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03

作者:(俄)莱蒙托夫    更新时间:2013-07-26 14:26:16

六月十四日

我有时会妄自菲薄,自暴自弃是否因此我也看轻了别人呢?我的心里已经不会有高尚的冲动了;我害怕在自己面前丢丑。换换别人处于我的境地,肯定会把soncoeuretsafortune(法语:手和心。)给郡主的;可是结婚一词压在我的头上就显得法力无边,分外森严:不管我对一个女人爱得多么如火如荼,如果她让我稍有察觉,说我应该同她结婚,那么爱情也就会消失殆尽!我的心就会变得冷若铁石,无论什么都难以使它温暖如初。牺牲一切我都在所不惜,唯有这一点决不放弃;我愿二十次赌上自己的生命,以至自己的荣誉但是不会出卖自己的自由。我为什么把它看得这么重?它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在培育何种志向?我对未来期待什么?说真的,一无所求。这是一种生来俱有的恐惧,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要知道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不由分说,下意识地就害怕蜘蛛。蟑螂。老鼠承认吗?当我还是一个幼童时,我母亲让一个老太婆替我算了一卦;她算定我要死在狠心妻子手上;这一卦当时可把我给惊呆了;我心里便对结婚萌发了一种难以克服的厌恶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使我相信,她的占卜一准应验;我至少要想方设法,让它应验得尽量晚些。

六月十五日

昨天这里来了一位魔术师,姓亚普菲尔巴乌姆。餐馆的大门上贴了一张长长的海报,敬告万分可敬的观众们,闻名遐尔。技艺超群的魔术家。化学家和光学家,将于今晚八点钟,在贵族俱乐部(即饭店)大厅荣幸进行精湛演出;每张票价为两卢布半。

大家都准备去一睹这位技艺超群的魔术家的表演;甚至里戈夫斯卡娅公爵夫人也搞了一张票,别看她的女儿还在病中。

今天午饭后,我曾走过维拉的窗下;她独自一人站在凉台上;一张字条落到我的脚前。

今晚九点多钟,走大楼梯来我这里;我丈夫去皮亚季戈尔斯克了,明天早上才回来。我身边的人和女佣人都不会在家:我给他们全分了票,公爵夫人身边的人也都分了。我等着你;你一定来。

"啊哈!"我想,"终究还是如了我的愿。"

八点钟;我去看魔术家表演。眼看都九点了观众才算到齐;演出随即开始。在后排的座椅上我认出了维拉和公爵夫人的随从与佣人。所有该来的人全都来了。葛鲁希尼茨基戴着长柄眼镜坐在头一排。每当魔术师需要手帕。手表。戒指及其它什么东西时,总是找他去要。

葛鲁希尼茨基见面和我不打招呼已有多日,今天两次看我时目光都十分粗野。到了我们不得不算账的那一天,这一切他都该记在心上。

将近十点,我起身走出俱乐部。

外面一片漆黑,以至伸手不见五指。沉重。清冷的乌云横在周围大山的峰峦上:唯有渐渐停熄的风,间或轻摇饭店四周的杨树梢头发出哗哗的响声;饭店窗外聚集着成群的人。我从山上下来,折进公爵夫人家的大门后加快了脚步。突然感到身后有人跟着。我停下来,看了看四周。黑暗之中什么也分辨不清;不过为了小心行事,我还是假装散步,围着公寓绕道而行。走过郡主窗下时,我又一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个人身裹军大衣,快步跑过我的身边。这使我心中万分紧张;不过我还是偷偷溜上了台阶,匆匆跑上了漆黑的楼梯。门开了;一只小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谁也没有看到你吗?"维拉凑到我跟前,低声说。

"谁也没看到!"

"现在你相信我爱你吗?我久久徘徊不定,我久久左右为难可你却拿我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她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两臂冷若寒冰。责备。吃醋。抱怨开始了,她要求我对她说的那些东西都得承认,说她会服服贴贴忍受着我的背叛的,因为只要我幸福她就心满意足了。对这我不尽相信,然而仍以赌咒发誓。慷慨许诺,等等来安慰她。

"那你不跟梅丽结婚啦?不爱她啦?可她却以为你知道吗,她爱你爱得发疯,好可怜呀!"

