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2)

作者:易卜生    更新时间:2013-08-13 13:40:12

〔娜拉〕吓得糊里糊徐,站在那儿好象脚底下生了根,低声对自己说他会干出来的。他真会做出来;他会什么都不管,他干得出来的,喔,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件事使不得!喔,息得想个脱身的办法!叫我怎么办?外厅铃响是阮克大夫!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个使不得!
 
    娜拉两只手在脸上摸一把,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们。阮克医生正在外头挂他的皮外套。从这时候起,天色渐渐黑下来。
 
    〔娜拉〕阮克大夫,你好。我听见铃角就知道是你。你先别上托伐那儿去,他手里事情忙得很。阮克你有工夫吗?一边问一边走进来,关上门。
 
    〔娜拉〕你还不知道你来我一定有工夫。
 
    〔阮克〕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意,我能享受多么久,一定要享受多么久。
 
    〔娜拉〕你说什么?能享受多么久?
 
    〔阮克〕是的。你听了害怕吗?
 
    〔娜拉〕我觉得你说的很古怪。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阮克〕这事我心里早就有准各,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娜拉〕一把抓住他胳臂你又发现了什么?阮克丈夫,你得告诉我。
 
    〔阮克〕在火炉旁边坐下我完了,没法子救了。
 
    〔娜拉〕松了手是你的事?
 
    〔阮克〕不是我的事是谁的事,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海尔茂大大,在我的病人里头,我自己的病最严重。这些日子我正在给自己盘货底,算总帐。算出来的结果是破产!也许不到一个月我就烂在坟墓里了。
 
    〔娜拉〕喔:你说得真难听。
 
    〔阮克〕这件事本身就难听。最糟糕的是还得经过好些丑恶的阶段才会走到末了那一步。还有一次最后的检查。到那时候我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内部总崩溃哪一天开始。我要嘱咐你一句活:海尔茂胆子小,一切丑恶的事情他都怕,我不要他到病房来看我。
 
    〔娜拉〕可是,阮克大夫──
 
    〔阮克〕我决不要他来看我,我会关上门不让他进来。等到我确实知道最后的消息,我马上会给你寄一张名片,你看见上头画着黑十字,就知道我的总崩溃已经开始了。
 
    〔娜拉〕你今天简直是胡闹,刚才我还盼望你心情好一点。
 
    〔阮克〕死在临头叫我心情怎么好得了?别人造了孽,我替他活受罪!这公平不公平?你仔细去打听,家家都有这么一笔无情的冤枉帐。
 
    〔娜拉〕堵住耳朵胡说,胡说!别这么伤心!
 
    〔阮克〕这件事实在只该招人笑。我父亲欠了一笔荒唐帐,逼着我这倒霉冤枉的脊梁骨给他来还债。
 
    〔娜拉〕在左边桌子前是不是他大喜欢吃芦笋和馅儿饼?
 
    〔阮克〕是的,还有香菌。
 
    〔娜拉〕不错,还有香菌。还有牡厉,是不是?
 
    〔阮克〕是的,还有牡厉。
 
    〔娜拉〕还有葡萄酒,香槟酒!真可怜,这些好东西都会伤害脊梁骨。
 
    〔阮克〕最可怜的是,倒霉的脊梁骨并没有吃着那些好东西。这些好吃的东西当然伤害不了脊梁骨,阮克的父亲是个荒唐鬼,得了花柳病,阮克不愿意对娜拉讲实话。
 
    〔娜拉〕啊,不错,真倒霉。
 
    〔阮克〕凝神看着她嗯──
 
    〔娜拉〕过了会儿刚才你为什么笑?
 
    〔阮克〕我没笑,是你笑。
 
    〔娜拉〕阮克大夫,我没笑,是你笑。
 
    〔阮克〕站起来我从前没看透你这么坏。
 
    〔娜拉〕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阮克〕好象是。
 
    〔娜拉〕两手搭在阮克医生肩膀上阮克大夫,要是你死了,托伐和我不会忘记了你。
 
    〔阮克〕过不了多少日子你们就会忘了我,不在眼前的人很容易忘。
 
    〔娜拉〕担心地瞧着他你真这样想吗?
 
    〔阮克〕一般人结交新朋友就会──
 
    〔娜拉〕谁结交新朋友啦?
 
    〔阮克〕我死之后,你和海尔茂就合结交新朋友。我觉得你已经在抢先准备了。那位林丹太太昨天上送儿来干什么?
 
    〔娜拉〕嘿,嘿!你是不是妒忌可怜的克立斯替纳?
 
    〔阮克〕就算是吧。将来她会在这儿做我的替身,我一死,这个女人说不定就会──
 
    〔娜拉〕嘘!角音小点儿!她在里屋呢。
 
    〔阮克〕她今天又来了?你瞧!
 
