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09-12 14:06:31

离那扇门三百码的地方有一条道,上面落满去年秋季留下的褐色橡树叶,绕过一块圆形花岗岩,路就消失了。我沿着小路往前开,在裸露的石头路上磕磕碰碰地行驶了五六十英尺,绕过一棵树,把车头掉头面向来时的路。我熄灭车灯、关了引擎,坐在那里等。

过了半小时,没抽烟就觉得时间特别漫长。不久我听见有汽车发动引擎,声音越来越响,白色的车头灯光从我底下的路上经过。声音渐远渐无,但一缕尘土的干燥气息仍在空气中飘了好一会儿。

我下车,走回那扇门,来到比尔的木屋。这次我用力推开弹簧窗,再度爬进屋,站在屋里,用手电筒照到桌子上的灯。我把灯打开,倾听了一下,没有动静,便进到厨房,打开悬挂在水槽上方的一盏电灯。

烤炉旁的木箱里,整齐地堆放了一堆劈好的木柴。水槽里没有脏碟子,炉子上也没有发出异味的锅子。可见无论寂寞与否,比尔·切斯总是把屋子收拾得井然有序。厨房的一扇门开向卧室,从那里有一扇很的门开向一间小浴室,从簇新的隔音板来看,这显然是新近加建的。浴室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一个松木柜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圆镜。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锡制的垃圾桶。床的两侧各有一张椭圆形地毯。墙上钉着比尔从《国家地理》杂志找来的战争地图。梳妆台上铺着饰有红白荷叶边的桌布,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我开始查察那些抽屉。一个装着各式各样亮闪闪珠宝饰物的仿皮首饰盒还在那里。还有一些女人经常用于脸、指甲、眉毛的东西,在我看来真是太多了,不过只是我的猜测。柜子抽屉里男女的衣服都有,但都不多。其中有一件比尔的很鲜艳的格子衬衫。在角落里一叠蓝色卫生纸下我发现一件醒目的东西。一件镶有蕾丝边的桃色丝质内衣,似乎是全新的。这年头,头脑正常的女人是不会丢下丝质内衣不带走的。

这对比尔·切斯很不利,不知道巴顿怎么想。我回到厨房,搜索水槽旁与上面开放的架子,里面都是家中常用的瓶瓶罐罐。装细砂糖的褐色方盒子撕开了一角。巴顿应该清理过撒出来的糖。糖盒的旁边放着盐、硼砂、苏打粉、玉米粉、黑糖等。可能会有东西藏在其中。

那脚链少了一截,因此它剩下的两头不能吻合。

我闭上眼睛,用手指随意摸索着,摸到苏打粉盒子时停住了。我从木柜后面拿出一张报纸,铺平,倒出苏打粉。用汤匙在里面搅着。粉还真多,但仅仅是一堆粉而已。我把它装回罐子,又用同样的方法试了硼砂,没有。第三次,试玉米粉,细如尘埃,很多,但仍然只是玉米粉而已。

远方的脚步声使我愣了一下。我伸手熄了灯,闪躲回客厅,伸手到桌灯开关。当然太迟了,没有用了。脚步声又响起,很轻,小心翼翼的,让我感到后背发凉。

我左手拿着手电筒,在黑暗中等着。寂静而漫长的两分钟过去了,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不可能是巴顿。他会直接过来打开门让我滚蛋。那小心谨慎的脚步似乎朝这边来了,走几步,停一会儿,再走几步,又停一会儿。我溜到门那边,无声地转动门把手,突然开门,手电筒直照出去。

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出现在我的眼前,接着一跃,然后响起蹄子奔跑退回树林的声音。来不过是一只好奇的鹿。

我关上门,用手电筒照着回到厨房。那一小束圆圆的光照在细砂糖的方盒子上。

我打开灯,把方盒朝下倒在报纸上。

看来巴顿找得不够仔细。偶然发现一样东西他就以为完事儿了,没注意应该还有别的。

另外一团白卫生纸在细白糖粉中露出来了。我抖干净,打开。里头包着一个小小的金心,只有一个女人的小指甲盖那么大。

我用汤匙把糖装回盒子,放回架子上,把报纸揉成一团丢进炉中。回到客厅,打开桌灯。灯光下,小金心背后刻着细小的字,不过不用放大镜还能看清楚。

刻的是手写体,内容是:“给米尔德里德,一九三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全心全意爱你的阿尔。”

阿尔给米尔德里德。一个叫阿尔的人给米尔德里德的。米尔德里德就是穆里尔·切斯。而穆里尔·切斯已死了——在一个叫德·索托的警察来找过她两个星期之后。

我握着那个金制的心站在那里,心里想着这与我何干。我思索着,却理不出一丝头绪。

我把那个心又用纸包起来,离开木屋,开车回到镇上。

巴顿在他办公室里打电话。门锁着,于是我等在那里。过一会儿他挂上电话,开了门。

我走进去,把卫生纸团放在柜台上,打开。

“你对那罐糖找得不够仔细。”

他看着那金制的心,看看我,走到柜台后,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廉价的放大镜,仔细看着金心的背面。他放下放大镜,皱起眉头看着我。

“应该料到你会去搜那木屋的,”他板着脸粗声粗气地说,“你该不会给我惹麻烦吧,小子?”

“你应该发现链子被剪断的两头接不上。”我告诉他。

他很不高兴地看着我,“小子,我没你那么好的眼力。”他用方而粗的指头捏了捏那颗金心,瞪着我,不说话。

我说:“如果你认为脚链会引起比尔的嫉妒,我也是这样认为——如果他看过。但我打赌他从未看过,而且从没听过米尔德里德这个人。”

巴顿慢慢地说:“看起来我好像该向这个德·索托说声抱歉,是不是?”

“如果再见到他的话。”

他又两眼空洞地瞪着我,我也直视着他,“先别告诉我,小子。让我自己来猜猜,你有了个全新的想法。”

“是的,比尔没有谋杀他老婆。”

“没有?”

“没有,她是被她过去的某个男人杀的。那家伙失去了她的消息,又找到了,发现她嫁给另一个男人,非常生气。这家伙知道这个地方——就像很多不住在这里的人一样——知道许多藏车藏衣服的地方,他怀恨在心但又善于掩饰,说服她与他一起离开。当一切准备好,纸条也写了,就勒住了她的脖子,他就是来干掉她的。然后把她沉进湖里,自己一走了之。你觉得这个推断如何?”

“呃,”他想了想说,“你不觉得事情被搞得太复杂了吗?但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什么都有可能。”

“等你不喜欢这个想法了,再告诉我,我还有别的呢。”

“你他妈的肯定会有的。”自从认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

我道过晚安走了出去,让他像个挖树根的农夫一样在那里费神劳心地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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