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戏子的话使同桌的人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和戏谑,可是当梅特罗比乌斯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的时侯,一连串的笑谑和刻毒话一直伴送他到酒店的门槛旁。
“你到恺夏家去吃饭,很好!”坐在他旁边的人在他后面叫道。
“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他的舌头已经割掉了!”另一个人叫道。
“不,割掉的不是舌头而是他的脚,瞧,他摇晃得多么厉害啊!”
“梅特罗比乌斯,不要跳舞,你不是在舞台上啊!”
“一直走,梅特罗比乌斯,你要把这儿所有的墙壁都揩干净了!”
“你的努力是白费的,这儿的老板是不会付你揩墙壁的工钱的!”
“看他那副走路的样子!好象蛇一般地弯来弯去!”
终于,梅特罗比乌斯走到了街上,一面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破衣烂……烂衫的穷光蛋!可是我……我可要到……到恺……恺夏那儿去吃晚饭……他是上流人……有……有名的大……大人物……恺……恺夏欢喜艺……艺人!……我对……卡庇托……托尔山的朱……朱庇特发誓!我怎……怎么也不……不明白,这是……怎……怎么一回事……这……这维里特恩酒……一定是搀……搀和了一些什么……这酒跟爱芙……爱芙……爱芙姬琵达的心……一般诡……诡诈!……”
这个喝醉了的老酒鬼,向那座通城区的桥走了二十来步就停了下来,一面不断地晃来晃去。他就这么站在那儿想了好几分钟,终于,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努力转过身子,朝男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他不断晃着身子,一会儿闯到左面,一会儿闯到右面,向第二座使第伯尔岛与雅尼古尔山相通的木桥走去。他穿过横贯第伯尔河的木桥,慢吞吞地插着那条通向山顶的路走去。他穿过通卡杜拉尔门的大路,继续循着山坡向上走,直到他来到一个岔路口。路在这几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岔路向右通到山顶,另一条公路向左拐弯通到苏布里齐乌斯桥旁,从那儿过桥可穿过特利盏明门到城中心去。
一到岔路口,梅特罗比乌斯的锯齿形运动就停止了:他犹豫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替自己那孤独的散步挑选哪一条路才好。梅特罗比乌斯的意图很明显:他决定利用在朱理乌斯-恺撒家开始晚餐之前的两个钟头,让新鲜空气和散步使他从那种由于过分爇心的痛饮所促成的醉态中苏醒过来。这个主意很不错,这也证明了梅特罗比乌斯还没有丧失神志,他停留在岔路上,不断地晃着他那衰弱的软绵绵的两退,用右手的食指贴着前额咕哝着说:
“朝哪一边走好呢?到山顶上去吗?那儿的空气自然要比较凉爽些……我又感到这么爇……爇得要命……但日历明明告诉我……二月是冬季的月份……唉,二月是冬季吗?让不喝采古勃酒和法烈轮酒的人……把它当作冬季吧……但是我对巴珂斯-狄奥尼西斯发誓!……这儿的空气很清新……我一定要上去……到山顶上去……可是我会在那儿看到些什么呢?……那位好心的国王努玛的陵墓……虽然……我……我可一点儿也不尊敬努玛王……因为他不欢喜喝酒……你瞧,他竟不欢喜喝酒……可是我不相信他会不欢喜喝酒……我准备对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不相信他和森林女神爱盖丽雅只……只谈些国家大事……决不会如此!……大概还夹杂着一些什么风流的事情……而且还可能喝葡萄酒……我可不要到山顶上去……我对厌这个国王……我宁愿走平地……我一定要走……”
喝得烂醉的梅特罗比乌斯这样唠唠叨叨地咕哝着,他的确非常恼恨不喝酒的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他从那条铺石板的山路上折了下来,转身向通特洛伊门的岔路走去,因为那条通山顶的路会把他引到一百年以前在山腰里发现的努玛王的陵墓旁去。
梅特罗比乌斯还是跟刚才-般以锯齿形的步伐走着,但是他的脑子里已不是那么闹哄哄的了,嘴里发出来的酒气也略微消散了一些。他面用脚在地上画着美妙的图案,一面继续攻击戒酒的行为和不喝酒的人,特别是攻击那位可怜的努玛王。一会儿他就来到暴风雨女神傅林娜的圣林。那座树林刚好处在采斯季乌斯桥和苏布里齐乌斯桥的半路上。