    〔娜拉〕她是来给我整理衣服的。嗳呀,你这人真不讲理!坐在沙发上乖点儿,阮克大夫,明天你看我跳舞的时候只当我是为了你──不用说也是为托伐。从盒子里把各种东西拿出来阮克大夫,坐到这儿来,我拿点东西给你瞧。
 
    〔阮克〕坐下什么东西?
 
    〔娜拉〕你瞧!
 
    〔阮克〕丝沫子。
 
    〔娜拉〕肉色的。漂亮不漂亮?这时候天黑了,明天──不,不,只许你看我的脚。喔,也罢,别处也让你看。
 
    〔阮克〕唔──
 
    〔娜拉〕你在仔细瞧什么?是不是那些东西我不配穿?
 
    〔阮克〕这些事情我外行,不能发表意见。
 
    〔娜拉〕瞧了他半晌不害臊!用粉袜子在他耳朵上轻轻打一下这是教训你。把粉袜子卷起来。
 
    〔阮克〕还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儿给我瞧?
 
    〔娜拉〕不给你瞧了,因为你不老实。一边哼着一边翻东西。
 
    〔阮克〕沉默了会儿我坐在这儿跟你聊天儿的时候,我想不出──我真想不出要是我始终不到你们这儿来,我的日子不知怎么过。
 
    〔娜拉〕微笑不错,我觉得你跟我们非常合得来。
 
    〔阮克〕声音更低了,眼睛直着看前面现在我只能一切都丢下──
 
    〔娜拉〕胡说。我们不许你离开。
 
    〔阮克〕还是那声调连表示威谢的一点儿纪念品都不能留下来,几乎连让人家叹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留下的只是一个空位子,谁来都可以补上这个缺。
 
    〔娜拉〕要是我问你要──?不。
 
    〔阮克〕问我要什么?
 
    〔娜拉〕要一个咱们的交情的纪念品。
 
    〔阮克〕说下去!
 
    〔娜拉〕我的意思是,要你给我出一大把力。
 
    〔阮克〕你真肯让我有个快活的机会吗?
 
    〔娜拉〕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阮克〕那么老实告诉我。
 
    〔娜拉〕阮克大夫,不行,我没法子出口。这件事情太大了──不但要请你出点力,还要请你帮忙出主意。
 
    〔阮克〕那就更好了。我猜不透你说的是什么。赶紧说下去。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娜拉〕我最信任你。我知道你是我最靠得住、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要告诉你。阮克大夫,有件事你得帮我挡住。托伐怎么爰我,你是知道的。为了我,他会毫不踌躇地牺牲自己的性命。
 
    〔阮克〕弯身凑近她娜拉,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肯──
 
    〔娜拉〕有点吃惊肯什么?
 
    〔阮克〕肯为你牺牲自己的性命。
 
    〔娜拉〕伤心喔!
 
    〔阮克〕我已经发过誓,在我──在我走之前一定要把话说出来。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好的机会了。现在我已经说出来了,你也知道你可以放心信任我。
 
    〔娜拉〕站起来,慎重安详地说道让我过去。
 
    〔阮克〕让她过去,可是坐着不动娜拉──
 
    〔娜拉〕在门洞里受伦,把灯拿进来。走到火炉边喔,阮克大夫,刚才你太不应该了。
 
    〔阮克〕站起来我象别人一样地爱你应该?
 
    〔娜拉〕不是说那个,我说你不应该告诉我。实在用不着──
 
    〔阮克〕什么?你从前知道──?
 
    爱伦把灯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又走出去。
 
    〔阮克〕娜拉──海尔茂太太,我问你,你从前知道不知道?
 
    〔娜拉〕喔,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实在没法儿说──阮克大夫,你怎么这么没分寸?咱们一向处得很合适!
 
    〔阮克〕不管怎么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的整个生命都可以由你支配。往下说吧。
 
    〔娜拉〕瞧着他往下说?现在还能往下说?
 
    〔阮克〕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娜拉〕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了。
 
    〔阮克〕快说,快说!别这么捉弄我。只要是男人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给你做。
 
    〔娜拉〕现在我没有事情要你做了。再说,我实在也不要人帮忙。将来你会知道这都是我胡思乱想。不用说,一定是胡思乱想!在摇椅里坐下,含笑瞧着他阮克大夫,你是个知趣的人!现在屋子里点了灯,你自己害臊不害臊?
 
    〔阮克〕不,不一定。可是也许我该走了──永远不再来了。
 
    〔娜拉〕那可不行。以后你应该跟我们照常来往。你知道托伐没有你不行。
 
    〔阮克〕不错,可是你呢?
 