夜里两点,我打开了窗子,把两条肩巾往一起一系,抱住柱子就从上面的凉台到了下面的凉台上。郡主房里灯还亮着。不知什么东西神差鬼使,让我走到那扇窗下。窗帷并未拉严,所以我好奇的目光可以瞟见她房间的深处。梅丽两臂交叠在膝头上,坐在自己床上;一头浓发缩在一顶做工精巧的花边睡帽里;一条鲜红的大围巾搭着她白皙的双肩;两只娇美的小脚儿隐藏在夹杂七种颜色的波斯便鞋里。她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面前小桌上的那本书虽已翻开,但是她的两只眼睛直直的,充满了一言难尽的忧伤,似乎上百次地在这同一页上匆匆溜过,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却在万里之外

恰在这时,不知谁在树丛后晃了一下。我纵身从凉台跳到下面的草皮上。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哈哈!"一个粗野的声音说,"落网了!我让你深更半夜给我会郡主去!"

"抓紧他!"另一个跳出旮旯儿的人叫道。

这两个人是葛鲁希尼茨基和龙骑兵上尉。

我朝后者头上打了一拳,把他撂在地上,窜进了树丛。公园地处我们公寓对面山坡上,里面的条条小道我都了如指掌。

"闹贼了!来人呀!"他们大声吆喝道;传来一声枪响;一个正在冒烟的填弹塞几乎落到了我的脚上。

一分钟后我已回到自己房中,脱衣躺到了床上。我的随从刚刚锁好大门,葛鲁希尼茨基和上尉就在门上敲起来。

"毕巧林!您睡了?在家吗?"上尉高声叫道。

"睡下了,"我气哼哼地答道。

"起来吧!闹贼了切尔克斯人来了"

"我在流清水鼻涕。"我回答说,"怕是感冒了。"

他们走了。我何必答应他们呢:不然的话他们还会在公园再费它个把钟头搜我的。这时响起了惊心动魄的警报声。要塞里的一个哥萨克飞驰而来。处处不得安宁,人人风风火火;开始在四面八方,角角落落的树丛中寻找切尔克斯人,不用说,结果一无所获。然而很多人想必仍然坚信不疑,假若警备队表现得更加英勇和果断,那么少说也有一二十个盗贼给撂在地上,难以生还了。

六月十六日

今天清晨起来,切尔克斯人夜袭成了矿泉井池边人们闲谈的唯一的话题。喝完规定杯数的纳尔赞矿泉水后,沿着长长的椴树林荫道成十来次地往返走动时,我碰上了刚从皮亚季戈尔斯克回来的维拉的丈夫。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就到饭店去吃早饭;他为妻子提心吊胆,焦躁不安。"昨天夜里她该是多么担惊受怕呀!"他说,"怎么偏偏我不在时出这事。"我们在通往角落那个房间的门口坐下用早餐,里面有十来个年轻人,葛鲁希尼茨基是其中之一。命运再次给我提供机会,使我可以偷听到一次可以决定他的成败荣辱的谈话。他看不到我,所以,照理说,我不能疑心他是事先安排好的;但这只能在我心目中加重他的罪过。

"难道说这真是一帮切尔克斯人?"有人说,"有谁看见他们没有?"

"我从头儿到尾给你们讲讲这件事,"葛鲁希尼茨基答道,"不过请别把我给出卖了;是这么一回事:昨天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我不给你们点出,来找我,说晚上九点多钟,有个人偷偷摸摸进公寓找里戈夫斯卡娅一家。应该强调的一点是,公爵夫人当时在这里,而郡主却在家里。这样我就和那一位去了窗下,想坐待那个交好运的家伙。"

老实说,我吓坏了,尽管和我交谈的人为吃自己的早餐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万一葛鲁希尼茨基猜到了昨夜实情的话,我的交谈者就会听出一些足以使他不快的东西;可是昨夜他醋劲大发,心烦意乱之中就没有识破真相。

"你们要知道,"葛鲁希尼茨基接着说,"我们去时,随身带的是枝装有空弹夹的枪,只是为了吓吓而已。在公园我们等到两点。终于天晓得他从哪里冒了出来,只是没有从窗户钻出,因为窗户没有打开,想必是从圆柱后面那扇玻璃门中出来的,终于,听我说,我们看到,一个人从凉台上下来了这算什么郡主呀?啊?嘿,我算服了,莫斯科的小姐哟!出了这种事后还能信什么呢?我们想把他抓起来,可是他挣脱了,并且像只兔子似地跑进了树丛中;我立即朝他开了一枪。

"你们不相信呀?"他继续说,"我向你们做出诚实的。庄重的保证,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且,看来我得点出这位先生的大名,以资佐证了。"

"说吧,说吧,他是谁呀?"四下响成了一片。

"毕巧林。"葛鲁希尼茨基回答说。

此时此刻他抬头一看我在门口站在他的对面;他满脸红得吓人。我走到他跟前,语调缓慢,清晰无误地说:

"我万分遗憾,在您已做出诚实的保证,来证实最为伤天害理的诽谤之后我突然进来了。我的出现想必不至于使您显得分外地卑鄙无耻吧。"

