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作者:沈善增    更新时间:2014-05-20 11:08:08

“也许在座的有人心里想,我说的事情有点客里空,和各位的实际情况关系不大。”看来传真是律师出身,擅长在辩论中发挥;没有人与他抬杠,他只能自拉自唱,“我想稍许说明一下。”

“我注意到,进入以观念消费为主的时代以后,资本的流动性非常大。而且,有了股票、期货等交易后,资本中虚拟资本的含量大大增高,这就造成了企业经营的大起大落。航空母舰级的跨国公司,可以一夜之间宣告破产;而像李嘉诚、比尔·盖茨那样白手起家,也可以在几十年时间里变成世界首富。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现在往往是富不过一代。对已经很富有的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们千方百计要保住已有的财富 ,而商场永远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保住财富最好的办法是继续发展。但发展又像登山,行百里而半九十,越往上前进一步越难。但对想富起来或者还不够富的人来说,这是个大利好。因为发展的空间相当大,可能性非常多;历史造成的市场垄断,已经不是前进道路上不可逾越的障碍,却往往会变成原来走在前面的人的包袱。现在的市场竞争,我觉得有点与历史上民族争夺生存空间的方式反向而行。历史上农业民族的争夺是占地为王,有了土地,就有了生产资源,就有了一切。而游牧民族则是随草而动,这块地上的草给放牧的牛羊吃完了,就搬一块地方过日子,哪里有草场,就在哪里搭帐篷,但随时准备迁移,从不打算在一个地方永远住下去。历史上,是农业民族终究战胜了游牧民族,或者说同化了游牧民族。这至少在中国是一种历史发展趋向。所以,我说的‘历史’还是用的中国的标尺。从世界范围来说,这话就很难说了。欧美的资本主义是靠殖民主义完成其原始积累的。殖民主义由来已久,古希腊、古罗马的时代就实行殖民政策,原因是本国的出产不够丰富,要养活那么多人口,生活水平只能很低。殖民主义和游牧民族的迁移动因有相似之处。在中国的近现代史上,商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多数是自然条件不够好的。种田养不活,就外出打工、经商,像山西、温州,都是这种情况。我曾去过浙江衢州,遇见一位姓孔的市领导,是孔子后裔。我问他目前衢州经济发展的情况,他说,在整个浙江省里算是靠后的。我觉得很奇怪。一个城市经济要发展,交通便利很重要。扬州与镇江,历史上扬州的地位要比镇江高出一头,但到近代,镇 江通了火车,扬州只通公路,镇江的经济就一下子排到扬州前面去了,维持了几十年。而衢州,从名称就可以看出它在古代是交通要道,商家汇集之地。所以宋政权南渡后,建都 杭州,而把孔庙放到了衢州,可见它在南宋的重要地位。现代也是铁路、公路、水路汇集的交通枢纽,是理想的商业中心所在地,为什么这里的经济发展不如近邻温州呢?孔先生回答说,正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例很好,是平原、丘陵地带,种田收成不错,老百姓就不想辛辛苦苦地出门经营。而温州多数是山区,地薄人穷,穷则思变,全国各地到处跑 ,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经商的温州人,现在,跑到国外,连还没有中国人的地方也有了经商的温州人,浓厚的经商意识,使温州的经济飞起来了。我们衢州要经济发展,首先要改变老百姓的观念。

“他的这番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我想,也许现代的商业活动,骨子里正带着殖民主义、游牧民族的遗传基因。上海曾被称为‘冒险家的乐园’,也许市场就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而画地为牢、垄断经营,则是农业文明在市场中的反映,与市场要求流通的本性是相违背的。那些不可一世的垄断霸主、实业巨头,其实只是刚由茹毛饮血的游牧民转变过来的农民而已,他们一样经不起更年轻的游牧铁骑的冲击。在他们顾惜那些坛坛罐罐的时候,说明他们的锐气已经磨灭,筋骨已经衰老,离开退出历史舞台的日子已不远了。

“一百多年前,欧洲的冒险家毫不顾忌中华帝国这个历史悠久、文明丰厚的庞然大物,强行打开我国的大门,把他们的产品、理念、文化加到我们头上,迫使我们接受。一百多年过去了,老师教会了学生,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学习老师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要在他们的巨大的影子面前 自惭形秽,不敢作非分之想呢?现代精神,应该是对任何权威都用理性去检验一下,包括提倡现代精神的西方权威本身。应该是敢想敢说敢做。只有想得到而做不到的,没有想不到而做得到的。而且,眼高才能手高,一个人志向多高,是决定他能走多远的一个重要因素。现在的时代环境,又要求创事业者有充分的想象力,特别对中国人来说,长期以来片面强调务实,把踏实苦干与想象力丰富对立起来,想象力丰富就是好高骛远,造成了大多数人的想象力严重缺乏,从商搞实业的话,也错失了许多良机。

“所以,我谈‘食’,先从到国际大都市黄金地段去开窗口式的顶尖中国餐馆说起。对在座各位来说,也许你今天的条件做不到,但五年、十年以后,说不定你就具备了这样的能力。而如果从现在起种种作为,都是向着这一目标靠拢,那么,你干的每一件小事, 都会有大手笔的气度。即使你最终没来得及实现你的梦想,但一个一生怀着梦想的人,他就是幸福的。”

我觉得传真这段话比他的宏伟蓝图更精彩。比起他的逻辑思辨、经济头脑来,他的喜欢做白日梦的个性也许更本质,以上这段话,可以看作他的夫子自道。按照他的推论,他的一生无疑是幸福的。特别是他能把他的白日梦编得煞有介事,用来贩卖换钱,还赢得了姑娘的芳心,他当然是更加幸福了。福至心灵,这样的人也许是刀枪不入的。

我忽然想到,尼采为什么把他理想的超人精神,定为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尼采在传播他的超人学说时,是否觉得自己像个醺醺然的阿波罗?

也许现时中国正需要多一点这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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