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作者:(英)约瑟芬·铁伊    更新时间:2013-09-11 10:20:52

“怎么样,”玛塔进来的时候说,“你对我的卷毛羔羊有何评价?”

“你真是太好了,帮我找到他。”

“根本不必找,他一直在我旁边打转。他实际上可以说是住在剧院。《乘风破浪》这出戏他可能已经看了五遍;他不是待在亚特兰塔的更衣室里就是站在外面。我真希望他们结婚,这样就不会那么常看到他。他们甚至没有同居,你知道。纯洁无瑕。”她把她女演员式的惯有声音降低那么一会儿然后说:“他们在一起时十分甜蜜,有的时候他们不像恋人倒像双胞胎。他们对彼此全然的信任;双方互相依赖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个体。就我所见,他们从不吵架──甚至没有争执。正如我所说,纯洁无瑕。这是布兰特带给你的吗?”

她用手指头怀疑地拨了一下奥利芬特的那本厚书。

“是的,他把它放在门房那儿。”

“看起来非常难以消化。”

“让人缺乏胃口,应该这么说。不过一旦你狼吞虎咽之后,是很容易消化的。让学生读的历史,写得钜细靡遗。”

“呕!”

“至少我发现备受尊崇的汤玛斯.摩尔爵士从哪儿听来理查的事了。”

“是吗?哪儿?”

“从一个叫约翰.莫顿的人。”

“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不过那是我们无知。”

“他是谁?”

“他是亨利七世时的坎特伯里大主教,理查的死对头。”

如果玛塔会吹口哨的话,她此时一定会用口哨来表达。

“原来那儿就是消息来源啊!”她说。

“那儿就是消息来源,而且后来有关于理查的种种说法都源自那儿。根据那个故事,神圣的摩尔写出他的历史,根据那个故事莎士比亚塑出他的性格。”

“所以这是恨理查的人的版本。我倒不知道。为什么神圣的汤玛斯爵士提到莫顿的说法比别人多?”

“不管谁的说法,都是都铎的版本。至于他提到莫顿,看来是因为他小时候曾在莫顿家里待过。莫顿是『当时在场的人,所以写下目击者的说法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讯息应该是第一手的。”

玛塔用她的手指又戳了奥利芬特一下。“写这本沉闷厚重的书的史学家知道那是有偏见的版本吗?”

“奥利芬特?只有暗示。老实说,他自己对理查也相当困惑。在同一页中,他既说理查是杰出的管理者和将领,声誉卓著,沉着稳重,生活优裕,和伍德维尔家那些傲慢的人(皇后的亲戚)比起来要受欢迎得多;却又说理查『全然的狂妄自大,为了保卫到手的王冠不惜掀起腥风雨』。在某一页他勉强提到:不过有一些理由让我们觉得他不是完全泯灭良知。”下一页就写到摩尔对理查的描述,一个为他自己的行为深受折磨、难以入睡的人等等。”

“那么你那沉闷厚重的奥利芬特比较喜欢红玫瑰了?”

“喔,我不认为。我认为他并没有故意去偏兰开斯特。不过现在我想起他的确对亨利七世的篡位十分容忍。我不记得他在哪儿曾露骨地表示过亨利没有资格继承王位。”

“那谁把他推上去的?我是指亨利。”

“兰开斯特家剩下的和伍德维尔家傲慢的那些人支持的,我猜,还有全国因为男孩被杀而掀起的激愤。很明显的,任何有一点点兰开斯特血绿的人都会这么做。亨利本身又够精明,把讨伐暴君当作他夺取王位的口号,而先避谈他的兰开斯特血统。他的母亲是爱德华三世三儿子的私生子的继承人。”

“关于亨利七世我只知道他有钱得不得了而且苛刻得不得了。你知道在可爱的凯普林(译注:英国作家,专写英国宫廷故事)故事中,他封一名工匠为骑士,不是因为他技艺超群,而是这人帮他省了把书卷起来的麻烦?”

“用挂毯后面生锈的剑。你一定是少数知道他们这则凯普林故事的女人。”

“喔,我在很多方面都是个杰出的女人。所以和以前比起来你对理查并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没有,我和库斯伯.奥利芬特爵士一样的困惑,祝福他。不同的是,我知道我自己很困惑但他看来并不知道这一点。”

“你和我的卷毛羔羊常碰面吗?”

“自他第一次来看我之后就没再见过,那是三天前的事了。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后悔答应我了。”

“喔,不。我肯定不会。忠实是他的信念和教条。”

“就像理查。”

“理查?”

