落,喀嚓一刀“斩”下去,如见刀光剑影,如闻血淋嗒嘀;有人写作“宰”,那是杀,更不得了。
再如,圆到如球如珠的“滴粒滚圆”,脆得一碰就裂(或嗓子清脆)的“刮辣松脆”,都十分给人以视觉形象。
还有,形容丢三落四的“脱头落襻”,须知襻是裤带、鞋带;夸张惊讶凶狠的“弹眼落睛”,睛是“眼乌珠”,瞪眼把眼球都崩落了!这样的语言,太有魅力!
●【约定俗成】●
约定俗成可举“十三点”为例,现在已难确凿它的来历,有说钟表最多十二点,多一点就不正常了;有说“疯”的繁体“瘋”,是十三笔再加最后一“点”,“痴”则正好十三笔……
其实“十三点”为什么叫十三点,“十三点”到底怎么确切解释,并不重要,语言约定俗成,讲者顺口,听者明白,你知我知,也就是了。
●【“爽”】●
上海话既不侃侃又不娓娓,不咋咋呼呼也不蔫(niān)蔫乎乎;虽声母不管卷舌不卷舌,韵母不分n还是ng,但也不模棱两可,含糊其词。如果要找一个字来形容上海话,那就是“爽”,常常爽得别说逗号,连句号都没有,就像现在已听不到了的旧时账房先生快打算盘的声音。
上海话没有豪壮气势,没有玄妙技巧,没有悠长韵味,没有绕梁余音;不适合做报告,不适合讲故事,不适合读文章,不适合谈恋爱,最适合爽爽快快讲清楚心里所想的一切,最适合朋友间交流真正的思想感情。虽未必“屋上松风吹急雨”,“叶底黄鹂一两声”,却真的“未成曲调先有情”,“大珠小珠落玉盘”。
爽,真爽。不信?你说你说,还有哪一种方言比上海话更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