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游车停在海拔三千米的涪源楼跟前时,暖烘烘的车厢内一阵兴奋的骚动。
开了门出去,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使人的精神不觉抖擞起来。这时大约是上午十点钟。阳光灿烂,暖洋洋地照耀着群山万壑,于肌肤的感触间即能体会到那光照的亲近与热情。可是风依然清冷,飕飕地挟着寒意,在明丽的一派艳阳中流窜,把冷和热两种力量切割得壁垒分明。
脚下一泓池水,清幽幽泛着碧波。陈松林蹲下去,沾水湿了毛巾,就往脸上搓。看他那搓得痛快的样子,小姐们也争相仿效,谁知手指刚一触水,都像被咬一口似的变了脸色。星星忍不住大叫:“呀,这么冷!”如蓝没吭声,也觉得似钢针刺骨,这寒气真是厉害。
只有许先生,背起双手,沿着池边的小路朝涪源楼走去:“那是雪水,根本洗不得嘛。”
他一脸严肃,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星星赶紧甩了手上的水花,一蹦一跳跟上;众人也亦步亦趋,跟着走去。
涪源楼说是楼,实则是一幢传统的木构架式平房,红檐黑瓦,无论内壁还是屋顶,都不见繁复的装饰,式样简单朴拙,看上去缺一点北方的浑厚和南方的灵秀。
待进门,只见一道清溪穿楼而过,汩汩水声,泠泠入耳。人们不禁欢呼赞叹:“啊,原来这就是涪江的源头!”再看那楼,便佩服当初建筑者的智慧和巧思,觉得世上没有一个民族会想出来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地上造一座楼台,把一股涓涓细流拢在房内;觉得这小小涪源楼,真应为天下第一楼。
穿出小楼,又见碧空如洗。天蓝得那么晶莹透亮,令一行来自大都市的人全都傻傻地眯了眼,好像怕自己的目光会污了那份纯净。蓬松厚实的云,沉沉地低垂着,以一种安然不动的凝固姿态,沉在山腰间,骄矜地独享天的广阔。
风还是冷,阳光还是热,冷热既分明又交融,遍山的松树因此激动得青翠欲滴;强劲的风送来阵阵涛声,绵延起伏,无休无止。
一路呆呆的沙沙也亢奋起来:“哇,这就是松树吗?这么多,这么多!我可是头一回看到,头一回!台北连一棵松树也没有。” 说着,就取出相机,跑前跑后,爬上爬下,不停地拍那一株株形状各异的松树。
星星见她这么拍,心里直可惜:真是浪费胶卷,一样拍,人在树下留个影也好嘛。
星星爱拍照,可是她没有相机,也从来没为拍照花过钱,尽管她也拥有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此刻,她的兴致被沙沙撩拨起来了,面对这瑰丽壮阔、明艳独特的高原风光,她恨不得让人给她拍上一个胶卷。但她不愿去求沙沙,再想拍也不可以开这个口。当然,如果沙沙小姐明瞭她的心思,主动过来给她拍几张,她也会欣然接受的。
偏沙沙小姐从来不爱揣摩别人的心思,更不要说在这个非常时刻了。她脖子里吊着相机,几乎不假思索,跑到东揿一张,跑到西揿一张,在跑来跑去的当口,还不忘朝嘴里扔一种绿色的药片,咯吱吱嚼得红唇上染出一片绿。
奇怪的是那如蓝也像吃错了药似地跟在沙沙小姐的屁股后面转,不时指点:“看,那棵树造型好!”“沙沙,到这边来,啊,这个角度绝了!”
说得沙沙更起劲,揿一张就赞一声:“如蓝,你有眼光!”要不就是,“你不要走开,站在这里,给我做背景。”
星星真替如蓝脸红。她觉得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给大陆同胞丢尽了脸,看她平时阴阳怪气像只死湖羊,拍台湾小姐的马屁,就这么活泼伶俐。
想着,她就要去提醒陈松林。因为陈松林也带有相机,按规矩他早该给大家合影留念了。
不知为什么陈松林今天有些沉默、反常,出了涪源楼,独自走得飞快,否则,只要星星一个眼神他就会叫她去摆姿势了。
星星的话没出口,忽见许先生望着沙沙和如蓝直皱眉:“还有完没完?”
星星忙闭上了嘴。这时沙沙提着相机跑过来,快活地大声嚷:“太棒了,太棒了!许先生,你看见过松树吗?”
“笑话,我没见过松树!”老头儿手一甩,就往头里走了。
沙沙也不在乎,依然笑嘻嘻地:“哎,对小姐要温柔嘛!”