“他的座右铭是『忠贞不二』。”

这时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在葛兰特请他进来之后,出现在门口的是布兰特.卡拉定,像往常一样身上穿著松垮垮的外套。

“喔!看来我打扰了。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哈洛德小姐。我在走廊上碰到自由女神像,她以为你独自在房里,葛兰特先生。”

葛兰特马上就知道他所说的自由女神像是指谁。玛塔说她正要走,而且最近布兰特可要比她受欢迎多了。她要让他们俩好好的寻找一个杀人犯的灵魂,不要打扰他们。

布兰特礼貌地将她送到门口,然后日来坐在访客椅上。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做英国打扮的人,在女士离桌之后再坐回自己的位子一样。葛兰特想,即使是这个迷恋女人的美国人,潜意识里还是只有单身男人在一起时才轻松自在。当布兰特问到他奥利芬特的书看得怎样时他说,他发现库斯伯爵士的头脑非常清楚。

“我还附带地发现了谁是猫谁是老鼠。他们全是这个王国里人人敬重的骑士:威廉.凯兹比和理查.瑞特克里夫。凯兹比是下议院的发言人,而瑞特克里夫是苏格兰和平委员会的委员。奇怪的是这些好好的字眼怎么会变成政治打油诗的?野猪当然是指理查啰,白猪公。你常去我们的英国酒吧吗?”

“当然,那是我觉得你们做得比我们好的事情之一。”

“看在啤酒的份上,你会原谅我们对所谓的猪公追根究柢吧。”

“没到原谅的程度,不过可以打个折扣,可以这么说吗?”

“你真是宽宏大量。那么还有事情你得打折扣的。你说理查恨他哥哥俊美而他却是个驼背,不过据库斯伯爵士说,驼背的事情是个谜,萎缩的手臂也是。看来他并没有明显的残缺。至少并不重要。他的左肩比右肩低,就那么多。你找出谁是当时的历史家了吗?”

“一个都没有。”

“全都没有?”

“就你的定义来说没有。的确有作家是理查那个时候的,但是他们都写于理查死后。为都铎而写。这样就不能算了。有本拉丁文的好象僧侣写的编年史是当时写的,不过我还没能拿到。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关于理查三世的种种其实并不是汤玛斯.摩尔写的,而是因为这些手稿在他的个人对象中被发现。那是未完成的版本,结果却在其它地方以完成的样子出现。”

“这样啊!”葛兰特对此颇有兴趣,“你是说那是摩尔拥有的手稿?”

“是的,手写稿,在他三十五岁左右写的。在那时候,印刷术普及之前,书用手写是很平常的事。”

“是的,所以如果他是从约翰.莫顿那儿得到关于理查的说法,这玩意儿很可能根本就是莫顿写的。”

“没错。”

“那就难怪这种说法会缺乏感性。像莫顿那样的钻营小人对背地里说人坏话是一点儿也不会脸红的。你知道莫顿吗?”

“不知道。”

“他本是律师后来成为神职人员,是有史以来最会两边倒的墙头草。他选兰开斯特那边站直到爱德华四世明显的占了优势。然后他向约克那边示好而爱德华让他当上伊利主教。天知道还给了他多少教区。但当理查继任后他最先发难支持伍德维尔家人,然后又支持亨利.都铎,最后戴上主教帽当上亨利七世的大主教──”

“等一下!”男孩感兴趣地说,“我当然知道莫顿,亨利的最佳酷吏。而且我刚想到一个理由让他可能早在男孩被谋杀前就恨理查了。”

“是吗?”

“路易十一给了爱德华一笔金额庞大的贿赂,以不光荣的方式换取法国的和平。理查为此非常生气──这真是件下流的事──而拒绝参与。包括推掉一笔钜额贿款。但莫顿却很想要这个交易和这笔钱。事实上他还从路易那儿领年金,那是一笔为数不小的年金,一年两千克郎(译注:英国古币值,昔时值五先令)。我想理查的坦率直言好听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是对一个嗜财如命的人。”

“的确,我想不会好听。”

“所以莫顿一定不会喜欢极端拘谨的理查,尤其跟随和的爱德华比较起来。所以他就算根本没有谋杀,他也会站在伍德维尔那边。”

“关于谋杀──”男孩说;然后顿了一下。

“怎么?”

“关于谋杀──那两个孩子的谋杀──你会不会奇怪没有人提到?”

“怎么说没有人提到呢?”

“过去三天,我一直在看当时的文件、信啊,有的没有的。没有一样东西提到这件事。”

“也许他们害怕提到。那是一个谨慎点准没错的时代。”

“是的,但是让我告诉你一件更奇怪的事。你知道在包斯渥一役后,亨利判理查死刑,但是在国会之前,我是说,他指控理查残暴、独裁,却提都没提到谋杀的事。”

“什么?”葛兰特大吃一惊。

“是的,吃惊吧。”

“你确定?”

“很确定。”

“但是亨利离开包斯渥抵达伦敦时,马上就掌控了伦敦塔。如果男孩失踪他不马上将这事公诸于世是不可思议的。这是他手上的王牌啊。”有好一会儿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麻雀在窗边大声喧闹着。“我无法理解,”他说,“他不利用男孩失踪这件事情的可能解释是什么?”

布兰特把他的长腿伸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只有一个解释,”他说,“那就是男孩根本没有失踪。”

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们看着彼此。

“喔,不,太离谱了,”葛兰特说,“一定还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理由是我们所忽略的。”

“譬如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时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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