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站在校园布告栏前,看着形形色色的广告。一个人。
身旁,三五成群的学生在一起说说笑笑。
温热的泪很快将她的双眼敷得滚烫。
“想哭的时候憋一口气,然后嘴角上扬,眼泪就流回去了。”
她曾这样对他说。
那时,他们两个常在校外的那家餐馆吃麻辣香锅,她总要求老板做到最辣的程度,然后辣得满眼的泪。那时,他总是坐在对面,工作只有一个——为她拭泪。
“你这是自虐。”他常这样笑话她。
“你不懂得欣赏辣的艺术!”她很不满地回答他。
“辣的艺术?那是什么?”
“自己悟!”
她不是不愿告诉他,只是答不上来。
“你尝一口就知道了呀!”她总想尝试让他亲试一下她的感受,但他总是很嫌弃地将她递到跟前的菜推还给她。因为他从不吃辣。
如今,沙独自站在店门口,感觉多少有些陌生。甚至一个人走进店铺让她心生畏惧。她慢慢走进那家小餐馆,仍点了最辣的香锅,老板认得她,当然,她和他是这里的常客。
“今天怎么自己?”老板笑着问她,闲话家常一样。因为,他们单独出现也算是件特殊的事情了。
“嗯,我们毕业了。”她笑着回答。简直答非所问。
但所幸,老板没再追问下去。
一个人,都变得很奇怪了。
沙怔怔地坐在餐馆里,面对着眼前那一大锅的麻辣大杂烩,一口一口地往下吞咽。
辣度很快顺着味蕾传到她的心里,她的眼睛也被辣得蒙上了一层雾。她一边吃一边擦眼泪,似乎一如往常。然而这一次,对面没有他。
——辣的艺术?那是什么?——
猛然间,她突然想到一个回答他的好答案了,至少这是她此时此刻的最佳答案——喜欢吃辣,单单喜欢那辣感催发出的眼泪,似乎也只有这样,她的眼泪才不会显得那么奇怪。然而这答案,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告诉他了。
一辈子也不再见他!
这次她是狠下心了。
想来很可笑,别人早就告诉过她大四就是恋人分别的时刻。那时她把这话告诉了他,她开着玩笑对他说:“大四了咱们也要赶赶潮流,抓紧时间分手啊~”那是他第一次冲她发脾气。但毫无悬念的,也是他像个哈巴狗似的每天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她赔礼道歉,像奴才侍奉主子似的为她做这做那,端茶倒水洗衣服。
“你是我养在笼子里的小鸟,我要是放手了你要怎么活?”
后来她烦了,很不客气地当着很多人的面指着他大骂起来:“告诉你!别以为没了你我活不了!”
看着她那张愤怒的脸,他突然笑了,然后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将她脸上委屈的泪蒙在了自己胸前:“我们不分手。一辈子也不分手。”
她的朋友们总带着羡慕的口吻数落她:“你就知足吧!真是一脚踹屁上了!楚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就栽在你手里了!”
她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又气又可笑,于是很高傲地仰起头瞟着天花板:“你们怎么不说我这么优秀的人恩么就给他捡到了?……整天被他管这管那,一点自由都没有……也只有我能忍他的大男子主义!他才是中了头彩了!”