梅特罗比乌斯一走进树林的浓荫下,就尽情地吸足了满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接着,他向树林深处走去,找寻他所迫切需要的一个优静、沁凉的角落。他在好几条小径上乱闯,突然,他看见在树林的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圆形空地,空地上有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他就用背靠着那棵百来年的大树的树干,在野草丛中坐了下来。
“真是奇迹!”他咕哝着说。“我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暴风雨女神的圣林里,找到一块使那在我头脑中发威的暴风雨平静卞来的好地方!……凭良心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是很不错的!真的,牧人生活的吸引人,不只是诗人的幻想。牧人的生活确实美妙极了!远离了烦嚣的城市……在优静的原野中……过着快乐的隐逸生活……鲜嫩的绿草……小山羊在蹦跳……小绵羊在咩咩地叫……溪水淙淙地响……黄莺在歌唱……哈,多美的生活啊!……简直是一首牧歌!……”梅特罗比乌斯的眼皮变得愈来愈沉重,他快要被睡魔征眼了。但是,一个新的念头突然袭击了他,他立刻醒了过来,他把手指嗒的一拧,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美妙的生活,但最好小溪里流的不是晶莹沁凉的水,而是法烈轮葡萄酒!……啊,水!……这一点我可决不能同意……不,不,我绝对不能同意!叫我喝水?……几天没有酒喝我就会生相思病死的!……水!……多枯燥无味啊!……这淡而无味的饮料!”
梅特罗比乌斯在发表这些议论的时候,一会儿张开眼睛,一会儿又闹上眼睛,他的思绪混乱了,梦魔使他的神志昏迷了,可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转动着他的舌头:
“法烈轮葡萄酒,是的……那一定要好得多……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给我喝了那倒霉的维里特思葡萄酒……它使我……头昏目眩……直到现在……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我好象落到……落到一个蜂窠里了……唔……”
这时候,梅特罗比乌斯睡着了。他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怪梦,梦中的情景反映了他入睡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念头。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干燥而又贫瘠的荒野上,头上是灼爇的太阳。这太阳多厉害啊!梅特罗比乌斯爇得浑身大汗,他的喉咙干透了,他渴得很,渴得要命……他觉得胸部难受得很……他是多么的不安,多么的惊惶啊……可是,这是多好的运气!他听见了小溪的淙淙声……他向小溪跑去……他想跑得很快,可是他的脚却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溪水还是在很远的地方响。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怎么会发生这倒霉的事情的,但他知道小溪里流的是法烈轮葡萄酒……咦,奇怪得很,小溪的流水声好象是什么人在说话。梅特罗比乌斯渴得快要死了,他想喝,他老是跑了又跑,最后,他跑到了小溪旁边。但是,他刚要扑下去准备享受溪中的法烈轮葡萄酒时……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不准他喝酒。努玛王蓄着很长很长的白胡须,他的样子非常可怕;他严厉地瞅着梅特罗比乌斯,大声责骂他。这位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具有金属般的铿铿锵锵的响亮嗓音!他说了些怒气冲天的话,梅特罗比乌斯只听到一阵好象从溪中发出来的乱哄哄的吼声,……突然,溪水完全不象是法烈轮葡萄酒,它变成了鲜血!那时候,努玛王对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叱骂得更凶了,他威风凛凛地向他扑来,对他高叫道:
“你口渴!你要喝鲜血么,你这恶汉?你竟来喝你同胞的鲜血,混蛋!”
