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作者:拜伦    更新时间:2013-07-31 15:15:33

第 十 六 章   

一   

古波斯留传下三件有利的事,

那就是拉弓,骑马,及诚实;

这都是贤明的塞鲁斯王的遗训,

至今现代的青年仍师法于他.

他们也都有两根弦的弓,

骑术之精,更是剽悍且又泼辣,

至于求真,或许不如前人高明,

可他们夸起口来却最有本领.

二   

造成这一结果.或是这一缺陷的原因......

"因这缺陷的结果必然有其来源",

在这里我尚没有时间去探索;

可我至少可以自慰于这一点,

就是我所知道的诗神里,

我的缪斯,不论怎样德行失检,

绝不会浮于词藻,她表达之内容

无疑比任何作品均更为真诚.

三   

上下古今她畅所欲言,并且也

毫不避讳,所以这篇诗就有了

一大堆极为稀奇古怪的评论,

您在别的作品里绝对看不到.

的确,这里有些甜中带苦;但是

这稍许的苦涩不会让您发牢骚,

呀!也许您倒会诧异它是这么少,

因为我这故事的确是"兼容并包".

四   

可在她所陈述的一切真事中,

最真的应算她要讲的这段事.

那是讲闹鬼的,我说过.可这又

能怎么样?我只知道那确是事实.

你可曾到过天涯海角,一切地方?

假如你称不上万事无所不晓,

最好叫你那卑微的怀疑打住,

想想吧!哥伦布也曾被人怀疑.

五   

有人或许会引经据典,以特宾

或是蒙茅斯.乔弗利的史书为例,

这些史家自然是无上的权威,

所记的神灵显圣更是无可置疑.

但是圣.奥古斯丁失于他们自己

让人都要虔信不可能的奇迹,

因为它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

凡是排斥"不可能"的自然沉默.

六   

因此,世人啊,请不要吹毛求疵吧,

要虔信,......如果不像真的,你该信;

你要下决心信它......即使绝不可能,

接受一切而不怀疑,这总是最聪明.

请细想(我绝不亵渎):大圣大贤

都把比较神圣的怪事叫做福音,

并且对它的争论越多,它就越是

根深蒂固,凡真理岂不都是如此?

七   

我仅想转述约翰生的这句话,

他说,六千年的历史证实,

一切民族都这么确信:人世间

亡故者的幽灵不时也会显现;

这事虽然奇怪,但更可怪的是,

不管这一信仰如何荒诞不经,

它好象有一种更有力的支持,

尽管世世代代的人痛加驳斥.

八   

晚宴已结束,夜会接近了尾声,

酒肴都已谈论完,女人都被浏览过,

贵高宾客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舞兴阑珊,歌声沉寂,就连最后一个

薄薄的裙裾都不见了,就仿佛

那卷卷的白云已经在天边隐没;

而客厅里再也看不到锦簇辉煌,

仅有残烛闪烁,和漏进的月光.

九   

欢乐的一天消逝了,

好像一杯香槟酒饮剩一点点,

已经不见初斟时那欢乐的泡沫;

或是像哲学体系留下一个疑团;

或者就如一瓶苏打水迸发完了

明亮的水花,只剩得气息奄奄;

或是像被风暴落在后面的波浪

已经失去了劲风的鼓舞的力量.

一十   

或者像一剂鸦片,带给你的

是不安的睡眠或是失眠,或者像......

可除了像它自己,什么也不像;

本来人心的动向就难以度量.

这好比古泰雅人的紫色王袍,

已经有人知道它是怎样染上

那颜色:用的是胭脂虫还是贝壳?

暴君的王袍就这样零星烂掉!

一十一   

盛装参加宴会是一种灾难,

可会后要卸装,这件事也够可悲:

我们的睡衣就会如涅索斯的魔衣,

一披上身,心头就不免有苦涩味.

泰塔斯曾经感叹他虚度了一天,

我们难忘的日与夜尽管够可贵,

(两者我都有,并且颇难得!)

可谁能说他过的时光大有收获?

一十二   

唐璜在回屋就寝时,觉得烦躁,

并且像受了伤害,因为他认为:

奥罗拉的眼睛比阿德玲所说的

(常常称为忠告!)更晶莹.明媚;

如果他确知怎么回事,也许他

会尽兴发挥,人生于世"的哲理......

对于一切人,这法门倒也很现成,

除了急需时,......所以他只叹息了一声.

一十三   

他叹息之后,下一步办法就是

怅对明月:这是人间一切叹息

历来的堆栈;而这时,幸好月亮

月华如水,在像英国这种天气

是非常少见的.唐璜此刻的心情

很适于向月之女神吟哦:"啊,你!"

