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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34:59

—— “我们的孩子。”(Petra)

Petra 佩特拉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从深沉的睡眠中渐渐苏醒。首先恢复的是她的听觉。她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自己在哪里,但她的耳朵却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比如时起时断的清脆铃声,它们像一头头小绵羊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清晰。然后是一些咔嚓声。有两次咔嚓声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近,让她的心跟着吓了一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说话。又不知怎么说话声又没有了。

这种铃声、咔嚓声和人声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直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她睁开了眼睛......

之后的事情是混乱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和发生了什么,却有好几个像护士或医生的人来看她,他们都笑着恭喜她醒过来了,告诉她是这里是护理院,说她是从植物人状态中醒来的种种奇怪的话,她像听故事那样听着,微笑着。眼神里面一派难以置信。

“我的丈夫呢?”她问。

“他出去旅游了。”他们是这样对她说的。

这句话让她琢磨个没完。他一个人去旅游?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所有被问的人都摇头。

不过她终于弄清楚了那些进入耳朵里的声音,小羊是铃声,时不时地飘来。咔擦是门的开关声。还有很多说话声。她的手和脚也一下子长了出来。有人教会了她认识遥控器上的按钮,可以让自己坐起来,还可以找人叫护理员帮助。虽然人是不会马上出现的,有的时候人来时她又睡过去了,被叫醒后也忘记了自己打铃是为什么了。但是大家对她都很宽容。

有一天,她听见有个声音在叫“救——命!”声音虽然在门外,但也听得清楚。像一个女人。一声声凄惨的呼喊令她毛骨悚然,很不舒服,慌忙拿起遥控器摁铃。她房间里的蜂鸣器开始响起,她想那个女人不知出了什么事?

然而没人立刻来到她面前。蜂鸣器的响声和呼救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愈加一派凄惨。

终于,一位开门进来的护工张着一双惊讶的眼睛问她有什么需求?她说:“有人在喊救命......”护工如释重负地告诉她,那是昨天新来的斯密特夫人。她在走廊里的轮椅中坐着呢,她没事。”

在后来的日子里,护理院里所有的人都习惯了这位新来的斯密特夫人的呼喊声。她每天都不停地这样叫着“救——命!”,倒也没谁去把她的嘴给堵上,就那样让她独自无穷无尽地叫着。不出三天,大家就只能让自己的耳朵像听歌一样地听她叫了。

对护工们来说,像Petra佩特拉之前那样的植物人状态的病人算是最好弄的一个。只要药物、食物及清洁和监控做到位,其他就啥事没有。可是连Petra佩特拉也醒过来了,只要是一个活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需要。像施密特夫人每天高叫“救——命!”这种事,也算是她的一种精神需求。想必她是不愿意到这里来的,或者不明白自己怎么被绑架到了这里,所以想通过呼救来达到回家的目的。

这样的愿望,在Petra佩特拉的脑海中也出现过。她在等待外出旅游的丈夫回来的同时,也十分渴望可以回家去看看。只是这样的想法她并没有说出来。她曾找不同的护理员询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得到的回答都是:“您现在不能出院。您现在得呆在这儿。”

世上最难掌握的就是一种无形的尺度。比如拿这护理院的探望来说,到底亲属应该隔多久去看望一次才算是正确?对此就很难有个标准的说法。

对于那些住不惯想回家的老人,每一次的亲属探视就如同是一次让其更不喜欢呆在那里的理由。他们舍不得亲属离开,每次都强烈地表示想要回家。那情景有点像刚入托的孩子。

Petra佩特拉知道自己回不了家后倒表现得很释然。事实上家在她的记忆里也有些模糊不清。这才是她想回去看看的原因。她还能够记得自己是有丈夫的。只是没人知道丈夫在她的脑海中竟然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

那时候的Laurence劳伦茨穿着红白相间的短袖衬衫,一头卷毛。每当她想起他的样子来时,脸上便流露出一层羞涩。每次门响,她都会望向门口,同时两只手缩回胸前去抓住被子。

然而每次进来的都不是丈夫。“我的丈夫去旅游了......”每次她都这样呐呐地对医护人员和自己说。

就像梦是无法真正让人完全了解的。她脑海里对家对丈夫的感觉和概念就像梦一样浮起后看不见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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