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不许你这么讲弟弟!”妈妈气喘吁吁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我生的儿子我知道。振新不会出去胡闹,也不会去干坏事。他是为我才吃尽苦头跑出去弄药的。你没见他累得脸也瘦了,眼睛也眍进去了?振新,我的乖儿子,快把药拿过来,姆妈要吃。”
振新高兴地“嗳”了一声,乐颠颠就去拿药。阿莲急得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又是咬牙又是蹙眉,简直不知怎么办好。她真怕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让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妈妈送了性命。可这话又不敢讲:“姆妈呀,吃下去就吐不出来了。万一有什么问题,后悔也来不及了。”
“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妈妈一边说一边从振新手里接过了药杯,“这是振新对姆妈的爱,对姆妈的孝,怎么会有问题呢?儿子,你说是不是?”
振新两眼饱含着泪花,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点头:“姆妈,你吃吧,吃——”
妈妈端着杯子,扭过头来望望床前的一对儿女,还带着几分调皮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对孩子们的爸爸常爱做的那样。阿莲从未见过母亲有这样迷人的神态,感到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阴影在笼罩下来。她恐惧地想要上去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妈妈仰起脖子,开始努力吞咽那深褐色的液汁。阿莲反而愣住了——妈妈的动作带着一种庄严的意味,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屏息敛气,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振新也非常紧张在注视着妈妈。他在心里为妈妈“加油”,祈祷妈妈顺利地喝下这一杯。但是可怕的癌肿在妈妈的食道里作祟,一阵剧烈的反呕使喝下去的药至少有一半吐了出来。姐弟俩扑上去替妈妈捶背、揉胸,这也无济于事,一阵又一阵的干呕使妈妈身体抽搐,脸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最后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两只枯瘦的手撑在床沿上,大口地喘着气。阿莲想扶她躺下去,可是振新又端来了一杯药:“妈妈,你吃,你再吃——吴奶奶说,她的药吐出来也不要紧,即使吐出来一些,药力也已经发挥了。你再坚持吃,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阿莲狠狠瞪了振新一眼:“姆妈难受得这个样子,还要她吃!”
“不,我要吃,我要吃的。”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有这么个好儿子,死了……也瞑目了。哪怕毒药……我也吃;不要说治病的……药了。振新,给我,把药给我!”
振新端着杯子的手突然发抖了,泪水刷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他没有把药杯递给妈妈,而是非常小心地坐到了妈妈的身边,伸出一条手臂,很温柔地搂住了妈妈的肩膀,让妈妈靠在他的怀抱里,然后像喂孩子一样把药喂到妈妈的嘴边:“姆妈,不要急,我们慢慢来,先来一小口,对,就这样……啊,好极了!再来,我们再来一口……哇,真棒!好姆妈,你真了不起……”
虽然缓慢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但是奇迹出现了——妈妈把那一杯药喝得精光,一滴也没剩下。
现在振新扶妈妈躺下,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汗,把嘴角边的一点药痕也擦得干干净净。妈妈一脸幸福的疲倦,微笑地合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振新拎起书包就跑,当他奔进学校时,课间休息的铃声刚刚响过,教室里乱哄哄的正吵得热闹。不过,当他一露脸,突然又鸦雀无声了。
这样的突变显然跟他有关,但他沉浸在一种喜悦中,竟没有在意。他只是庆幸自己上午还能再上两节课。另外,他奇怪文静怎么不在?他和文静一同乘早班车从西丘赶回来的。文静下了车就直奔学校了,即使赶不上早自习,那么第一节课也不至于迟到啊!
文静在课间休息时被江老师喊去谈话了。
文静一离开,陆漪就一脸神秘地四下顾盼:“你们晓得江老师为什么找她去谈话吗?”
当然没人晓得,因为谁也不是江老师那个秀气的头脑里面的脑细胞。但是这个问题是多么引人入胜,没有人不想知道。所以陆漪一下子就被包围起来了:“陆漪,为什么?”“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昨天晚上她失踪了!”陆漪出语惊人,“你们不要这么盯着我好不好?失踪的是文静,不是我。知道失踪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一夜没回家……”
说到这儿她突然咬住了舌头,因为王睿正气乎乎地瞪着她。昨天晚上,文静的妈妈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知道文静去哪儿了。她提供了两条线索:一是顾振新;二是王睿。结果她料事如神,振新也不在家,这说明了他们在一起。王睿在文静的爸爸妈妈面前一脸无辜,却因此也知道了振新和文静同时失踪!