这是多情却不自私的呼号,

倘若再加以说明,便成了陈词滥调.

一十四   

不论是情人,诗人,骚客,天文家,

牧童,村夫,或任何可以赏月的人,

均能观月而神往,我们从这里

就会获得伟大情思(但小心:

有时亦受凉,除非是我易感冒),

啊,曾向月之女神倾诉了多少秘密!

她主宰海上潮汐与人的头脑,

主宰心灵,假如诗歌的话可靠.

一十五   

唐璜感到有点惆怅,他的心灵

都坠入沉思,一点也不想睡觉;

此时,湖中波浪拍出的喋喋声

挟着午夜的所有神秘,袭进了

他居住的那哥特式的房屋;

他窗下的一棵柳树的枝条

在月光下摇曳,而他却倚在窗前,

望着它忽明忽暗地闪烁.

一十六   

不知是在桌上或是梳妆台上

(这一点的确没有弄清楚,......我所以

要交待它,因为凡是可拿出

事实的地方,我都要毫厘不差),

一盏灯在闪烁,而他呢,正倚着

一座镶满哥特风格装饰的壁龛:

石刻,彩色玻璃,与一切被"时间"

在祖先的屋宇遗留下的妆饰品.

一十七   

由于月光如水,虽然有些冷峭,

房门还是被他敞开,借着月色

走入了一排幽暗沉郁的画廊;

它很长,上面挂着古代许多的名作,

那都是骑士与淑女:男的英豪,

女的,既然是名门,自然也贞洁;

然而这些死者的画像在幽光下

未免显得凄凉.阴森且又可怕.

一十八   

那狰狞的武士与壁画上的圣徒

在月光之下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当你由于自己脚步的微弱的回音

频频回顾时,从那尸灰瓮里

似乎有声音苏醒;原来由画框

拘住的那些奇形怪状也惊起,

似在问:你怎么敢到这里游荡?

这儿除去死亡一切都在安息.

一十九   

还有墓中美人往日的妩媚,

星光下闪动着那凄凉的微笑.

在画布上,她们早已埋葬的发卷

仍在飘扬,而她们的梦一样的眼睛

在凝视着我们,或像幽洞的晶石,

让人看进去只觉得死影憧憧.

唉,一张画即是陈梦:它的金框

所镶进的人物早就改变了模样.

二十   

每当唐璜想到世事之无常,或想到

情人之时(这两个辞儿本来同义),

在那古堡中,除了他的喟叹与

脚步的凄凉回音外,悄无声息,

但突然他听到,或者仿佛听到

一种怪响......是老鼠?啊,这种东西

在壁毡后或啮咬,或嬉戏,

那嘎嘎声会令人们毛发悚立.

二十一   

但那不是老鼠......啊!竟是一个僧人

戴着念珠与头巾,穿着黑法衣,

忽而出现在月光下,忽而没入思绪,

脚步走得沉重,听来却无声息.

唯有他的袍服沙沙轻响,

而行迹飘忽得如司命的妖女;

当他缓缓地经过唐璜的身边,

转脸一瞥,露着晶亮的一只眼.

二十二   

唐璜吓得发傻;他曾经听人说

有一个幽灵在这古老的寺院中,

但如许多人一样,并没放在心上:

这类老宅第难免招惹谣言,

再被"迷信"的造币厂加以铸造,

便使鬼故事变为货币而流传;

但谁曾见过它?正如纸币流通开

就不见黄金.这,这可是那鬼怪?

二十三   

一次.两次.三次,他来回地徘徊

谁知道他是来自下界或是天上?

唐璜惊愕地注视着,不能出声,

亦动转不得,呆立得像座雕像.

他觉到自己的头发根根耸立,

又如一丛蛇麻木地盘在脸上.

他想开口说话,却不能张口,

否则他想问问这高僧意欲何为.

二十四   

僧人第三次走过,半天都不见回转,

它消逝了......但到了哪儿?真纳闷:

长廊阴森森,杳无人迹却也没有理由

相信这影子用什么奇术隐遁.

这里门户虽多,按物理的定律,

不管它高矮如何,要想出入门,

并不困难;可唐璜却无法解释

那个怪影是如何消失了身形.

二十五   

他呆立着,也不知多久,却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提心吊胆,浑身乏力,

只瞪眼看着鬼魂出现的地方,

又过子一会才逐渐恢复了体力;

他本可将这段事当做一场梦,

他却不能梦醒.他告诉自己

他醒着,便终于若有所失,

踉踉跄跄地返回到自己的卧室.