    〔娜拉〕喔,你知道我一向喜欢你上这儿来。
 
    〔阮克〕我上当就在这上头,你是我猜不透的一个哑谜儿,我时常觉得你喜欢我跟你作伴儿几乎象海尔茂跟你作伴儿一样。
 
    〔娜拉〕是呀,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有些人是我最爱,也有些人我喜欢跟他们说话作伴儿。
 
    〔阮克〕不错,这话有道理。
 
    〔娜拉〕我小时候当然最爱我爸爸。可是我老喜欢溜到佣人屋子里,因为,第一,她们从来不教训我,第二,听她们聊天儿怪有意思的。
 
    〔阮克〕喔,我明白了。现在我代替了她们的地位。
 
    〔娜拉〕跳起来,赶紧向他跑过去啊,阮克大夫,我不是这意思。你要知道,跟托伐在一块儿有点象跟爸爸在一块儿──
 
    爱伦从门厅走进来。
 
    〔爱伦〕对不起,太太──低低说了一句话,把一张名片递给她。
 
    〔娜拉〕向名片瞟了一眼哦!把名片揣在衣袋里。
 
    〔阮克〕出了什么事?
 
    〔娜拉〕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为了我的新衣服。
 
    〔阮克〕你的新衣服!不是在那儿吗?
 
    〔娜拉〕喔,不是那件。是另外定做的一件。千万别告诉托伐。
 
    〔阮克〕哈哈!原来是桩瞒人的大事情。
 
    〔娜拉〕当然是。你去我他吧,他在里屋。我这儿有事,别让他出未。
 
    〔阮克〕别着急,反正他跑不了。走进海尔茂的屋子。
 
    〔娜拉〕向爱伦他在厨房里等着吗?
 
    〔爱伦〕是,他八后楼梯迸来的。
 
    〔娜拉〕你没跟他说我没工夫吗?
 
    〔爱伦〕我说了,可是不中用。
 
    〔娜拉〕是不是他不肯走?
 
    〔爱伦〕不肯走,太太,他说要见了您才肯走。
 
    〔娜拉〕那么就让他进来吧,可是要轻一点儿。爰伦,你别跟人家说。这事得瞒着我丈夫。
 
    〔爱伦〕是了,太太,我明白。走出去。
 
    〔娜拉〕事情发作了!祸事到底发作了。喔,不会,不会,祸事不余落在我头上!
 
    她走到海尔茂书房门口,唑外面轻轻杷门闩好。爱伦给
 
    柯洛克斯泰开门,等他进来之后又把门关上,柯洛克斯泰身
 
    上穿着出门的厚外套,脚上穿着高筒靴,夫上戴着皮便帽。
 
    〔娜拉〕迎上去说话声音小一点,我丈夫在家。
 
    〔柯洛克斯泰〕好吧。其实跟我没关系。
 
    〔娜拉〕你来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报告一个小消息。
 
    〔娜拉〕那么,快说。什么消息?
 
    〔柯洛克斯泰〕你知道你大夫已经把我辞掉了。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我实在没法子阻挡他。我用尽了力量帮助你,可是不中用。
 
    〔柯洛克斯泰〕你丈夫把你这么不放在心上?他明知道你在我手心里,还敢--
 
    〔娜拉〕我怎么能把实话告诉他?
 
    〔柯洛克斯泰〕老实说,我也没想你去告诉他。我的朋友托伐·海尔茂本不象那么有胆量--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请你时我丈夫客气点。

〔柯洛克斯泰〕当然尽量地客气。不过我看你这么着急想把事情瞒起未,大概因为今天你对于自己做的事比昨天多明白了一点儿。
 
    〔娜拉〕我心里比你说的还明白。
 
    〔柯洛克斯泰〕是啊,象我这么小坏律师。
 
    〔娜拉〕你究竟未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没什么,海尔茂大大,只是来问候问候你,我替你想了一整天。我虽然是个放债鬼,虽然是个下流记者,总之一句话,象我这样一个人到底也还有一点儿人家常说的同情心。
 
    〔娜拉〕有就拿出未。替我的孩子想一想。

〔柯洛克斯泰〕你和你丈夫替我的孩子想过吗?不过这种话不必再提了。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不要把这事看得大认真。我目前不会控告你。
 
    〔娜拉〕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不会。
 
    〔柯洛克斯泰〕这件事很可以和平解决,用不着告诉人。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
 
    〔娜拉〕千万别让我丈夫知道。
 
    〔柯洛克斯泰〕那怎么做得到?剩下的债务你能还清吗?
 
    〔娜拉〕一时还不清。
 
    〔柯洛克斯泰〕这几天里头你有法子凑出那笔钱来吗?
 
    〔娜拉〕法子倒有,可是那种法子我不愿意用。
 
    〔柯洛克斯泰〕即使你有法子,现在也不中用了。不论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肯把你的借据交还给你。
 
    〔娜拉〕你留着做什么用?
 
    〔柯洛克斯泰〕我只想留着它,抓在我手里。不许外人知道远件事。万一你把心一横,想做点儿傻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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