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第九(2)

作者:乔万尼·薄伽丘    更新时间:2013-07-31 14:06:26

萨拉丁和术士约定之后,就立即回到托勒罗那儿,发觉他已下定决心,不管天大困难,也要如期赶到巴维亚,若是办不到,唯有一死。萨拉丁就说:

  "托勒罗大爷,你这般地宠爱你的妻子,唯恐她落到别人手里,我实在不愿意怪你,也不能够怪你,因为我觉得在我所看到的女人当中,无论是风度、举止、仪态,都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她,实在是难能可贵--且不说她的容貌怎样娇艳,因为那不过是转眼间就要凋残的一朵鲜花而已。本来,命运之神把你送到这儿,我非常乐意和你平起同坐,共同掌握国家大权,但是你现在已打定主意,如果不能如期赶到巴维亚,宁愿一死;早知这样,我原可以依着我的心愿办事,把你堂堂皇皇、前呼后拥地护送回家,这才适合你的身分。然而真主偏不让我如愿,你归心似箭,因此我只有照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办法送你回去了。"

  "主上,"托勒罗回答道。"你对我仁至义尽,我实在愧不敢当;你这些话即使不说出来,我也会一辈子相信你对我的恩情;可是我现在既已拿定了主意,那么就请求你把刚才答应我的那件事赶快办到吧,因为明天就是她等我的最后一天了。"萨拉丁回说这件事一定给他办到,万无一失。第二天,他打算当夜把他送到家里,就命令手下人在大厅里预备好一张富丽堂皇的有垫子的床,并且根据当地的风习,垫子全是用天鹅绒和金线做的。床上铺着一条被,被上用贵重的珍珠宝石装点出各种奇妙的花样,这在意大利真要算是无价之宝,另外还配上一对和床铺相称的枕头。安排好了以后,他就打发人去把托勒罗请来。托勒罗这时已经精神振作起来,身上穿着一件从来没见过的、堂皇富丽的、伊斯兰教徒穿的袍子,头上裹着一条长长的头巾。

  等到天晚了,他就带了许多公卿去到托勒罗斯住的那间屋子里,在他身边坐下,几乎是眼泪汪汪地说:

  "托勒罗大爷,时间迫近,你我就要分手了。由于你这次不比寻常的旅行,我不能送你,又不能派个人护送你,只有在这个房间里和你话别了,所以我特地赶到你这里来。在我和你分手之前,我凭着我们的交情和友谊,要求你不要忘了我--如果可能的话,等你到伦巴第去把事情料理完了以后,至少来看我一次,一方面使我见了你高兴高兴,另方面也可以弥补这一次由于你匆匆而去给我引起的遗憾;而且我希望你不要怕麻烦,常常写信给我,随便你对我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出,请你放心,我乐意为你效劳,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象你这样使我愿意效劳的了。"

  托勒罗先生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喉头已哽住了,只能勉强回答了几句话,说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萨拉丁的好处和他的高贵的气度;只要这条命能够活下去,一定照着苏丹的吩咐去做。接着,萨拉丁就热情地拥抱着他,吻他,流着泪和他告别,走出房间。其他的公卿们也都一一告辞了托勒罗,跟着苏丹来到那预备好了床铺的大厅里。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术士正等在那儿,急于送他启程。有个医生送来一些药水,告诉他说,喝了可以壮壮胆子。托勒罗一饮而尽,没有一会工夫就睡着了。术士依了萨拉丁的指使,等托勒罗一睡着,就把他抬到客厅里那张漂亮的床上,在他身边放了一顶价值连城的美丽的大王冠,王冠上刻了字,说明是萨拉丁赠送给托勒罗的夫人的。随后他又把一只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套在托勒罗的手指上,那光亮就好象一个火炬,真是件无价之宝。又在他腰间挂上一把宝剑,剑上那些装饰品的价值简直无从估计。又在他胸前挂上一串垂饰,镶满了罕见的珍珠和其他各种名贵的宝石。他两旁都摆着一个大金盆,盆里装满了金币、一串串的珠子、戒指和玉带等贵重物品,很难一一细说。各事齐备以后。他又吻了他一次,吩咐术士赶快送他启程。于是那张床就带着托勒罗在他面前越飞越远了,只剩下萨拉丁和公卿们在那里谈论着他。

  托勒罗带了这些珠宝和装饰品,不消多少时候,果真到达了巴维亚城的西也尔-道罗的圣彼得教堂;这时他还没有醒来。夜祷钟响了,教堂里的看门人拿着一盏灯走进来,突然之间,看到这张富丽堂皇的床,不仅感到诧异,而且吓得透不过气来,转身就逃。修道院长和众修士看见他逃跑,都感到诧异,就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就把这件事跟他们说明白了。院长说:"天呀,你既不是个小孩,又不是新教堂里来的,干吗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就逃呢?让我们进去看看到底是谁扮了个妖怪把你吓成这副样子。"

  于是院长和众修士点了火炬,走进教堂,果然看到了那张富丽堂皇的床,床上熟睡着一个绅士。他们带着犹豫和恐惧的心情,望着那些珍珠宝石,不敢太走近床前,这时候托勒罗身上的麻药已经失去效力,醒了过来,叹了口长气,院长和众修土看到和听到这情形,都吓得拔腿就跑,边逃边叫:"天主保佑呀!"

