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我在冰冷的绿色湖水深处,臂下夹着一具尸体。那尸体长长的金发在我面前漂浮着。一条眼睛凸暴、身体鼓胀、鳞片闪烁的大鱼带着腐味在我身边游来游去,还像个荡妇似的斜着眼睛看我。正当耗尽氧气,憋得快炸的时候,那尸体活过来了,挣脱了我。接着我又与大鱼打斗起来,尸体在水中不断·滚着,长发在飘舞。
我醒来时嘴里塞满了床单,双手抓着床头的架子,使劲扯着。手放松下来才觉得肌肉酸痛。我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点了一根烟,赤足踩在地毯上。抽完烟后我又上床睡了。
再醒来时已经九点了,阳光照在我脸上,房间里很热,我冲澡刮胡子,披上衣服在小厨房里弄早餐,吐司、鸡蛋和咖啡。准备停当时,有人敲门。
我去开门时嘴里还塞着面包。门口是一个身材瘦长、表情严肃、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
“我是弗洛伊德·格里尔,刑事局的副队长。”他边说边走进来,伸出一只干燥的手,我握了握。他坐在椅子边,那是他们一贯的“坐”法,帽子在手上转来转去,用着他们惯有的平静眼光看着我。
“我们接到一个从圣贝纳迪诺打来的电话,知道了发生在狮湖的事。有个女人淹死了。尸体发现时,你似乎就在现场。”
我点点头,问:“来点咖啡?”
“不,谢谢,我两个钟头前吃过早餐了。”
我拿着咖啡,面向他在屋子的另一端坐下来。
“他们要我来调查你,”他说,“然后向他们通报一下。”
“当然可以。”
“我们查过了,觉得目前为止你似乎还算清白。这真是太巧了,发现尸体的时候居然正好有你这样一个人在场。”
“我就是这样,”我说,“运气好。”
“所以我想应该来拜访一下。”
“好啊,很高兴认识你,副队长。”
他点了点头,又说:“真是太巧了,你说你是上山办事去的?”
“如果是,”我说,“据我所知,我办的事跟那淹死的女人毫无关系。”
“但你不能确定?”
“除非你把案子了结了,否则你永远不能确定会生出什么枝节来。对吗?”
“没错。”他又捏着帽子的边沿在手上转着,像个害羞的牛仔,可是他眼睛里毫无羞涩之意,“我想要明确地知道,是否有任何‘枝节’碰巧跟这淹死的女人的外遇有关,你可以指引我们一条明路。”
“希望这条‘明路’你们可以信赖。”
他用舌头顶了顶下嘴唇,“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希望’。现在你不想说吗?”
“目前我知道的巴顿全知道。”
“巴顿是?”
“狮角的警官。”
这严肃的瘦子宽容地笑了笑,摁了一下手指关节,停了一下说:“圣贝纳迪诺的检察官在开庭审理前想跟你谈谈,但没那么快。他们现在在尸体上采集指纹。我们派了一位技术人员过去。”
“那可比较困难,尸体腐烂得很厉害。”
“已经在进行了。”他说,“纽约有一套系统专门处理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他们把手指的皮肤切下,用硝酸处理使之变硬,再做成指纹。做得非常好,效果不错。”
“你认为那女人在警方有过记录吗?”
“我们通常都会采集尸体的指纹的,这你应该知道。”他说。
我说:“我并不认识那女人。如果你认为我认识而且我上山去就是为了她,那就错了。”
“可你就是不肯说你为什么上山去。”他固执追问。
“那你认为我在撒谎喽。”我说。
他那骨头突出的食指转动着帽子,“你错了,马洛先生,我们没认为什么。我们所做的是进行调查,找出真相,这是例行公事。你干这行这么久了,应该明白这一点。”他起身戴上帽子,“如果你要离开镇上,请通知我。谢谢。”
我说我会的,送他走到门口。他低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便走了,我看着他懒洋洋地走去按电梯按钮。
我回到小餐室看看还有没有咖啡,还有大约三分之二±。我加了奶精、糖,端着±子去打电话。我拨了市区的警察总局找刑事局的格里尔副队长。
一个声音说:“格里尔副队长不在,找其他人行吗?”
“德·索托在吗?”
“?”
我重复了一遍。
“他是什么职位,在哪个部门?”
“好像便衣之类的。”
“等一下。”
我等着。过了一会儿,那混浊的男声回来了,“开什么玩笑?我们的名册上没有德·索托。你是?”
我挂上电话,喝完咖啡,拨到金斯利的办公室。井井有条且冷静无比的阿德里安娜小姐说他才进来,立刻就帮我把电话接通。
“嘿,”崭新的一天刚开始,他洪亮有力地说,“你在旅馆发现了什么?”
“她去过,还好。克里斯在那里跟她碰面。我没做什么提示,透露消息给我的服务员带他进去的,他们一起吃晚餐,然后乘出租车去火车站。”
“嗯,我该料到他在撒谎,我有印象,当我告诉他那封埃尔帕索打来的电报时,他很惊讶。我记得很清楚。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今早有个警察来找我,很平常的例行公事,警告我没通知他不准离镇。他想知道我干吗去狮角。我没讲。他根本不知道有巴顿这个人,显然巴顿没告诉别人。”
“巴顿会尽可能地把这件事处理好。你昨晚干吗问我一个名字,哈维兰德什么的?”
我简单地说了一下,关于穆里尔·切斯的车与衣服被发现一事。
“这对比尔不妙。我知道浣熊湖,但我从没想到去用那个老木头仓库,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那个仓库。这不但不妙,而且好像是预谋的。”
“我不同意。如果他对那地方非常熟,他根本不必花时间去想一个可以隐藏的地方。要走远对他很困难。”
“也许吧,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
“当然是再去找克里斯。”
他同意这么做,又说:“这悲剧跟我们不相干,是不是?”
“除非你太太知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听着,马洛,我理解你们侦探的本能直觉,把发生的事都串在一起,但别让它牵着你走得太远了。世上的事根本不是那样的——至少我认为不是那样的。你最好把切斯家的事丢给警方,把脑筋用在我们金斯利家的事情上。”
“好的。”
“我不是要发号施令。”
我爽快地笑了,说了声再见,就挂上了电话。我穿好衣服,到地下室取车,然后再度驶往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