“神经病!”许先生气鼓鼓地,越走越快,赶上了陈松林。
陈松林见许先生气喘吁吁的,就放慢了脚步:“这里海拔高,缺氧,慢慢走啊。”
许先生指指脑门,叹口气说:“做梦也想不到,她这里有病。唉,那个社会呀!”
陈松林懂得他指的是沙沙,忙说:“许先生你放心,我已安排如蓝照应她了。”
“可她的职责是照应我!”也不怕后面的人听见,他愠怒地提高了嗓门,“你知道她一个月薪水是多少,这次出来旅游的花费又是多少?我出大价钱雇了个……疯子!真是窝囊!”
“那就让星星来照应你吧!”陈松林笑着说。
许先生喉咙里刚“哼”了一声,星星已经钻到这两个男人中间来了,歪着脑袋,眨着弯弯的笑眼:“许先生,我们是社会主义制度,不需要你开工资的。”
望着这个笑盈盈、脸色甘甜可人的女孩,许先生的一双近视眼眨了几眨,也笑了:“好,好,好!”
2
龙,黄龙!
格格不入的三位女性,竟一同驻足,一同仰面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过后,便是屏息敛气的静默——
苍山翠峦的起伏中,水瀑跌宕的哗声里,足有二、三百米宽的一条黄色巨龙,从远山的峰巅蜿蜒盘旋而来,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一种钙化物的沉积,”陈松林指点着黄色的龙身说,“含有石灰质的山水长年累月地流经山体,水中的钙化物沉积下来,固化成了这些黄色的结晶,形成了这条蔚为壮观的黄色巨龙。”
没有人响应陈松林,连星星也不吭声。
茫茫荒野里跋涉的旅人,突然觅得燃烧到极致的辉煌,只感到如梦如幻的诱惑,科学的解释,是不要听的。
如蓝挽住了沙沙,沙沙又把胳膊搭上了星星的肩膀,三个人宛若亲姐妹,刹那间的息息相通,有一种洗净尘埃的纯洁的快乐。
黄龙身上白花花的水练,翻滚着跳下。细小的水花飞溅,映着高原的骄阳,迸射出万千细钻般璀璨的光芒;而那因急速流动而形成的雪白泡沫,则如片片闪烁的银甲,显示着龙的至尊至贵。
“你们看,这像不像一条正在腾飞的巨龙?”兴致勃勃的许先生,朗声提问。
三位女性一齐应答,明知是假,也认定是真,豪气贯穿胸臆:我们是龙的传人!
拾级而上,山并不奇峭,只是从容不迫地缓缓向上;那看起来在飞在动的龙,竟也不能升天而去,于蜿蜒廻旋中,自有一番超稳固的雄浑气势。
大约为了保护这条龙,作为正式龙身的水面上架有木板栈道。踏着栈道往前去,再极目,只见龙顶横亘在远山的雪帽下。悠悠蓝天,绵绵雪峰,衬得那腾飞的龙又有了一种吞吐时光的魔力。
陈松林介绍说,这条龙长十多里,“龙头”的高度是海拔三千六百米,因此一再提醒许先生把药品带在自己身上,可许先生睬也不睬。他只好把事先备好的氧气袋交给星星,以备万一。
“告诉你们,这条龙就是我——我的名字叫云龙。”许先生突然出语惊人。
沙沙小姐一愣:“你不是叫许有志吗?”
“少打岔,”许先生不耐烦地挥挥手,“反正,那时我就叫许云龙。在大学读书时,还有一个同班同学也是条龙,姓黄,叫黄古龙。我们在一起参加学生运动,后来……上了黑名单,当局要抓我们,没办法只好逃。我走的就是这条路,从这里上去,山上还有座庙,庙里供个黄龙真人。”
“庙附近还有个洞。”陈松林接着说,“就是黄龙洞。黄龙洞深不见底,有人说可能通成都,也有人说能通天。”
两个男人都戛然而止,把一段空白的想象留给女士们。
星星显出入迷的憨态:“讲啊,你们讲下去嘛。”
许先生笑眯眯望着她:“看嘛,你看那龙;我走遍世界,也没见过这么好的龙,这么好的水!瞧,那边还有龙爪呢。”
真的,在两侧的山壁上,曲曲折折地凸印着巨大的黄色的印痕,酷似龙的爪子。
星星欢呼着跑过去,一双秀足淘气地踩踏那神圣的龙爪。
许先生笑得更开怀:“我说,这条龙象征着我们腾飞的中华民族。这么好的镜头——拍照,你们快拍照啊!”
3
沿着一条小径上山,星星执意要在花丛中拍照。
那花有红有白,如火如荼,漫山遍野都是,沉沉花瓣托着切实的生命热情,全不似某些平原花卉那般的娇羞缠绵。星星追着问:“许先生,这是什么花?”