陆漪明白王睿的目光,那是制止她说下去。想不到王睿还这么护着文静。人家跟顾振新好成这样了,你还执迷不悟!
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陆漪故意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轻松地晃晃脑袋:“同学们同学们,请注意一下你们的周围,看今天谁没来上课?”
这是一个太简单的问题了,愚顽如大宝也一目了然:“顾振新!”“顾振新没来上课。”“他又去哪儿了?难道昨晚他和文静在一起?”
“关于这个问题——”陆漪的脸像卡通片一样迅速变幻出一副深奥莫测的表情:“可以请教我们班长。”
“陆漪,在什么也没有搞清楚以前不要乱说,不要幸灾乐祸好不好?”班长忍无可忍地发作了。但是被好奇心驱使的同学们并没有注意到他那难看的脸色,依然团团围住了他:“昨晚他们去哪里了?”“大班长,开个新闻发布会嘛。”
“无可奉告!”
班长的脸像块铁板,全不见平时那种俊朗的模样,举止也不洒脱了。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什么。只有陆漪心里是明白的——越是明白越是恼恨:想想自己多少次收敛了任性,尽力表现出温柔,可人家在乎的还是文静!
“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陆漪嘴噘得老高,在一旁嘀咕。
“难道你这么做是好心?”班长一点没有风度地反唇相讥。
“你……”陆漪又委屈又心酸,眼眶里几乎要滴下眼泪了。幸亏大宝傻乎乎地插了一句:“什么叫狗咬吕洞宾?谁是狗?谁是吕洞宾?”
要说大宝傻,也许还小瞧了他。他挨在陆漪身边轻轻地问,一副纯粹认真的求知模样,并没有惊动别人,倒惹得陆漪“卟”地笑出声来:“这么简单的成语也不懂,你白吃饭了。”
陆漪正要对大宝开讲这个成语典故,顾振新出现了。不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响了。
其实,这一天最难熬的要数王睿。直到放学回到家里,他还在书桌前枯坐了很久,最后忍不住打开电脑,给网友发了一份电子邮件。
猎户座:
请为我指点迷津。我觉得活着真累,累极了。所有的功课我都必须保持领先;我要装大方、装潇洒,还要扮酷。我不能向我喜欢的女孩献殷勤,也不能对我不喜欢的女孩说“不”。可是我为什么必须一切正确?我也想做一个率性的男孩,想做一个性情中人,在生气的时候生气,在妒嫉的时候妒嫉。
静等你的回音。
天鹰座
“猎户座”并不是他唯一的网友,但却是最默契,最善解人意和具有大家风范的一位。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是他们经常在网上探讨关于宇宙、人生这样大的话题。发过这份邮件。他心里轻松了一些,却鬼使神差,拨通了大宝的手机:“大宝吗?大宝,你在干什么?”
“班长,呃,我在吃、吃…”大宝正在古城的姑妈家,全力以赴对付热腾腾的刚出锅的炸鸡腿。班长的声音使他受宠若惊,兴奋得直打呃。
“大宝,你上个星期天有没有回家?”
“当然回家啦,我每个星期天都回家的。告诉你,班长,这个星期天还有稀奇事呢。我听村里人说,有两个从城里来的男生和女生,手拉手在村子里转来转去,玩了整整一天。我敢担保那就是文静和顾振新。所以,陆漪说的都是真实情况。你可不要瞎怪她噢……班长,班长你听见没有?”
“我听着呢!大宝,你也听着,下星期天,当一回福尔摩斯怎么样?”
“福……怎么当?”
“跟着手拉手的男孩和女孩,看他们都在干什么,如果他们再去西丘的话。”
“明白了,班长,你看我的!”
“不过,要保密。”
“当然保密,我对任何人都不说。你放心好了。”大宝信誓旦旦地关掉手机,觉得今天鸡腿的味道真是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