二十六   

屋中一切仍是原样:他的烛火

仍在燃烧,而且不是那种蓝火,像蜡烛

通常对鬼所表现的那种同情;

他揉揉眼睛:它也依然执行职务.

他拿起一张旧报纸来读:不错,

他能如往常一样读得很清楚.

他读了篇篇攻击国王的文章,

还有一段对名牌鞋油的称颂.

二十七   

这使他觉到人间味道:但他的手

在发颤,他关上门;在读了一段

关于霍恩.吐克的文章之后,

便慢慢地脱下衣服,上床安眠.

在床上,他舒适地陷在鸭绒枕里,

将才见的景象尽在脑中盘算,

这不是鸦片剂,但一丝倦意

逐渐加浓,因此他昏昏地睡去.

二十八   

他准时醒来,而且可以意料到

他还是想着那个怪客亦或幻影,

并考虑着他能否宣布这件事,

那当然会令大家嘲笑他迷信;

他想得愈多,这问题越把他难住,

而此时,他的准时不误的仆人

(因为若稍慢些主人就无法忍受),

敲门告诉他:到了梳妆之时候.

二十九   

他梳洗着,如许多青年人一样,

他经常在这方面需要讲究一番;

但今晨他花的时间却较少,

很快地把镜子放到了一边.

发卷未理好,任它散在额际,

衣服也未照款式扣得严紧,

连他的领带的难解的结

都几乎有一毫,偏了些.

三十   

他走入餐厅以后,便呆呆坐下,

对着茶杯和碟子静默地出神,

或许他半晌都意识不到这饮料,

他的手被滚烫的饮料触疼,

这才使他惊觉并拿起了羹匙.

谁都可以看到,他是如此魂不守舍,

一定发生了事故,......阿德玲

首先看到了,但亦猜不到实情.

三十一   

她抬眼看他,只见他脸色苍白,

她也脸色苍白垂下眼睛,

又嘀咕些什么,但是无关宏旨.

享利勋爵边吃边边怪甜饼

黄油不太多.费兹甫尔克公爵夫人

弄着面纱,又狠狠凝视了唐璜一阵,

亦一言不发.奥罗拉稍带惊讶,

大而黑的眼睛打量着他.

三十二   

而他仍是旁若无人,默不作声,

直到每个人都觉到有些奇怪.

阿德玲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吃了一惊说:"哦,是的......不,但是......

是的."家庭医师这时正好在场,

他医术很精,立即表示可以

为他摸摸脉.

但唐璜回答,"他一点病都没有."

三十三   

一会儿有病,一会儿无病......这回答够离奇,

而他的神色却显示两者都有理,

尽管那多像是昏迷不醒的回答.

似乎有一种伤心事突然袭击

他的精神状态,虽看来也许不严重:

至于其他内情,因为他自己

仿佛讳而不发,那么可以肯定:

他所需要的大概不是医生.

三十四   

亨利勋爵本来在谈巧克力,

以及那些曾使他不满意的甜饼,

却插了一言,说唐璜不够开心,

这使他十分奇怪,因为天并未下雨.

接着他问:不知公爵大人怎样?

公爵夫人说,公爵身体有点小恙,

是一种轻微的.世袭的痛风,

使贵胄们的骨节有些不易转动.

三十五   

接着亨利转向唐璜,想讲句话

安慰一下他的悒郁的心情,

他讲,"从您的模样看来,也许是

黑衣僧打扰了您的睡眠?"

"什么黑衣僧?"唐璜问这句话之时,

极力保持镇静,或至少对他的问话,

显得若无其事,但不管怎样作派,

他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白.

三十六   

"啊,难道您竟然没有听说过黑衣僧,

这里的幽灵?""我确实没有听过."

"什么!远远近近都在传闻......但传闻

有时失真......这故事我们今后再说.

不知是我们祖先的眼睛十分灵异,

还是那幽灵日久而变得太怯懦......

虽然这故事的来源证据确凿,

我们近来已很少见到那黑衣僧.

三十七   

"最近一次是......"而阿德玲把他的话打断:

(她观察出唐璜的面容的变化,

从而觉得她已经想到:这一段

闹鬼的传说所牵涉的,比他

肯承认的多得多.)"请别开玩笑!

要想开心,请你换个题目吧!

因为这故事已经被讲述了多遍,

再说下去不见得有多新鲜."

三十八   

"开玩笑!"亨利说,"什么,阿德玲,

你想想,我们亲自在度蜜月时,瞧见了......""得,得,这都是太老的话;

来,让我将你的故事编成曲子弹唱."

她拿起琴来,优美得如狄安娜

拉弓似的;琴弦在她的手指下活跃起来,

开始发出清越之音,

这曲子名叫"一个灰衣道僧人".

