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法因斯接着说,“我告诉过你,特里尔这个人有摆弄领带和领带别针的习惯,尤其喜欢摆弄领带别针。他这个别针像他本人一样,既引人注目,又是老式的。别针上有颗宝石,嵌在同颜色的环里,看起来就像一只眼睛。他对别针的专心致志,使我产生幻想,就仿佛他是希腊神话里的独眼巨人。不过这枚别针不但大,而且长。这使我忽然想到,他总是心神不安地整理他的别针,是因为它实际比外观还要长,长得像把匕首。”
布朗神父陷入沉思,然后点点头,问:“还想到过别的作案工具吗?”
“还有另外一种设想,”法因斯回答,“是由两个年轻的德鲁斯——我是说那两个叔伯弟兄——当中的一个提出来的。他们俩,无论是赫伯特还是哈里,个人的最初印象,都不大像是对会科学侦探工作有帮助的人。郝伯特是那种传统的典型骑兵,只关心马,再就是一心想当一名能为皇家骑兵卫队增光添彩的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关心。他的弟弟哈里却在印度警察局工作过,懂点侦察破案之类的事;当然,他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侦察的。他十分聪明,我以为有点太聪明了。我和他对凶器有过争论,这场争论引出一些新的东西。争论是从狗对特里尔狂叫开始的,他反对我的说法,他说狗充其量只会咆哮两声,不会狂吠。”
“他这话十分正确。”神父评论说。
法因斯说:“这个年轻人接着说,如果说到咆哮,他听到过诺克斯在这之前也对别人咆哮过,这些人中就有佛洛伊德秘书。我不同意他的观点,因为这次谋杀明明白白不会是两三个人干的,尤其不会是佛洛伊德干的。因为他像小学生一样的天真;而且整个事发期间,人人都一直看着他高高地栖在花园树篱上方,一头红发像红凤头鹦鹉一样显眼。
“我这个伙伴说:‘我知道这事有点不好说,但是我希望你跟我一块到花园去一会儿。我要让你看一件东西,我相信还没有别的任何人看到过。’这是发现谋杀案当天,花园还是原来的样子。双脚高梯仍然立在树篱边,就在树篱下边,我的向导停下来,从深草里拔拉出来一件东西,那是修剪树篱用的剪刀,一个剪尖上有血污。”
沉默了短暂一会儿之后。布朗神父突然问:“律师到上校家干什么?”
“他告诉我们上校请他来修改他的遗嘱。”法因斯回答,“等一下,关于遗嘱的事,还有另一件事我应该提一下。你知道,那天下午在花园凉亭里,遗嘱实际并没有签字。”
“我想是没有,”布朗神父说,“应该有两个证人。”
“律师在出事前一天来过,当时遗嘱签了字。第二天,上校又把他请来,因为老头子对一个证人有怀疑,要再落实一下。”
“证人都是谁?”布朗神父问。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消息提供人急切地回答;“证人是那个秘书佛洛伊德和瓦伦丁医生,外国外科医生或者随便说他是什么。他们两个吵了一架。我现在不得不说,这个秘书可以说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他又热情又莽撞,热情容易转变,但不幸转到好斗和胡乱猜疑方面去了。转向了不信任人。红头发人总是那么极端轻信一切,要么怀疑。有时二者并存。他不仅通晓每一件事,而且他警告每一个人都提防自己的同伴。在他对瓦伦丁医生的怀疑中,所有这些因素都必须考虑进去。但就这个案件而言,他对瓦伦丁的怀疑,却又不无道理。他说瓦伦丁并不真叫瓦伦丁。以前在别的什么地方曾经见过他,别人叫他德维隆。当然,这样一来就会使遗嘱无效。不过,他还善意地对律师解释法律对这一点是如何规定的。”
布朗神父笑了:“人们在为遗嘱作证时经常是这样。就这件事来说,这意味着按照法律,他们将得不到任何遗赠。不过瓦伦丁医生怎么说呢?可以相信,这位天下事知晓一半的秘书,对医生的名字,知道的比医生自己还多。但医生对自己的名字总还是有些说法吧。”
“瓦伦丁医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接受了挑战。瓦伦丁医生是个怪人,他的外表非常出众,但有浓郁的外国味。他年轻,总是蓄着一撮剪得方方正正的胡子。他的脸色苍白,苍白得怕人,也严肃得怕人。他的眼睛总好像在痛,仿佛该戴一副墨镜,或者他眼痛是因为头痛。不过,他很英俊。总是衣冠楚楚,高顶礼帽,黑色礼服,红色的小玫瑰花结。他的举止相当冷静、傲慢。看人的时候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让人感到窘迫。
“当他的秘书揭发他曾经改名换姓之后,他只是像个狮身人面像似地盯着秘书,浅笑一下说,他想美国人是没有名字可改的。对此,上校也急躁不安起来。他对医生发了脾气,说了最气愤的话这一切的缘故,都是由于医生自以为未来将在上校的家庭里占有一定地位。
“不过我本不应该对这些事了解过多,但由于悲剧发生那天下午的早些时候,我碰巧听到的几句话。本来我不想多提这些话,因为这些话,按照一般情况,人们是不愿意听到的。”
“我和我的两个伙伴带着那条狗向着前门走去的时候,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从声音判断,瓦伦丁医生和德鲁斯小姐躲在花园阴影里有一会儿了。在一排开着花的植物后,两人正悄悄地交谈着,话语里充满激情,有时甚至言词激动,既可以说是情人间的争吵,也可以说是情人腻语,所以没有人会去思量那些话。但是由于后来发生的不幸,使我感到有责任说出来。在他们的谈话中,不止一次地说道要杀什么人。不过,那个姑娘似乎是在恳求他不要杀某人,或者说是告知没有任何理由杀人。一位小姐对一位顺便来喝茶的人说这种话,真是太不寻常了吧。”