梦境变得愈来愈可怕了。梅特罗比乌斯的心难受地收缩了起来,这位老国王的严厉的叱责声把他吓坏了。他拔脚就逃,在树根上绊了一交,跌倒在地上,他终于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这-刹那,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他在什么地方,他究竟在做梦呢还是已经醒了。他柔柔眼睛,向周围看了一下,这才发觉他还是在树林里。但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月光从浓荫的间隙中射下来,驱除了黑暗。他苦苦地把思想集中起来;想清楚地回想下,但怎么也不行。他还是听见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那愤怒的声音,跟他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因此在最初的一刹那,梅特罗比乌斯还以为自己仍旧在睡觉,仍旧在继续做那个恶梦呢。但他很快地明白,他己经醒了。他开始模模糊糊地记起,他怎样走到树林里来。最后,他明白:他在梦中听到的叱责声,其实就是活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就是从离他不远的那片空地上传过来的。
“我们要以死亡对付死亡!我们宁愿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安宁而战死,决不愿为了娱乐那批压迫者而角斗倒毙!”某一个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继续把话说下去。“这批疯狂的人形野兽,象里比亚荒野上的猛虎一般渴血,他们一看到被压迫者的鲜血就觉得快乐;现在就让他们自己也拿起短剑跟我们的短剑来拚一下吧,让他们的鲜血跟我们的鲜血流在一起。让他们懂得,在奴隶、角斗士和不幸的人们胸中,也跳动着人的心。我对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所有大神起誓,他们会相信,伟大的朱庇特创造出来的人是一律平等的,太阳照耀着所有的人,土地大公无私地给所有的人带来收获,而且所有的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毫无例外地具有享受幸福和快乐的权利。”
一阵深沉有力但是微带压抑的赞叹声,回答了这番在深夜的寂静中发出来的爇烈演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明白,聚集在这儿的人显然是一批想对罗马共和国造反的家伙;而且,这个看不见的演说家的响亮声音,他觉得很熟识。
可是这是谁的声音?梅特罗比乌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在什么时候?这-切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虽然他拚命运用已经恢复的理智,竭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
无论如何,梅特罗比乌斯明白,他必须不给他们看见,不然他就会倒霉。
他轻轻地爬了几步,躲在他靠着的那棵树的粗大树干后面,然后屏住呼吸,拿出全副津神,竭力把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可以说,经过四年来顽强不屈的秘密工作,解放的曙光终于出现了呢?”另一个人发出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躁着生硬的拉丁话问。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战斗呢?”第三个用比前一个人的声音还要沙哑、低沉的声音问。
“可以开始战斗!”梅特罗比乌斯刚醒就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回答。“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
梅特罗比乌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无疑,这就是斯巴达克斯;那时梅特罗比乌斯就一下子明白了这儿所发生的事情。
“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拉文那,”斯巴达克斯说。“他去通知葛拉尼克斯,叫葛拉尼克斯把他率领的五千二百个角斗士准备好——他们是我们起义大军的第一军团。克利克萨斯,这儿的第二军团由你率领——这军团是由我们被压迫者同盟住在罗马的七千七百个盟员组成的。第三和第四军团由我和埃诺玛依率领,这两个军团是由加普亚轮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的一万名角斗士组成的。”
“两万人编成的角斗士军团!”埃诺玛依用雷一般的声音大喜若狂地吼道。“两万人!……好极了!……我对地狱里的神起誓,好极了!……我可以打赌,我们一定能够看到苏拉和马略的骄傲兵士的铠甲是怎么在背上扣住的!”
