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们,捡点柴来生篝火,”士兵说,从路上拾起一小块木头,“我们得在草原上过夜了——露宿!干牛粪,所有树枝——都拿来!”
我们分头到路边去捡枯草和所有可以烧的东西。每次,当得弯腰时,我体内就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扑下去吃这又黑又肥的泥土,饱食一顿,直到不能再吃了,然后——睡觉。
哪怕总睡不醒,也只想吃、想嚼,而且要感受又热又稠的粥从口里缓缓地穿过干巴巴的食道,进入那正被要吸收点什么的欲望折磨着的胃。
“就是找到点什么草根也好……”士兵叹着气说,“吃点这种可以食用的草根……”可是在这已被耕耘过的黑土地上什么草根都没有。南方的夜来得快,太阳最后的光线还没来得急消失,星星就已在深蓝色的天际闪亮,我们周遭的黑影越来越紧地合在一起,把广袤无垠的平坦草原弄得更狭窄了……“哥儿们,”“大学生”小声说,“左边那儿躺着个人……”“人?”士兵半信半疑地向,“他干吗躺在那儿?”
“去问一下,可能他有面包,既然他在草原上呆下来了。”
士兵朝那人躺的方向看了看,毅然地啐了一口说:“咱们上他那儿去!”
只有有着锐利的绿眼睛的“大学生”能辨得出,路的左面约50俄丈处的地方凸起的一团黑东西是个人。我们朝他走去,踩着耕地上的土块快步走着,而且感到能获得食物的希望加重了忍饥挨饿的痛苦,我们已经走近了,——那人一动不动。
“没准,这不是人,”士兵愁眉苦脸地道出了我们大家的想法。
可就在这当儿我们的疑虑消除了,因为那团东西突然开始晃动起来,长了起来,然后我们看见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他跪着,向我们伸来一只手,并用低低的、颤抖的声音说:“别过来,——我会开枪的!”
浑浊的空气中传来干巴巴的快速的子弹上膛声。
我们像是得到命令似的停止脚步,这种不客气的迎接使我们目瞪口呆得好几秒钟没敢言语。
“原来是个浑——浑蛋!”士兵意味深长地喃喃地说。
“嗯——对,”大学生若有所思地说,“随身还带着枪……看起来,是条有子的鱼……”“哎!”士兵叫道,显然,他已拿定主意了。
那个人并没改变姿态,一声不吭。
“哎,你!我们不会来碰你——只要你给我们面包——有吗?给吧,兄弟,行行好吧!阏飧鎏焐钡模米缰涞模*
末了这句士兵是轻声说的。
那人闭口不开。
“听到没有?”士兵又说,由于愤怒和失望他的声音颤抖着,“跟你说,给面包!我们不会走近你的……把面包扔给我们……”“好的。”那人简洁地说。
他满可以跟我们说“我亲爱的弟兄们!”——而且要是他在这几个字里倾注自己所有的神圣纯洁的情感,它们会让我们兴奋,使我们恢复人性的程度也赶不上这个单纯的低沉的“好”字!
“你不要害怕我们,好人!”士兵温柔地笑着说,虽然那人无法看见他的笑脸,因为那人距我们少说也有20步远。
“我们是些温和的人,——我们从俄罗斯到库班去……一路上钱都用光了,带的东西都吃光了——现在已是第二天什么也没吃了……”“接着!”好人说,他的手在空中挥了挥。一块黑色的玩艺儿一晃,接着就落在离我们不远的耕地上。“大学生”冲过去就捡。
“再接着!多的没有了……”
当“大学生”把这珍贵的施舍搁在一起时,我们有大约四磅硬的小麦面包。它上面粘了泥土,而且很硬。硬面包比软面包饱肚子,它里面水份很少。
“这一份……又一份……再一份!”士兵在一心埋头分那几块面包,“等等……没分匀!你那块,学者,得掰一小块儿下来,要不他就少了……”“大学生”绝对服从地忍受了一小块近五所洛特尼克重的面包的损失,我接过来,塞进口里。
我开始嚼,慢慢地嚼,勉强控制住我那可以咬碎石头的上下颌的痉挛性的摇动。感受到食道的蠕动并一步步地满足它,这给了我极大的快感。暖和的,无法言说的合口味的小东西,一口口地进入胃里,好像马上就化为了血液和脑髓。快乐——如此奇异,平静和复苏的快乐温暖着我的心,其暖和程度就跟胃的充实是一样的。我忘却了那该诅咒的时常忍饥挨饿的日子,忘却了我那两个同样体验我所感受到的快感的同伴。
但当我从手掌里把最后几块小面包搁进嘴里时,我感到我还非常想吃。
“在他,该死的家伙那肯定还留有油和肉什么的……”士兵唠叨着,他坐在我对面的地上,用双手揉搓着胃。
“没准有,因为面包上有肉气味……而且面包兴许还剩得有,”“大学生”说,随后又小声地补充一句,“要是没有枪……”
“他是什么人?”
“看得出,和我们是同道人……”
“一条狗!”士兵果断地说。
我们挤在一堆坐着,看着坐在那儿的我们那位带枪的恩人。从那儿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传到我们这儿。
夜在周遭聚集自己的黑暗势力。草原上死一般的寂静,——我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时不时地从某个地方传来金花鼠郁悒的叫声……繁星是天空的花束,在我们头上闪闪发光……我们想吃。
我骄傲地说——在这个有点古怪的夜晚,我既不比我巧遇的同伴坏,也不比他们好。我向他们提议起来去找那个人。
我们不需触犯他,但可以把所找到的一切东西吃个光。他会开枪,——让他开吧!三个人中只可能击中一个,——就是开枪的话;而如果击中了,连发手枪的子弹也不一定会致人于死地。
“咱们走!”士兵一跃而起说。
“大学生”比他要起来得慢点。
我们于是就去了,几乎是跑着去的。“大学生”紧跟在我们后面。
“伙计!”士兵责怪他道。
迎面传来的是喃喃的抱怨声和扳机刺耳的响声。于是火光一闪,响了一下干瘪瘪的枪声。
“打飞了!”士兵快活地叫道,他一个箭步就窜到那人跟前,“哎,鬼家伙,我这就给点颜色给你看……”“大学生”扑到背包上去。
但是“鬼家伙”跪不住了,四脚朝天地倒了下来,摊开双手,发出嘶哑的声音。
“搞什么鬼!”士兵惊讶地说,他已抬起一只脚,准备踢他一下,“难道是他自己在呻吟?你!你怎么啦!哎!开枪自尽,是吗?”
“又是肉,又是一些个饼,又是面包……有很多,兄弟们!”
“大学生”用快活的语气说。
“嗯,见你娘的鬼,你去死吧……我们来吃!”士兵嚷道。
我取下那人手中的连发手枪,他声音嘶哑了并且现在一动不动地躺着,手枪里还有颗子弹。
我们又开始吃,一声不吭地吃。这个人躺在那里也不吱声,四肢也不动弹。我们没有理会他。
“难道,亲兄弟们,你们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面包?”突然传来嘶哑,颤抖的声音。
我们都骇得一震。“大学生”甚至都给呛了,弯着腰咳了起来。
士兵啃了一块,开始骂道。
“你这狗杂种,要让你像干木头一样裂开才好!你想我们会扒你的皮吗?你的皮我们拿着有什么用?你这个蠢货,黑心肠!哼!”
这时在夜的静寂中传来了使我们惊讶的嚎啕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