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驱车到达陈樊提到的那个饭店时,手表的指针刚好指向六点五十。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我找到聚会的房间号,然后迈步走进去。还没等我仔细看清楚距离我最近的那个人的面庞时,就听见陈樊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喊道:“老同学们,看看是谁来了。”
房间里十余道目光同时聚焦在我的身上。
这种情形让人多少有些尴尬,我故作轻松地朝他们挥挥手,随即一阵悔意在心里翻腾,这个略带机械性的动作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我更像一个蹩脚的演员亦或者是一个小丑。
平时我是不会出现这种失态的,只有极为紧张的情况下例外。
还没有走进房间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开始紧张起来,马上就要见到何洁了,我的心里想着,见面时第一句话应该和她说什么。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这种思绪一直折磨着我。
“你是——孙灏。”站在我不远处的一个脸颊圆润,身材微胖的男人喊道。
我朝他那红润的脸颊望去,一双浓密乌黑的眉毛镌刻在他那宽大的前额上,深长的鹰钩鼻子下面是饱满的嘴唇。
几秒钟之后,我大脑的记忆中枢反馈回信息:没有任何印象。
他看出了我脸上的迷茫,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霍磊。”
霍磊——,一个肥头大耳,脸上总是洋溢着笑意的男孩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相比较过去,他现在的身材略微瘦了一些,而以相貌而论,高中时期青涩的模样已经在他的脸上消失殆尽。
“不要着急,”陈樊满面笑意地走到我和霍磊中间,他把脸转向霍磊,说道:“孙灏刚参加咱们的同学聚会,认不清咱们这里很多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我们大家先落座吧,然后我一个个把你们介绍给他。”
随着他的一声招呼,散在房间各处的人纷纷朝着餐桌走过来,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向我投以好奇,热情亦或者冷漠的目光,而我在这些人里,也找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绕,日夜思念之人的身影。
何洁,我所深爱的那个人,她缓缓地朝我走过来,乌黑的头发在她的脑后梳成发辫,使她的容貌显得益发清秀。
她穿着一件精致的蓝色连衣裙,显得既娴雅又大方,她盈盈地微笑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
刹那间,仿佛一道闪电穿过了我的灵魂,在那一刻,我与她似乎都脱离了当下的场景,来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你还好吗?”她轻声地问道。
“嗯,还好,只是有些想你,”我喃喃道,“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也不和我联系。”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甜美的笑容,这个笑容使她脸颊的轮廓更加鲜明,它宛如一道甘甜的泉水流过我的心底,将我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情感重新滋润。
“相信我,我也很想念你,只是由于一些苦衷,没法和你联系,这一点确实很抱歉。”她说。
“没关系。”我说。
我的眼神和她的目光相遇,千言万语融入了这种无声的交流之中,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何洁已然走过我的身边,和其他人一起在那张圆形的餐桌边坐下。
我坐到陈樊右首边的位置,他开始向我介绍这些昔日的同学,我极力在脑子里搜索着记忆,整理着这些人的印象。
坐在陈樊左首边的是何思涛,他身材瘦高,脸颊消瘦,稀疏的眉毛,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笔直,嘴唇上方排着一绺浓密的胡须。他现在是一名备受追捧的畅销书作家,他的小说《活着》刚一出版,就卖出了五百万本,在前段时间互联网统计的作家富豪排行榜上,他位于前十名的位置,而以披露出来的版税收入估计,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五百万的身家。
坐在何思涛旁边的是郭威,他身材高大魁梧,作为常年奔跑在外的电视台记者,皮肤已然被太阳晒成了黝黑色,弯曲又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尖而狭窄的下巴。
在郭威对面坐着的是张茜,她已然出落成一个美貌的女人,乌黑的头发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小巧玲珑的耳朵宛如清晨的露珠藏在头发内侧,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乌黑的眼睛大而明亮,挺直的鼻子透出玫瑰般的颜色,樱桃般鲜红娇嫩的嘴唇透着几分的灵巧。她是一名资深的心理咨询师,后来应邀参加北京电视台的一档情感调解栏目,名气不断攀升,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频繁地在各类情感电视节目中露面,拥有着极高的知名度。
坐在张茜旁边的是田蕊,她是一家大型网站的首席平面设计师,她的黑色短发垂肩,两道水平的眉毛刻在白皙的额头上,稀松的睫毛中露出乌黑发亮的小眼睛,矮塌的鼻梁下面是两片薄薄的嘴唇。
很快,陈樊介绍到了何洁,我感觉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躁动着,隔着圆形的餐桌,我看到何洁直视着我的眼睛,一股压抑着的情感在她的脸上似隐似现,在她那挂在嘴角的隐约的微笑之间掠过,她竭力隐藏着眼睛里的光辉,可它却违反她的意志,在依稀可辨的微笑里闪烁着。
我听到陈樊介绍说何洁现在是一名律师,不仅如此,她自己经营着一家颇具名气的律师事务所。