葛鲁希尼茨基霍然离座,想发雷霆之怒。

"敬请海涵,"我继续以同一种语调说,"请您立即收回自己那一席话;您心中一清二楚,这是一派胡言。我不认为一个女人因为对您光彩照人的高尚品德视而不见,应该引起您如此残忍的报复。敬请三思:执迷不悟,固执己见,您将丧失保全品格高尚的人的名誉权,还要冒着生命危险。"

葛鲁希尼茨基站在我的面前,两眼瞅地,心乱如麻。但是良心与面子之间的斗争是短暂的。坐在他身边的龙骑兵上尉用肘捅了他一下;他一激灵,眼也不抬,匆匆回答说:

"慈悲为怀的先生,我嘴上说的,正是心中想的,而且敢于重说一遍我不惧怕您的威胁,您可使尽招数,我都奉陪到底。"

"您已把话说尽说绝了,"我冷若冰霜地回答,并拉起龙骑兵上尉的胳膊走到屋外。

"有何贵干?"上尉问。

"您身为葛鲁希尼茨基的挚友想必也将是他的决斗保人?"

上尉十分郑重其事地躬了下身子。

"让您说对了,"他答道,"我甚至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因为他所受到侮辱也事关本人清白:昨夜是本人与他同行。"他挺挺自己微微驼背的身子,做了这一补充。

"啊!这么说,我笨手笨脚,没轻没重的那一拳是打到您的头上了?"

他的脸一阵黄,一阵青;埋在心底的愤懑一下溢于颜面。

"我今天就将荣幸委托我的决斗保人前去见您,"我彬彬有礼地躬身作别,而且装出对他的暴怒若无其事一样补充说。

在饭店的台阶上我遇到了维拉的丈夫。看来他是在那里等我。

他怀着欣喜若狂的心情,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情怀高尚的年轻人!"他眼里噙着泪水说,"一切我全部听到了。这种禽兽不如的坏蛋!忘恩负义之徒!出了这种事后,还敢让他们进入体体面面的人家么!感谢上帝,我家没有女儿!但是您为她而不顾生死的那个女子定会报答您的。终究有一天您会相信,我绝对不会信口雌黄,"他继续说道,"我也是打年轻时候走过来了的,而且在部队里面干过:所以我知道,对这类事不该干预。再见吧。"

真是一个可怜虫!为他没有女儿而高兴

我径直地去找魏尔纳,碰上他正好在家,就把前前后后的事统统告诉了他我与维拉。与郡主的关系,我偷听到的那席谈话,和我从中得知这几位先生要迫使我以空弹决斗来耍弄我的企图。但是现在事情越过了耍弄的界限:他们想必对这样的收场是始料不及的。

大夫同意作为我的决斗保人;我把一些有关决斗条件的规则交给了他;他应当力求此事办得尽量保密,因为尽管我随时都准备险遭不测,然而我却丝毫无意将此生的前程毁之殆尽。

随后我回到家里。过了一个钟头,大夫已考察归来。

"串通一气来对付您的阴谋确实有,"他说,"在葛鲁希尼茨基那里我看到了龙骑兵上尉,还有另外一位先生,他的姓氏没记住。我在前厅停了片刻来脱套鞋。他们正在那里吵吵嚷嚷,争得不可开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葛鲁希尼茨基说:'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侮辱了我;那完全是另一回事,'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上尉答道,'一切由我承担。我曾担任过五场决斗的保人,所以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事情的方方面面我都成竹在胸,只求你别节外生枝。吓他一下有什么不好。但是,除非万不得已,何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呢?,就在这时我冷不防进去了。他们突然鸦雀无声。我们的谈判持续的时间相当长;最终我们做出如下决定:距此五俄里左右,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他们明晨四时到那里去,我们比他们晚半个钟头;你们双方对射将距六步葛鲁希尼茨基本人要求这样。死者白死,把账计在切尔克斯盗匪名下。现在该谈谈我的疑心了:他们,即那两位决斗保人,大概多少改变了一下原来的算计,有意识给葛鲁希尼茨基的手枪中装上子弹。这多少有点谋杀的意思,但是战争时期,尤其亚细亚战争中,照理是兵不厌诈的;看来,只有葛鲁希尼茨基比他的同伙高尚一些。您意下如何?我们是不是应该向他们挑明,说我们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用心呢?"

"无论如何也不要那样,大夫!您就安之若素吧,我不会让他们得手的。"

"您如何打算?"

"这是我的秘密。"

"小心别让他们得逞要知道相距六步呀!"

"大夫,我明天四点等您;马会备好的再见。"

我把自己反锁在自己房间里,一直在家呆到黄昏。随从来让我去公爵夫人家,我吩咐他去回话,就说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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