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某夫子有言在先:“食色,性也”,说的是喜欢“食”和“色”乃人的本性,其中“食”字居然还在“色”之上,可见人一日无“色”尚可,一日不“食”,便有违了天命。本人一生中规中矩,从不敢有违“天命”,“色”且不先表,“食”却可以大谈。平日里大小宴我是绝对不会放白鸽的,而且到目前为止,尚没有我不吃的东西,但虽然在饮食方面本人是“大小通吃”,却也有特别钟情之味。
本人虽为上海人士,但祖籍浙江宁波,从小受宁波菜肴的熏陶,竟然视宁波菜为世界之最,而宁波诸多美味中,唯咸蟹最令我垂涎,每每慷公司之慨邀客户谈生意,皆有意无意把一干人领至甬江饭店,吃那里正宗的宁波咸蟹,想来腐败得遐意。不过北方人却未必喜吃那些东西,嫌生食动物不卫生,可当他们每每斜眼看南方人吃生时的表情,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咧开腮帮子咬那大蒜时的一副穷酸样,好象我们泱泱大国的大北方,已经没有象样的食物可吃了似的。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饮食习惯,北方人就好这一口,没听说过有北京籍华侨,漂洋半个世纪,都满口“阴沟里死”了,还是念念不忘北京天桥下的“油炸臭豆腐”的吗?我想这大概与当地的气候和地理位置有关,盖因北方地寒食黄油,故肤理紧密,一旦病疫,汗则闭塞,所以常食辛辣以防寒去汗,而又其因空气干燥,种种电力传达迟缓,故北方人之五官感觉又较为迟钝,无葱蒜则舌无味,而常需要刺激。
南北饮食差别因此造就了中国菜远近驰名的八大菜系,且各领风骚,其中虽有大厨的功劳,亦有中华饮食文化的精髓在其中。有人曾经武断地称西餐重情调,中餐重味道,好象我们中国的食客皆没有品位,那些“洋奴”们哪里晓得,中餐要情调起来,恐怕一般人连菜名都弄不明白呢。
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其所谓的情调不仅讲究的是吃的氛围,而且每款菜名皆是诗情画意,色香味俱全。远的不说,单举《红楼梦》,四大家族每每宴请宾客,或者是盛筵小酌时,无不是灯火楼台笙歌燕舞,吟诗对句情意绵绵,其中我们熟悉的有“歌管楼台声声细”、“黄鹤楼中闻玉笛”等,不仅如此,每款菜肴亦有其雅致、且含隐喻与象征的名堂在其中。
比如,“金钩挂玉牌”是何菜式?还没吃听起来就让人喜爱,满盘金钩挂着玉牌,豪华而吉庆,未吃便已讨了个彩,端上一看,原来只是“黄豆芽拌豆腐”,黄豆芽形似如意金钩,豆腐一身洁白,岂不是玉牌吗?煮豆燃豆箕居然被演绎得如此之美仑美奂。还有个更美的菜名叫“翠柳啼红”,有诗曰:“十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那还是春风送暖之景色,食客本以为可以在诗情画意中,品味其浓浓的春美和乡音,不料竟是“青菜炒红辣椒”,岂是正常人吃的东西?
不过这些还算是雅的地方,本人曾经参加过一个宴会,其菜名说是雅,其实简直是媚俗的玩意,翻开精致的菜谱,其中“玉女脱衣”和“花花公子”让食客在享用美味时,还能想入非非一把,原来那个一丝不挂的玉女,是去了皮的凉拌黄瓜,花花公子倒还有点身价,是一盘清蒸田鸡,一群被剥了皮的田鸡,横七竖八的躺在盘子里,倒也与天体浴场的那些花花公子们颇有神似,只是女士下箸时,难免会心慌意乱,而另有一款是由北菇、木耳、金针菜蒸鸽,被命以“三陪乳娘”,我想那些平日里一贯道貌岸然的男士,他们在动筷前,是否还镇定自若呢?
当然,那些菜系皆为民间所为,目的是招徕生意,既是店开迎千客,自然“雅俗共赏”,三教九流各取所好。不过一旦遇到官方场面、或者是宴请外国政要,事关国体,那些玩意是万万上不了台面的。当年克林顿来上海豫园的绿波浪饭店,时任上海市长的徐匡迪特意请来沪上名厨,献上了一桌代表中国饮食文化精髓的菜肴,其中是:“风传萧寺香(佛跳墙)、云腾双蟠龙(炸明虾)、际天紫气来(烧牛排)、会府年年余(烙鳕鱼)、财运满园香(美点笼)、富岁积珠翠(西米露)、鞠躬庆联袂(冰鲜果)”——既无“三陪”又无“脱衣”,却仍然让喜欢拉链门的克氏兴致勃勃,离开时还与全体大厨照了个“全家福”,后来被绿波浪饭店放大挂在了店门的橱窗里作了广告,一直到今天。
所以说,中餐不仅雅致、有情可调,既可以“雅”到“俗”的份上,也可以“俗”到“雅”的境界,不同档次的食客,皆有归属,所谓“大雅即大俗”,换句话说,“大俗”也可以为“大雅”,如此严谨的数学逻辑关系,仿佛给了我们一个鼓舞人心的启示,那就是:当俗气的东西到了极点的时候,它似乎便成了雅致的精品,就看你吃的时候是何种场合,或者说,面对人生的诸多遭际,你是什么样的心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