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学习与批判》

作者:翁长松    更新时间:2021-08-12 15:09:30

1973年2月北京大学恢复出学报了,于是毛主席说北大恢复了学报,上海复旦也要恢复学报。复旦大学闻讯而动,不久就完成了编辑任务,由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9月出版了第一期《学习与批判》,印数:30万册,每册96页,定价:0.33元。文章的主旋律是评尊儒反法。当时市委写作组属下的政治、文艺、经济等各小组写文章,另外组织了一个临时编辑小组。由时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师、罗思鼎小组成员王知常担任刊物编辑和负责人,最后给朱永嘉看文章大样。朱永嘉基本上每一篇都看的,一般情况下他不怎么改就通过了,因为组织文章时都已讨论过了。王知常做的事情就是把好关,不要出纰漏。我与王知常有过一面之缘。那是1974年的一个夏季的上午,王守稼同志邀我去康平路开会,会后中午他留我在康平路食堂用餐,在排队取餐时意外地碰到了王知常,守稼把我介绍与王知常相识了。我的印象他个子不高,大脸型、天庭开阔饱满,鼻梁上架这一副深度眼镜,是个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教师匠。令我颇感意外的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的人物,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教授和《学习与批判》主编。当年我对《学习与批判》上刊发的文章是较为关注的,因为那时还是书荒年代,无经典作品可读,读《学习与批判》也成了我的一种文化消遣。我几乎购买和读过全部的《学习与批判》。日前在整理我所藏旧刊物时,发现我竟然保存了自1973年9月第1期创刊号至1976年10月刊发的第10期,即“总第三十八期”终刊号;其中除缺少1976年8月这一期外,其余37期全部收齐和完好保存着。

现在凭我的记忆来谈谈对《学习与批判》的印象。现从1973年9月第1期创刊号聊起。这期创刊号有些别致:其一,《致读者》和目录页,不是刊在通常的刊前,而是刊在末尾(至第二期改了过来,“目录”置卷前了):其二,刊物只刊“上海学习与批判杂志编辑部编(上海复旦大学)”,却不刊登编辑部具体人员名单;其三,创刊号的内容除卷首刊有周恩来《在中国gcd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王洪文《关于修改党章报告》及《中国gcd章程》和“十大”新闻公报、“十大”第一次全会新闻公报外,依次为“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学会辨别各中思潮和学派”“教育随笔”等栏目。当年其最具影响力的当数 “学会辨别各中思潮和学派”,即“尊法批儒”这组栏目的文章。其刊登有石仑《论尊儒反法》、王运熙等《试论屈原的尊法反儒思想》、史尚辉《从“三不足”看王安石的法家思想》、石一歌《论鲁迅世界观的转变》等,皆为当年最时髦的尊法批儒文章。在这里我第一次发现了“石一歌”的名字,据说其名与丁学雷、方泽生、任犊等同属当时上海市委写作组文艺组较具影响力的笔名之一。此外在《学习与批判》中,被用过的上海市委写作组笔名有罗思鼎(谐音“螺丝钉”,取义于雷锋名言:“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宫效闻、石仑、康立、翟青、齐永红、史锋、史尚辉、曹思峰(谐音“漕溪北路40号”,我们历史学习班所在地,也是原上海历史研究所的办公大楼)、梁凌益、戚承楼、靳戈、方岩梁(谐音“放眼量”)、金风、方耘、常峰等80多个笔名。当然有时在《学习与批判》也发表作者本人真实姓名的文章,如刘修明《孔子传》(《学习与批判》1973年10月16日第2期),俆缉熙《评<红楼梦>》(《学习与批判》1973年10月16日第2期)和余秋雨《胡适传——五四前后》(《学习与批判》1974年1月16日第1期)等。

《孔子传》作者刘修明是我的老朋友,他是上海历史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原上海市委写作组历史组成员。他1940年出生于上海,196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1964年进入上海历史研究所工作后,不久在《解放日报》头版上发表的长文即被《红旗》杂志转载,展现了他思维敏捷,长于撰文的才华。1969年初他被借调到上海市委写作组历史组工作。1974年初我在所里见到他时也才30多岁,修长的身材,白质的肤色,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素色眼镜透视出他那睿智灵动的眼神;风度翩翩,文人气质,尽显本色。“文革”结束后,他又回到历史研究所,从事科研工作。他凭借自己笔头快,能写的特长,接连在全国史学权威杂志《历史研究》上发表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典型性与长期延续的原因》《两汉的历史转折》等三篇文章,接着又在《中国史研究》上发表了七八篇学术论文,这在上海学界是比较罕见的。因为这些论文主题围绕秦汉史,导致他在秦汉史研究方面的学术声誉越来越高,后赢得了中国秦汉史学会副会长的职务。刘修明是个有史识,文笔又活泼的史学家,这在《孔子传》中,就有出色的展现,比如他在批评孔子是个官迷时写道:“孔子很想当个官儿。到了二十六、七岁,总算当了两回官。一回是当‘乘田’,职务是管牛羊。孔子不嫌官小,说:‘我要把牛羊养得大大的!’一回是当‘委史’,就是仓库会计。孔子说:‘我管账要不出一点差错儿!’真是官迷心窍。”寥寥几句,把个官迷心窍的孔子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见刘修明非凡的文笔造诣。

