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11-08 09:41:44

但是,我对这件事产生兴趣,是出于一个不那么自私的动机。我觉得,在这种庞大规模的基础之上写作侦探小说,而它们的作者眼前能得到的报酬却如此微薄,他们对批评界的赞誉的需要又几乎是零,这项工作如果还苛求什么才能的话,那是无法办到的。在这个意义上,批评家的瞠目结舌和出版商的推销次货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中等水平的侦探小说大概不比中等水平的小说坏,但是你是从来也看不到中等水平的小说的,因为它们得不到出版。而中等水平的——或者更好一些的——侦探小说却可以得到出版。不仅如此,它们还成批地被卖给了外借图书的图书馆,有人阅读。甚至有少数痴迷者,他们按两元钱的正式零售价格购买这些书,因为它们是新书,封面上还有一具死尸的图片。

奇怪的是,这种中等水平、十分平庸而又枯燥无味的小说,完全是不现实的和机械的作品,同那些被称为这门艺术之杰作的作品,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它们的情节更拖沓一些,对话更平淡一些,人物的刻画更呆板一些,噱弄读者的手法更加明显一些而已,但货色却是一样的。而好小说则跟坏小说截然不同,它写的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好的侦探小说和坏的侦探小说写的却完全是同样的事情,而且写法很相像(这其中有一定的原因,而原因之中又有原因。要找原因,总是有的)。

我认为,写作传统的或典型的或单纯推理的或逻辑推理的侦探小说,其主要的困难是,要写得十全十美,必须具备各种各样的条件,而这些条件不会为一个人同时具备。那个头脑冷静、善于构思的人,不一定能塑造生动的角色,写出尖锐的对白,掌握步步紧扣的节奏,恰到好处地利用所观察到的细节。那个不苟言笑、擅长逻辑推理的人,制造出来的气氛却不比一块绘画板好到哪儿去。那个注重科学的私家侦探尽管有个非常漂亮的新式实验室,但是抱歉的是我记不起他的脸孔来。能够为你写一篇生动如画、丰富多彩的散文的那个家伙,却不屑花功夫去逐个推理无懈可击的作案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因为这项工作实在吃力。

冷门知识的大师从心理学上来说是生活在有裙撑的裙子的时代。如果你对陶器工艺和埃及针织艺术的基本知识什么都知道,那么你就会对警察一点也不了解。如果你知道白金不到华氏二千八百度左右不会自行熔解,那么你就不会知道二十世纪的人如何做爱。如果你对战前法国滨海胜地的悠闲生活有足够的了解,且把那儿定为你的故事发生的地点,那么你就不会知道两小粒可以一起吞下的安眠药不仅杀不死一个人——甚至不能使他入睡,只要他不想睡的话。

每个侦探小说作家都会犯错误,当然,没有一个对错误有自知之明。柯南·道尔所犯的错误使他有的故事根本不能成立,但是他是个拓荒者,而歇洛克·福尔摩斯毕竟主要意味着一种态度和几十行令人难忘的对白。真正让我泄气的是霍华德·海克拉夫特先生(在他的《供解闷的谋杀案》一书中)所定义的侦探小说黄金时代的女士们和先生们。这个时代并不遥远。按照海克拉夫特先生的划分,它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止于一九三○年左右。实际上,这个时代延续至今。所有已出版的侦探小说中,有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的作品仍信奉着这一时代的巨人所创造、所改进、所完善,并且将其作为逻辑推理的问题兜售给世人的公式。

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但不要吃惊。这只是说说而已。我们不妨再看一看这个文学门类中的一部得意之作,一部被公认为掌握了噱弄读者而没有欺骗读者的艺术的杰作。这部作品叫《红房子疑案》,是A.A.米尔恩写的,亚历山大·伍尔科特(真是个爱夸大其词的人)将其誉为"三部空前绝后的最佳疑案小说之一"。这样的赞誉之词轻易是不说出口的。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二二年,不过没有什么时间性,完全可以拿来在一九三九年七月出版,或者稍加修改,拿来在上星期出版。它一共再版了十三次,用原来的开本印行了大约十六年。以别的作品而论,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不管它属于哪种类型。这本书读起来很轻松,像《笨拙》杂志一样文笔风趣,行文流畅,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好像作者写起来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自如,其实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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