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

作者:史荣东    更新时间:2023-12-07 10:51:37

在中国农村流传着千年不变的传统,就是人生一世为“三子”,即房子、娘子、儿子,而“三子”之首是房子,所以,房子上梁是喜中又喜的大事。

  在春绽花蕾的季节,外甥他风尘仆仆地从武进农村赶到上海,特地邀请我们夫妇参加他家的上梁仪式。外甥说:“天上老鹰最大,地上舅鼻最大,造房子上梁是一生中的大事,非得舅舅、舅母出场,为他争光。”于是,盛情难托地在他上梁前一天奔赴鱼米之乡——武进寨桥。当我们一到常州火车站,外甥包了一辆面包车,早在车站门前翘首等候了。在车上,外甥满面春风地侃起了他的造房故事。外甥说:“乡下造房有个风俗,就是造房前先请风水先生看风水,如果是好风水,就确定上梁的黄道吉日,风水不好是万万不能造房子的,假如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是要倒大霉的。”我问:“你现在造的房子风水怎么样?”外甥说:“风水先生说,两间半是好风水,比村上哪家房子都好,是个大吉大利风水宝地。”我笑了笑又说:“你相信吗?”外甥哈哈一笑:“反正村上人都信这个,我只好入乡随俗了,说不定阴阳先生到了另一户人家,嘴一抹也说他家是村上最好风水也是大有可能的。”

  车子进了村口,一股喜庆气氛扑面而来,外甥家像迎接盛大的节日,杀鸡的杀鸡宰鹅的宰鹅,剥笋的剥笋洗菜的洗菜,亲戚朋友忙得不亦乐乎。他们见我们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外甥媳妇说,“舅舅、舅母是长辈,应当从正门进去。”我们只好随乡入俗绕了一个圈子从正门而入。只见新盖的房子大门上贴着大红的对联,门楣上贴着挂络。阳台十分富丽,用马赛克镶成的熊猫图案,非常逗人喜爱,呈现了祥和升腾的气象。我抬头一看,新房只盖了两层半。外甥看出我的心思,连忙解释说:“乡下风俗,阴阳先生定好的上梁日子是不好更改的,即是未砌一砖一瓦,四只角放四块砖头架着梁也算上梁,俗成‘飞梁’,也要举行上梁仪式。我也是上的‘飞梁’,因为下雨误了工期。”

  我们屁股未落凳面,村上人涌来了,送家具的送家具,扛箩筐的扛箩筐,拎篮子的拎篮子,顿时热闹起来。使我们上海人很惊讶,农村人真大方,别的人家上梁竟会有送组合式家具、沙发、台子、椅子,甚至于连写字台都少不了,这对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最使我们上海人好奇的是那一筐筐的粽子、糕团、红蛋、糖果,还有六个用面做的“金童玉女”、“文武曲星”、“财神寿星”,以及用900个铅角子做成的龙麟凤羽的“龙凤呈祥”,真叫人赞叹不已。

“嚓、嚓、嚓”镁光灯亮了,大家纷纷与龙凤呈祥、文武曲星、财神寿星合影。

  农村的夜晚像睡梦中孩子,在万籁无声中露着甜蜜的笑靥。外甥媳妇玲秀,是个不知疲倦的人,打我进村口就没见她停过手脚,一会儿烧菜煮饭,一会儿雨中为羊割草,一会儿迎客送客,一会儿骑着车子驮回上梁所需要的东西。尽管她忙个不停,然而,她那双大眼睛总是溢着不知疲倦的笑。外甥早就与儿子躺在新送来的席梦思床上,入了梦乡,而外甥媳妇仍把粽子、糕团、糖果、红蛋、花生装进塑料袋中。我妻子赶来帮她点着数子,一袋十六粒糖,不能缺少一样东西,村上每户人家一袋,还有亲戚朋友至少要有200多袋。外甥媳妇说:“这些东西都是娘家包下来的,也是这里风俗。”

  妻子说:“你太忙了,不抓时间休息一下。”

  外甥媳妇又说:“明天更忙了,要办几十桌酒呢,八个人一桌。”

  我问:“上梁在什么时间?”

  外甥媳妇说:“在子夜一点,上梁时可热闹呢!”

  我听了一愣:“深更半夜,天又下着密麻麻的雨会有人来吗?”

  她笑了笑说:“到时候舅父、舅母看吧。”

“嗵——叭”爆竹声响彻夜空,我翻身下床与妻子推窗看去,只见夜像一片黑乌鸦似地墨黑一片,继而,村上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继而,灯光在蒙蒙细雨中,在田埂上蠕动起来,那灯光犹如滚动的流溪,从四面八方寻找目标,渐渐地向新屋汇聚,这时,我恍然大悟:原来爆竹声是一把集合的军号,吹醒了村中的灯火。不大一会儿新屋已汇集了几十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撑着伞有披着雨衣的,他们都围在屋前屋后。

  我们匆匆跑到楼下,客堂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嚷,红烛高照,香烟缭绕。外甥夫妇双双对对朝着神灵叩拜,恰似新婚拜堂——这仅是上梁的序幕。在客堂中间八仙桌上供放着猪头、鲤鱼、整鸡、万年青等,还放着“黄金堆屋脊”,“万事如意”屋匾,最显眼的要算一把斧头一把泥刀。这时,泥水匠与木匠成了最为神圣人物,他们像太庙里主祀官,庄严地主持上梁仪式,先是泥水匠念念有词地祝告一番,然后木匠又念念有词进行祝告,他们的祝告如玉盘滚珠,清泉涌流,脱口而出,朗朗如钟。祷告后,外甥焚化纸钱,夫妇跪拜。泥水匠与木匠用箩筐把桌上的面人、“龙凤呈祥”、“金元宝”、“财神寿星”、万年青等放了进去,带着两面盆铅角子向梁上跨去。上了梁,泥水匠与木匠师傅先放好屋匾,插好万年青又祷告一番,然后把“金元宝”、“财神寿星”、“龙凤呈祥”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往梁下扔,外甥夫妇早已张开床单在地上接着,等梁上东西扔好后,他们如获至宝地把床单裹了起拿回了家。

  泥水匠、木匠立在梁上,先手一伸各捞了一把铅角子塞进自己衣袋里,说是争个头彩,然后一把又一把地将铅角子向梁下早已等候的人群撒去。我向屋下看去,新屋周围挤满了黑鸦鸦的人群,他们见铅角子飞撒而来,像飞蛾似扑了过来,有的伸手接,有的在雨中打着电筒在水里摸,有的在砖缝里找,一点沒有不好意思样子。亲家翁笑说:“钱是小的,主要图个吉利,抢到钱越多越是财运高照。”妻子相似受到了感染,也入乡随俗起来,弯着腰寻找“财运高照”,不大一会儿她喜笑颜开地说:“今天财运不错,拣到二角四分!”

  我听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一九九六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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