“但是现在,当我们把什么都商量妥当以后,我得要求大家:我们每一个人都得记住自己被压迫的祖国,为了我们祖国的苦难,也为了这-把我们团结起来的神圣事业,”斯巴达克斯说,“我们一定得十分小心而且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不论什么样鲁莽的行动都会使我们整个事业遭到打击。我们为了这一事业献出了整整四年的不屈不挠的艰苦工作。任何不合时宜的爆发,任何大胆但没有经过考虑的行动,在目前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五天以后,你们可以听到我们起义的第一阵行动,而且可以知道:加普亚已经落在我们起义者的手中了。虽然埃诺玛依和我首先会把我们的队伍拉到开阔的田野上,但是一有可能,我们就要对康滂尼亚的首府进行勇敢的攻击,那时候,你们在拉文那的或者在罗马的人就得集中自己的力量冲出来跟我们汇合。但是,当加普亚的起义还没有爆发,你们在外表上就得显得和平时。一样的安定和镇静。”
当斯巴达克斯说完了话,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就开始进行生气勃勃的乱哄哄的谈话。他们的人数大概是二十五个左右,这是被压迫者同盟的领导核心。
他们互相交换着意见,互相鼓励着,互相说出彼此的希望,互相回忆着往事而且互相爇烈地祝贺。接着,他们就开始散会。他们一面爇情地交谈着,一面刚好向梅特罗比乌斯躲的地方走来,但是斯巴达克斯突然喊道:
“弟兄们,为什么你们全朝着一个方向走?你们应当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互相隔开五六百步远才是。你们回到城里去时,一部分人可以穿过采斯季乌斯桥走,另一部分人可以穿过苏布里齐乌斯桥或者是艾米里乌斯桥走。”
当角斗士们听从领袖的命令从树林中分路出去时,斯巴达克斯经过索索发抖的梅特罗比乌斯藏身的那棵大树,拉佐克利克萨斯的手说:
“等会儿我们在‘独眼’鲁泰茜雅那儿碰头,你可以在那面告诉我,在最近五天内那批铠甲是不是能够按照约定的时间运到。”
“我现在就是去跟那个骡夫碰头,他曾经答应我,尽可能迅速地把那批铠甲运来。”
“还运铠甲哩!”埃诺玛依轻蔑地叫道。“我们要铠甲做什么?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的短剑,我们的勇气——就是我们的铠甲。”
克利克萨斯迅速地迈着大步,向来斯季乌斯桥的方向走去。斯巴达克斯、埃诺玛依和阿尔托利克斯却一起回转来,向苏布里齐乌斯桥走去。
“原来如此!”我们勇敢的梅特罗比乌斯想,角斗士们意去愈远,他的胆子也就变得愈来愈大。“真见鬼!”我们的共和国上空竟出现了这么片乌云!两万个武装的角斗士!这已足够引起一次象以前在西西里那样的大规模内战了!……而且不论就勇气和韬略来说,那个领导西西里奴隶造反的叙利亚奴隶攸纳斯跟斯巴达克斯比较起来,那就差得多了。是的。自然罗,这是天意派我到这座树林里来的。无疑,伟大的神把我选做他的武器,以便把共和国和罗马从危亡中拯救出来……恰恰如此,再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在从前鹅不是也干过这么一番大事业吗?……难道我还不适合吗?……鹅!……天啊,我这醉汉竟会引用这么一个比方!”
梅特罗比乌斯对他把自己与禽鸟相比的引证感到非常生气,他站了起来,开始仔细倾听。接着他犹疑不决地在树林里走了几步,他想确实知道:角斗士是不是都走光了,会不会留下打埋伏的人。
他记起恺撒曾经在黄昏时等待他去参加晚宴,但现在已将近半夜了,太退了。这使他非常懊恼,但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安慰,因为他想:只要他太太平平地走出傅林娜女神的圣林,他就可以立刻赶到恺撒那儿,把他偶然发觉的角斗士造反的密谋告诉恺撒了,而恺撒一定会立刻饶恕他的。
当梅特罗比乌斯确信所有的角斗士都走光了,他就出了树林,并且快步向采斯季乌斯桥走去,同时暗自盘算: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他是不会到角斗士集会的傅林娜女神的树林里去的,他必须替自己这次醉酒祝福,替自己这嗜酒如命的癖好祝福,甚至对那不久前他曾经大加诅咒的葡萄酒,现在他也觉得是极其神圣的美酒了。这一切使他得出两个结论:一个结论是必须把酒神巴珂斯当作罗马的特别保护神,替他建造一所新的神庙。另一个结论是:因为象梅特罗比乌斯喝醉酒这么普通的事情,居然能拯救罗马共和国,可见神的意图是莫可揣测的。
他这样仔细地思索着,终于走近了恺撒的家。他一面进去,一面叫奴隶立刻去通报主人,叫恺撒立刻到书室里来,因为他,梅特罗比乌斯,有极重要的、可能关涉到共和国命运的消息报告他。
恺撒起先对梅特罗比乌斯的话毫不介意,因为他认为这戏子是一个酒鬼、一个狂妄的家伙。但是,他想了一想以后,还是决定去听听梅特罗比乌斯的报告。恺撒向客人们告了罪,出了三榻餐厅,向书室走去。焦急不安的梅特罗比乌斯就把角斗士们的密谋约略地告诉了他。
恺撒觉得这个消息非常奇怪。他向这个戏子提出几个疑问,以便断定那事情是不是出之于醉汉的幻觉。当他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不禁紧锁双眉,站在那儿苦苦地想。接着,他显然采取了某种决定,浮起不信任的微笑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我不能怀疑你所报告的都是事实,可是真的,这一切都太象神话了——这一切会不会是由于你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痛饮维里特恩葡萄酒以后,由于醉酒而极度兴奋的头脑所想象出来的幻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