原以为许先生知无不晓,偏偏他沉默着。好在陈松林解了围:“这是无柄杜鹃。”
“陈老师,你以前也到过这里?”
发觉这细柔的声音出自如蓝,陈松林惊讶这女子其实是**且具有非凡的洞察力的,但却答所非问地说:“植物也是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生在风调雨顺的平原沃土上,好比养尊处优的人,会有看似优美丰满实质娇嫩柔弱的体态;海边和岩石缝里的树,就有一种搏击风雨的坚韧,像那些历尽艰辛的人一样。在这里,如此高的海拔上,无柄杜鹃表现出一种顽强、不畏高寒的生存状态,它的花也能随气温的变化而由白变红。”
确实,栈道两旁的无柄杜鹃已蓬蓬勃勃地向着龙爪、龙身蔓延过来了。那浓艳已极的高原春色,那昂扬逼人的气势,只差喷吐烈焰焚烧那龙体了。
这时已步行一个多小时,黄龙不见首尾,龙身的水浅浅流下,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变得金光闪闪,使巨龙依然含着冲天而起的动势。许先生说:“那时候,我就觉得中国是一条藏在雪山里的巨龙,总有一天会腾飞的。我激动地跑到山上,给黄龙真人磕了头,告诉他,我也要飞……”
一语未了,沙沙喊起来:“啊,你们看,我们快到顶了。”
果然,前面山顶上白皑皑的积雪随处可见。想到这积雪可能就是方才见到的“雪帽”,大家都有些兴奋。许先生却哈哈大笑:“哪里就到顶了?你们看,后面还有山呢,这就叫山外有山啊!”
“真的,后面还有大雪山。”星星接着说。
“当然啰,没有大雪山,水从哪里来?”许先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大雪山有名吗?”星星问。
“孩子,那就是岷山啊。”许先生耐心极好,“你没读过毛泽东的诗?——‘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何等雄伟的气魄!”
“啊,我明白了!”星星发出天真的笑声,“原来涪江的源头是黄龙,而黄龙的水又是从岷山来。”
这时,如蓝在旁说:“涪江只是一条很小的江,岷江、金沙江、大渡河,还有长江,都来自岷山的雪水。”
许先生严肃地点点头:“高山雪水孕育了我们中华的文明。”
驻足片刻,只见亮丽的蓝天下,白云缭绕着皎洁的雪峰,松树在山坡上划出青葱的绿线。一只鹰,静静地在山腰间翱翔。
“那座雪山叫雪宝鼎。”许先生说,“在远古时,雪宝鼎是一位美丽的藏族姑娘。有两个小伙子同时爱上了她,一个叫桑嘎,一个叫秋布。桑嘎和秋布都能骑善射,武艺出众,人也长得一样的英俊彪悍。雪宝鼎也很喜欢这两个小伙子,她简直分不清对谁的爱更多一点。”
“这是不可能的。”沙沙断然抗议,“既爱了这个,就不会再爱那个。”
许先生一听,两道眉峰就耸动起来了。星星忙说:“也不一定嘛,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人要认识自己,确实很困难。”
许先生的脸色缓下来,又继续说:“桑嘎和秋布本是很要好的一对朋友,雪宝鼎不忍伤害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就叫他们在大草甸上比武,谁赢了她就嫁给谁。于是两个小伙子就骑着马厮斗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打得难分难解。突然间秋布骑的马脚下打滑,朝前跌倒了,秋布的身体也跟着猛地倾倒,而桑嘎手中的刀来不及躲闪,一下子划过了秋布的脖颈。秋布惨叫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桑嘎又悲痛又懊悔,就抽出一支箭,对准自己的胸膛刺了进去。
“两个小伙子都死了。他们的血染红了大草甸。雪宝鼎从此幽居在深山,终身不嫁,就变成了那座与世隔绝的山峰。”
经许先生这么一解说,再看那座山峰,真是亭亭玉立,好像飘飘欲仙的一个女子的倩影。
“一年四季,雪宝鼎总是云遮雾绕,不肯露出她含羞的容颜,只有像现在这样阳光明媚的五月天,我们才能一睹她的芳姿,不过,不过……”
不知为什么,许先生的声音低下去,而另一个细柔的声音低低地,天衣无缝般地接着说:“不过我们并不能看穿她的心事——她爱谁?她到底更爱谁呢?”