他的确是中了头彩了。不然上天又为什么非要派她来折磨他?不然他们的分别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呵,谁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真的会分开,而且分得这么决绝。
但,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她吃完最后一口香锅,抹掉了最后一滴眼泪,屏住呼吸,嘴角上扬,然后,显得很满足地踏出了小店,便匆匆回了寝室。等在寝室的,只有小薇。她笑着感谢小薇为她打点好的行礼,这才意识到,原来四年里她除了楚,几乎已经斩断了和别人的一切羁绊了。
你是我养在笼子里的小鸟,只要依靠我就能活了。
楚偶尔会这样说,以前她并不反感这样的说辞,因为她也实在太喜欢依赖着他了,她享受被楚好好照顾的感觉,四年足以让这种依赖成为习惯了。
小薇帮着她一起将行李搬到了楼下,一直将她送到校门口,替她打了一辆出租车。沙坐在车中,从车中笑着对小薇挥手告别。小薇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目送她离开。
出租车师傅实在不是个讲究人,车窗总不是那么干净,于是,很快的,小薇瘦弱的身形便模糊在了车窗的白雾中了。
四年了,她才意识到,在这个城市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回去吧,回去也好。因为在故乡她还有羁绊,还有朋友,有亲人。因为回了故乡,他还可以格式化了自己,重新来过。
沙拉着沉重的行李箱等在站台。冬天的风能直接穿透皮囊,刺得骨头都是痛的。
这不是一个是回家的天气,天上飘着雪,很小,小得成了冰粒,小得不易被察觉。
她凝视着眼前匆匆而过的那若隐若现的冰,不由看得出神了。
天,哭了。但眼泪成了冰,冰又破碎了。于是,在人们看来,便只剩下了那奇妙的六棱雪花,于是人们见到雨才会哭,见到雪却会笑……
这边下雪了。
在车上,她开始用聊天工具打发无聊的路途时光。原来没了他坐在身边时间也是很漫长的。
洁是她家乡的朋友。但也已经很少联系了。
家里也下雪了。洁很快回答了她。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排小字,嘴角带着微笑。
还好,洁没有怪她。
冬雪,将她从哪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城市送回了她的故乡。
好久不见。
陌生分组里一个陌生的头像突然闪动起来。
哲,真的好久不见。她回复了他。
我现在一个人坐在海边吹海风。
她笑了笑。这个潇洒的家伙。曾经的好友之中也只有哲开始了自己那环球旅行的梦想。
我现在一个人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看电影。她回答。
一个人?他有意这样问她,因为哲知道,她每一次回家都有楚陪在身边。
嗯。她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字。
丫头独立了嘛。
她又回了一个笑脸,便合上了手机。现在她又要屏住呼吸,勾起嘴角了。
我自由了。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然而这样的自由她却难以承受。
总会习惯的。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微笑着,看向了窗外。车窗上映出了一个男人的影子,她看了看那影子,他似乎正盯着车窗中她的倒影看着。四目相对间,她很快将视线移开了。
不过,倒是个不错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起来。如果楚在这里,知道了她这样的想法一定恨不得把她的脸像以色列妇女一样蒙起来吧!
“你去哪?”很显然,她的笑鼓励了那男人。于是,他主动开口了。
“回家。”她很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你呢?”然后又出于礼貌回问了一句。
“去看女朋友。”他笑着说,笑容很好看,但却比不上楚。
她点了点头,又和他攀谈了两句,便重新别过头看向窗外去了。
有女朋友你还问这问那的,问个屁啊!
心里一个声音这样抱怨了一句,然而听到她耳朵里,她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靠到了椅背上。
别去招惹刚刚分手的女人,她们真的很可怕。
不知为什么,她竟突然冒出了这样无厘头的一种想法。但她很清楚,她不是不愿与别人攀谈,而是不擅长。
与楚交往了四年,她早已经丧失了交际能力了。因为四年,凡事都是楚为她做的,楚更不会允许她和其他男人过多接触。
但以后没有这样的限制了,她自由。
“我受够你了!别总捆着我!我再对你说最后一遍!”那时,她几近疯狂地对他吼了起来。
楚看着她,却是出奇的平静。许久没有说话,然后,等她说累了,等她只留下了啜泣声,他才慢慢开口了:“懂了。……我给你自由。只是……以后你都不可能再找到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了。”
想着他的威胁,她突然冷笑了一声。什么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什么给她自由!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的眼中蒙着雾,回想着楚的话,突然一阵失落。楚的确放她自由了,却是在四年以后,她已经完全适应了笼子生活没了自理能力以后!四年里,她如笼中鸟一般,习惯了等着他来喂食,给她自由?她活不了。
原来,没有他她真的活不了……
去找一个新笼子?
想到这里,她竟突然害怕起来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她还是打开了手机,此时此刻,她很想和哲多聊几句。但这时她才意识到,哲原来始终都在她的陌生人分组里,只因为曾经,楚不喜欢看到她的朋友圈里有其他优秀的男人。
她长叹一口气,重新合上了手机,重新望向了窗外。
四年前,她是一个人来的,四年后,她又一个人离开了。
四年前,她带着翅膀飞来,然后,被楚豢养在了笼中,再然后,四年过去了,她又重新拖着自己依然退化了的翅膀,独自走了回去。
不能飞了。笼中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