神父问:“你是否知道,瓦伦丁医生在秘书和上校演出了那场闹剧之后非常生气。我是说为遗嘱作证那回事。”
“根据所有人的说法,”对方回答:“医生生的气不如秘书的一半。在为遗嘱作证后,暴跳如雷走开的是秘书而不是医生。”
“说说遗嘱本身。”布朗神父说。
“上校很有钱,因此他的遗嘱至关重要。这段时间里,特里尔不会把改动的内容告诉我。但是从案发之后,说准确点是今天早上,我听说上校把大部分财产从他儿子名下转给了他女儿,只留给儿子很小一部分。其他所有人一概没份。我告诉你,我的朋友唐纳德和那个德鲁斯一样,花天酒地,放荡不羁。上校很不喜欢他这个儿子。”
“作案方法比作案动机复杂得多,”布朗神父评论道,“目前,德鲁斯小姐显然是上校死亡的即时受益人。”
“天呐,你的说话方式多么冷酷无情啊,”法因斯瞪着神又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在暗示她——”
“她是不是要嫁给这个瓦伦丁医生?”神父打断了他的问话。
“是的吧,有些人反对。”他的朋友回答,“瓦伦丁医生是个医术高明、热心的外科医生,在当地德高望重,受人敬爱。”
“热心过分的外科医生。他在用茶时间去访问那位年轻小姐时。还随身带着外科手术器械,想必会有小手术刀什么的。他医术高明,下刀一定不会错过任何要害部位。”
法因斯跳了起来,沉着脸以询问的眼光望着他,“你是在暗示他可能使用了手术刀——”
布朗神父摇摇头,“所有这些现在还只能是设想。问题不是谁干的或者用什么工具干的,而是怎么干的。我们可以想到很多可能作案的人和工具,别针啦,剪刀啦,柳叶刀啦。但是这个人怎么进的凉亭,甚至一根别针又是怎么进去的?”
他讲话的时候,沉思地凝望着天花板。但是在讲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眼睛忽然一闪,仿佛在天花板上突然见到一只奇怪的苍蝇。
“嗯,你对这个案子打算怎么办?”年轻人问,“你经验丰富,现在你要提出什么建议?”
“我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布朗神父叹口气说:“我从来没到过那地方,没接近过那些人,我提不出太多的建议。不过,你能画一张上校遇害的凉亭位置和周围环境的草图吗?”
法因斯画好之后,神父仔细地看着,然后指着一点说:“那狗在海滩惨叫之前,我想你是在这里。”
“是的。”法因斯坦然回答。
神父顿了一下说道:“眼下,你只能进行就地调查。我想,你的那位从印度警察局来的朋友,或多或少地在那里负责你们的调查工作。我应该下去看看他在怎么进行,看看他以业余侦探的方式一直在干什么。我想也许已经有了结果。不过,现在我很忙,不能下去。”
两个来客,两只脚和四只脚的,辞别离开之后,神父拿起钢笔,回到被打断了的讲道准备工作上。题目是《关于新事物》①,题目很大,不得不多次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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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关于新事物》:这是一八九一年教皇利奥十三世颁发的教皇通谕,为了调解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和教会之间的事务。
两天之后,神父正忙着同样工作的时候,那条大黑狗又蹦蹦跳跳地进了他的房间,非常热情,非常激动地张开前爪,整个儿地趴在他身上。它的主人跑着进来,不像狗那么热情但却一样地激动。不过他的激动可并不是愉快的激动,因为他的蓝眼睛快从脸上鼓出来了,而他神色急切的面容也有点苍白。
“你告诉过我,”他不来任何客套,单刀直人地说,“要我查出哈里·德鲁斯在干什么。你知道他于了什么?”
神父没有回答。年轻人用断断续续的声调接着说道:
“我告诉你他干了什么,他干掉了他自己。”
布朗神父的嘴微微启合,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一一月E只是与这个故事,与这个尘世无关的话,他在为死者的灵魂祈祷。
“你有时候神秘得让我毛骨悚然,”法因斯说,“你早已经——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
“我早就认为可能发生这种事,”布朗神父说,“所以我要你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当时我只但愿你不会去得太迟。”
“是我发现了他的尸体,”法因斯说话的声音有点粗哑,“这是我曾经见到过的最丑恶最神秘最可怕的事。我回去,又走进老花园,感到这里除了发生过的谋杀案之外,还发生了一些新的不自然的事。在通向古老的灰色花园凉亭的阴暗小路两旁,成片的蓝色花朵从树上漫天飘落下来,但是对我来说,这些蓝色花朵看起来就像是在地狱的洞穴前跳舞的蓝色幽灵,我四下张望,似乎样样东西都原封未动。但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天空的形状有些不对头。跟着我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那块命运之石总是对着海滩耸立在树篱之外,从花园可以望得到。现在命运之石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