三十九   

"将你写的歌词唱上吧!"亨利叫道,

接着他转身向宾客微微一笑:

"阿德玲亦算得半个女诗人哩."

当然,别人为了凑趣和礼貌,

就要求女主人将她的三种天才

一并献出......因为实在不比这个少:

歌喉,文采,和琴艺全集于一身,

若是庸才,如何能够全面发展!

四十   

阿德玲撒娇地迟延了一下......啊!

迷人至极的忸怩模样,

不知何故,但是美人都不可缺少.

她始终低着头,眼睛瞧着地上,

而后像火苗,一下活跃起来,

清脆的歌唱随着琴声扬了起来,

她的歌喉并没有花腔;这种优点

因为我们不常常遇见所以很可贵.

(一)   

小心,小心,严防那黑衣僧!

在诺尔曼的石座上坐着他,

一到午夜就喃喃诵经,

仍念念不忘早年的祷告.

当领地主人阿曼德维

将诺尔曼寺院夺到了手中,

他将所有的僧人都赶出门,

但却有一个不曾被赶走.

(二)   

他带着权威,与国王的敕令,

寺院的土地被变为世俗,

他一手执剑,一手拿火把,

看有谁敢对他道一声"不";

见有一个僧人却留下不走,

无拘无束,仿佛不是身肉之躯,

你看他在教堂,你看他立在门口,

只待一到鸡鸣就不见踪迹.

(三)   

不知是吉兆亦是凶兆,

我也推算不出这兆头;

他只是不分昼夜地守候

古老的阿曼德维家宅.

听说,每逢主人结婚的前夕,

他就出现在新人的床头,

待主人临死时,人都这么说,

他也会走来但并不是悲叹.

(四)   

他哀吟,当男孩子出生时,

若这老门第将有灾祸,

你一定会在惨白的月光中

瞧见他在厅堂里外出没.

你由于能看到外形,却看不到脸,

由于脸已被他的头巾蒙住;

像鬼灵一般而他的眼睛

从那黑头巾中灼灼透露.

(五)   

小心,小心,严防那黑衣僧!

在这寺院中还是他在当家作主,

由于,不管世间的主人是谁,

却是他继承着寺院的职责.

阿曼德维乃白天的主人,

而夜间,就是黑衣僧当家,

无论酒宴多欢,亦没有下臣

胆敢质问他的天下声!

(六)   

你看他走入大厅,可别问他话,

那他亦不会对你说什么,

他步履如飞,若露水珠

在草尖轻轻地飘落.

好吧!让我们向苍天祷告:

救救他,休管他是邪.是正,

也休管他受的什么磨难,

只愿他的灵魂能早早飞升!

四十一   

歌声戛然而止,颤动的琴弦

在手指抚弄下亦归于沉寂;

一切寂静:每当一曲告终之时,

听众都有瞬间被余音所充溢.

接着,自然,人们就要赞誉备至,

礼节所需的鼓掌也不可少;

腔调,感情与演奏都一一夸到,

歌者忸怩得不知怎样才好.

四十二   

美丽的阿德玲却似乎毫不在意,

好像她把自己的这一项成就

仅看作是打发时光的消遣,

她不过是偶而为之,以解闲愁;

有时,她看起来一点不想炫耀,

实则正在炫耀,因为有时候

她会对别人演唱骄傲一笑,

意思为她若肯做,会做得更好.

四十三   

这仿佛是(让我们在一边小声说,

请原谅这比喻太富学究味)

愤世的戴奥金尼以更重的骄傲

去践踏柏拉图的骄傲:他认为

如果踏坏他的地毯,即会使那圣哲

深感痛心,或愤发哲学的感喟,

但那位无动于衷的"雅典之蜂"

他以用妙语作答而感到高兴.

四十四   

阿德玲就这样,凭她的高兴,

随时都可使外行人的"半瓶醋"

显得默淡无光,由于表演对外行

只是卖劲的炫耀,在她呢,则十分自如;

不过愈是半瓶醋,越是爱摇晃,

谁不曾听过某小姐和某贵妇

为了愉悦宾客及母亲而卖弄?

这亦是社交界中司空见惯的事情.

四十五   

啊,那一串二人和三人合唱的,

漫漫的长夜!那些议论及赞叹!

有多少"我的妈妈呀!"与"我的爱!"

还有多少美妙的"心灵的轻颤",

"允许我吧!"及发抖的"后会有期",

这全是最善歌舞的民族的贡献;

还有葡萄牙的"你在呼唤我",

倘若你已厌倦了意大利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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