  托勒罗先生张开眼来,朝四下望了一望,看见现在果然到了他要求萨拉丁把他送到的那个地方,感到非常快慰。他于是坐起身来,仔细察看着身边的一切,尽管他早已知道萨拉丁的慷慨豪华,可是照眼前的情形看,还远非始料所及,从此他对萨拉丁的慷慨的性格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不过,他看见众修士慌忙逃走,猜着了原因,便没有动弹,只是喊着院长的名字,叫院长不要害怕,因为他就是托勒罗,是他的侄子。院长听了这话,想起他早在好几个月以前就死了,因此益发恐惧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想通了,信以为真,又听得还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才消除了恐惧,放下了心,画了个十字,走到那人跟前。只听得托勒罗说:

  "叔父,你干吗这样害怕?多谢天主的恩德,我还活着,而且从海外回来了。"

  他虽然长了那么一大部胡须,穿着伊斯兰教徒的衣服,他叔父依旧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这才完全放了心,拉住他的手说:"孩子,欢迎你回来。"接着又说:"你实在不能怪我们害怕。因为这一带没有哪一个不以为你死了。我还得告诉你:你的妻子爱苔丽达,经不起她娘家人的软哄硬逼,迫不得已,只好答应改嫁,明天一大早就要到她新的丈夫家里去了,婚宴和一切有关的事情都早已准备好了。"

  托勒罗从那华丽的床上爬下来,满心欢喜地招呼着院长和众修士,请求他们不要跟外人说起他回来的消息,因他自有主意。接着,他先收藏好了珍珠宝贝,再把他出门以后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遭遇都讲给他叔父听。院长听到他幸运的遭遇,很是高兴,而且和他一块儿感谢天主。随后托勒罗又问起他妻子改嫁给谁。院长告诉了他,托勒罗就说道:

  "我打算趁人家没有知道我回来以前,看看我妻子在这一次的婚礼上表示什么态度。我知道神父们通常是不出席这类宴会的,可是我还得请求你,为了我的缘故,跟我一块儿去吧。"

  院长回答道,非常乐意,于是天一亮,他就派人去告诉新郎,他想带一位朋友一同前来观礼吃酒,新郎那方面回答道,竭诚欢迎。

  到了开席的时间,托勒罗依旧穿着原来的服装,和院长去到新郎家里。宾客们见了他,一个个都惊异不置,可没有哪一个人认出他来。院长逢人就说,他是个伊斯兰教徒,是苏丹派他到法国去做大使的。因此主人家就请他坐在新娘对面的一张桌子上。他只见新娘面带忧色,分明是不情愿改嫁,这真叫他说不出的高兴。新娘也对他望了几眼,可没有认出他来,一来因为他胡子长了,又穿着外国衣服,二来因为她认定他早已死了。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应该是试一试她记不记得他的时候了,就从自己手指上取下当年夫妇分手时她给他的那个戒指,又把新娘面前的那个小厮叫来,说道:"请你对新娘说,我们伊斯兰教国家有个风俗:凡是有陌生客人出席喜筵,新娘为了表示欢迎贵宾起见,必须用自己所喝的酒杯斟满了酒,来敬这位贵宾,等到贵宾随意喝过以后,他就把杯子盖好,让新娘把剩下来的酒喝完。"

  小厮把这番话告诉了新娘,新娘本是个富有智慧教养的妇女,料想这位贵宾必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为了表示欢迎起见,就吩咐小厮把她面前那只镀金的杯子洗干净,装满酒,送到那位贵客面前去,那小厮果然照办了。

  托勒罗早已把那只戒指衔在嘴里,等到酒来了就趁没人看见,把那戒指吐在酒杯里,于是把酒喝得只剩一点儿,再把杯子盖好,交给小厮送还给夫人。夫人为了遵守贵客的习俗,接过酒杯,掀开盖子,送到口边,看到那只戒指,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作声。她看出了那就是她在托勒罗临走时给他的那只戒指,便把它拿了起来,一面仔细注视那个陌生的客人,终于认出他是自己的丈夫,立即推倒面前的桌子,好象疯了似地尖声叫道:"那是我的丈夫,那是托勒罗大爷!"

  她立即向他的座位奔去,也顾不得自己的衣服或是桌上的东西,一下子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在场的人无论是用口劝,或是用手拉,都无法叫她松手,最后还是托勒罗叫她稍稍自制一点,将来拥抱的机会多的是,她这才站起身来。这时婚筵已经陷于非常尴尬的局面,不过很多宾客看见这位绅士回来了,却越加高兴。大家都依着托勒罗的要求,静了下来,听他讲述从离家那天起直到目前的一切经过;他最后还说,这位新郎原是听说他死了才要娶他妻子的。如今他活着回来了,把妻子接回去总不至于见怪吧。

  新郎虽然失望,却坦然而友善地回答道,这事情听凭托勒罗处理好了。于是那夫人立即卸下了新郎给她的戒指和冠冕,戴上了刚刚从酒杯里拿起来的那只戒指以及苏丹送给她的那顶王冠。接着,他们夫妇俩就走出了这屋子,由婚宴上那些宾客们伴送他们回家。家里人和亲友四邻见了他全都转悲为喜,认为他这次的安然返回,简直是个奇迹,都设筵相庆,热闹了好一阵。

  托勒罗分了些珍宝给那个新郎,算是赔偿他举办婚宴的损失,又分了些给那位院长和好多人。后来他写了好多封信给萨拉丁,报告他平安到家的消息,而且在信上总是以萨拉丁的仆人和朋友自居。以后他就一直和那位贤淑的妻子和谐终老,待人接物更加慷慨殷勤。

  托勒罗夫妇饱经折磨、以及他们慷慨好客而获得报偿,这就是故事的本末。好多人都想学他们的榜样,可惜存心不正,还没有给别人多少的好处,就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大大的好处,因此,如果他们后来得不着什么好处,那么,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别人,都不必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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