说话的是如蓝,一副娴静的神态,并不是跟别人而只是悄然自语,根本不指望别人能听见她的话,而事实上大家也都没在意,只有许先生猛一回头,意外惊愕地盯着她看——自从一起旅行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注意这个影子般无声无息的女人。
如蓝被他看得微微一愣,为着礼貌起见,她把目光转向别处。但是她已经从他的眸光中看到了一层阴影,一层仿佛被岁月冲淡又重新聚合起来的阴影,使她感到他有深深的伤痛藏于心底。他其实并不像他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开朗快乐。他虽然高大硕壮,但他的背脊已见佝偻,特别是现在,不知是累还是忧郁,抑或是山高缺氧,那脸颊上象征营养与健康的红润已被一层青灰所替代。她甚至感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他看上去像一个年迈的需要人扶持一把的老父亲。
这么想的时候,她也眉峰微蹙,用一双修长的含愁的秀目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如果他穿着褴褛的衣衫,是深山里的一个老农民,或者,是个一贫如洗的教书匠之类,她会走上去,搀他一把,轻轻地温柔地跟他说些什么,在低语细诉中将彼此心中的悲苦溶化掉淡淡的一角。
但他是来自台湾的富商,他有钱有事业还有簇拥着的妙龄女郎。而在茫茫尘世,有多少苦难和不幸;一个台湾富翁的痛苦,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移开自己的目光,独自往前走去。
4
到达临近山顶的镇海池时,已经是海拔三千五百多米了,空气稀薄而寒冷,但两边的砂碛土上和灌木丛中,却到处有红、黄、紫色的毛杓兰花,散发着野薄荷的清新。放眼望去,全是水池,或大或小,或方或圆;蜿蜒天然的堤埂,围出一泓泓淡蓝的清水,一层一层,依山势铺展上去,像是通向蓝色苍穹的水晶天梯。
仔细凝视,那池内盛着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清莹纯净,分明是浩渺宇宙的静谧与蔚蓝。
突然间如蓝恍若回归,这种感觉来得如此迅捷如此强烈,简直不可思议。
本来她走在最前面,而这一刻竟落了后。这种前世乡愁般的感触,好像已具体细致到了“近乡情怯”的地步,连她自己也害怕起来。她怕自己会不肯下山,从此留在这里,化作池中的一滴晶蓝,与幽居高原的雪宝鼎长相厮守。
难道,寻寻觅觅四十载,不是为了人间的挚爱深情,而是为了复归世外,这万物的本源,这一池单纯的蓝?
偏沙沙也来了灵感,笑嘻嘻地指着蓝莹莹的水说:“如蓝,如蓝,如你一样的蓝。”
只觉得如雷贯耳。如蓝莫名其妙地浑身热血奔涌,似乎在经受着再造生命般的激动。
“如蓝,一直走到这里,看到这镇海池,我才体会到你名字的美,和你性格的……特色。你看似冷漠,其实柔情如水;你也许经受过许多创伤,但依然保持心底清纯的一角——这就是美丽的蓝,天空的颜色。它能净化人的身心,慰藉痛苦的灵魂……”
不知一路悉心的照顾还是拍照时的默契,使沙沙小姐对如蓝产生了好感。她洋洋得意地操着一口港台腔的普通话,做诗般地说个没完。如蓝几欲打断,反倒促使她兴致更高,口无遮拦地一个劲说下去:“人家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说是名字决定了性格。不过,你的爹妈怎么就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呢?难道他们到这里来过?”
“沙沙,你胡说些什么?”
对如蓝来说,所谓爹妈是她的禁忌。她从不跟任何人谈她的父母,凡跟她有所交往的人,都晓得她的这个禁忌,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可这位来自海峡彼岸的小姐,根本不看她的脸色,还伸手勾住了她的肩膀:“嘻嘻,我怎么胡说呀?告诉你,我简直怀疑,你爹妈曾经在这蓝色的天地里作爱孕育了你,所以钟天地之灵秀,集日月之精华,结晶了你这个蓝色的女儿。哇,你怎么……”
并非意识到自己失言,也不是如蓝表现出什么反常,而是沙沙被自己的信口开河吓住了。她用力盯着如蓝,看她那件松松地套在身上的淡蓝色羊毛衫,那条勾勒出修长线条的深蓝色牛仔裤,以及脚上全白的运动鞋,束着一头长发的蓝白色发卡……她简直吃了一惊,刚才拍照时没留心,现在却突然发现,这个娉娉婷婷的女子通体被蓝白两色所统治。
其实,如蓝身上的衣服饰物没有一件是名牌货,只是朴素地衬出了一种清雅的秀色,令沙沙小姐倾倒。她甚至觉得如蓝那张鹅蛋形的、业已褪掉了青春红润的脸的轮廓,也很熟悉,仿佛哪天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似的。
“如蓝,如蓝!”指尖碰到对方裸露的颈部,肌肤相触,有一种柔滑如水的感触,“我觉得人——人很神秘,神秘得令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