将我算在内,总计有六个男人和八个女人参加了这次的聚会,几乎每个人都在各自的领域有着一番成就。
服务员将饭菜端了上来,陈樊打开一瓶波尔多葡萄酒,依次地给大家倒酒,轮到我这里时,我伸手捂住杯口,推辞着说晚上要开车回家,不能喝酒。
“找个代驾不就可以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我。
“实在不愿意让陌生人开我的车。”我说。
他见我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坚持,换了一瓶橙汁,倒进我的杯子里。
大家在愉快用餐的同时彼此交换着感兴趣的话题,唯有我一个人除外,我默默地吃着饭,筷子换乱地在盘子里夹着菜,嘴里咀嚼着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别人同我说话时,我面带微笑地胡乱应付几句,脑子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与何洁单独说几句话,如何才能创造出我们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我用深情的目光望着何洁,细细地审视着她的脸颊,借此弥补我没有看到他的那段时间,现实中的她和我想象中的她的相貌几乎一致,一样的俊秀恬美。
何洁坐在那里和其他女孩闲聊着,在偶然的一瞥中,她的眼神与我的目光相触,瞬间她的脸颊变得绯红,她很快转过头去,若无其事般地继续和别人说笑着。
几轮举杯换盏之后,那些喝酒的人都略微有了一些醉意,我注意到何思涛的脸颊已然有些泛红。
餐桌的另一面,田蕊向张茜请教着如何在众多的追求者筛选出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张茜说道:“首先要看一个人的形象,从一个人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他的品味,从举手投足之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气质;其次看一个人的财产身家,不要相信“拥有赚钱能力的人也是一个理想结婚对象”这类的鬼话,要知道他将能力与才华转变成为具体的物质财富之前,你必然要和他度过一段时间不短的物质上平庸甚至贫困的生活;第三,要观察他的父母,观察他父母处事的方式,以及他父母之间的情感,甚至是他的父母在解决分歧时的方法。”
“啊?还要看他的父母?”田蕊惊诧地问道。
“当然,”张茜说道,“一个人的原生家庭必然会给他烙下终生的印记,其外在表现为他的性格,处事方式,甚至于价值观以及信念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何思涛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说道:“按照你的这套理论,田蕊恐怕永远都嫁不出去的,因为现实之中并不存在这种完全理想的对象。”
“我所说的只是一种选择结婚对象的方法,”张茜针锋相对地说道,“具体情况需要她自己判断,不过我告诉她的这些话都是经验之谈。”
何思涛用醉醺醺的眼神看着张茜,说道:“那么说你已经结婚了?”
张茜的脸涨得通红,“没有。”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何思涛往椅背上一靠,脸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我非常好奇的是你那些所谓的“经验”从何而来?”
“对社会和人性深刻的洞察,”张茜瞪着何思涛,她的眼睛里冒着熊熊的怒火,“一些事情即便没有亲身经历,也可以有深刻的领悟,好比你在小说里写到了死亡,三角恋,贪污和吸毒,你虽然没有经历这些事情,但同样可以将他们付诸于笔端。”
何思涛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我写的作品属于文学创作,而你们那些所谓的情感专家在媒体平台上说的话却是以狭隘的观念和自以为是的个人经验去误导公众。”
“你说“所谓”!你说“误导”!”张茜大喊着站了起来,显然何思涛的话对她构成了极大的侮辱。
田蕊跟何洁连忙站起来,她们拉着张茜重新坐下,竭力安抚着她的情绪,陈樊和霍磊也在旁边劝解着何思涛,由于离得较近,我多少能听到他们的一些话语,陈樊说道:“我们这些同学好不容易才能聚到一起,又何必说些让人不愉快的话题.”\
何思涛嘟囔了两句,大意是没想到张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也对刚才的挑衅行为深感后悔,于是他举着酒杯走到张茜身边,郑重其事地道了歉,张茜的情绪才渐渐好转起来。
一场纷争就这样平息下去,霍磊跟田蕊挑起几个话题以后,饭桌上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大家依旧有说有笑的吃饭喝酒。
这段时间里,我去了几趟卫生间,在最后一次返回房间时,我看见陈樊在房间外来回踱着步。
陈樊看见我回来,连忙朝我摆了摆手,我走过去,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塞进我的手里,说道:“孙灏,这个信封麻烦你替我保管一段时间。”
我看到信封口贴着层层透明胶条,“里面是什么东西?”我随口问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请不要将这个信封交给任何人。”。
“这样神秘?”我问道。
“是的。”他意味深长地说。
“好吧。”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我并不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重新走进房间,彼此又聊了一会儿,在最后一次的举杯之后,大家开始纷纷撤席,而我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跟何洁说几句话。
我和陈樊最后走出房间,还在走廊里的时候,我们就看见何洁那纤细的身影站在楼梯口处,她微笑着看着我们,确切地说,她是在看着我。
陈樊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坏坏地笑道:“看来有佳人等你,那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