《评<红楼梦>》作者徐缉熙是著名学者。他1934年生于江苏宜兴。195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历任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他长期致力于文艺学、马列文论、美学和《红楼梦》的教学和研究,先后开设“文学概论”“红楼梦研究”“中国古代美学”等学课,其在红楼梦研究上的成果,在我国学术界早就名闻遐迩,所以当年他能在《学习与批判》刊发《评<红楼梦>》一文也不奇怪了。其在文中说道:“《红楼梦》所描写的以贾府为中心的四大封建家族由盛而衰的历史,就是这一历史转折时期的封建社会的写照。曹雪芹申言他这部小说‘毫不干涉时世’,这不过是他的掩饰之辞。实际上,我们正可以把《红楼梦》当作封建社会末期的一部政治史、阶级斗争史来看,从中了解什么是封建社会。”画龙点睛地指出了《红楼梦》的社会历史价值和意义。《胡适传》的作者余秋雨是著名的文化史学者和散文家。他和我是同乡,1946年生于浙江余姚。1966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凭着自己丰厚的文史知识功底,优美的文辞,引领读者泛舟于千年文明长河之中。首部散文集《文化苦旅》依仗着作者渊博的文学和史学功底,丰厚的文化感悟力和艺术表现力所写下的这些文章,不但揭示了中国文化巨大的内涵,而且也为当代散文领域提供了崭新的范例。1985年成为当时中国大陆最年轻的文科教授。1986年被授予上海十大学术精英,1987年被授予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的荣誉称号。2010年起担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院长等职。其早年发表的这篇《胡适传——五四前后》,其不俗的文笔也展现得精彩纷呈。他写道:“胡适一九一七年七月十日到达上海。﹍﹍他跑到上海的书店里,去看哪些英文书。结果尽是一些十七、十八、十九世纪的东西,‘都是和现在欧美的新思潮毫无关系的’;他碰见了一个英语教师,谈起来,那个教师竟然不知道当代几个欧美作家的名字。”寥寥几句,巧妙地展现了胡适高人一筹的学识。当然限于时代的局限性,不论是刘修明和徐缉熙,还是余秋雨,在他们的笔下难免有“极左”偏面性的过失,时过境迁,这里就不作赘述了。

接着聊一下我和冯丹枫、茅伯科、黄龙珍等合作撰写和发表的那篇《从青铜器看吃人的“礼治”——上海博物馆青铜器陈列室巡礼》(《学习与批判》1974年6月20日第6期)的文章。1974年初,我和来自沪上工矿和农场的16位职工参加了市首届历史学习班。同年5月初在老师的组织安排下我们4位学员带着任务参观了上海博物馆青铜器陈列室,回来后我们结合文献史料记载,撰成了此文,后经老师审阅和修订后就投寄给了《学习与批判》编辑部,不久文章刊发了。在文中我们把上海博物馆所藏青铜器与周代“礼治”联系起来分析,试图揭示奴隶社会吃人礼治的反动本质。我们写道:“中国的青铜器时代史同中国奴隶社会的兴衰相始终的,它是奴隶社会‘礼治’的象征。﹍﹍青铜器所反映的‘礼治’,决不是徒具形式,而是有鲜明的阶级内容。钟鼓齐鸣的‘礼’治的基础,是奴隶们的斑斑血泪、累累白骨。”现在看来文章具有明显的偏面性及阶级斗争火药味,当然这也是当年时代的局限性,自然我们也难免其俗,独善其身了。

《学习与批判》是“四人帮”上海余党的御用文人们的刊物,其发表了多篇含沙射影、颠倒是非、蛊惑人心的错误文章,如罗思鼎的《将反对投机主义的斗争进行到底》(《学习与批判》1976年1月第1期))等文章,这是需要严肃批评和谴责的。但其编辑部成员也不是铁板一块的,也不乏富有马克思主义思想观、史学观的知识分子和编辑,也曾刊出了数篇有思想和学术价值的文章。比如史学家陈旭麓先生的《是拆庙还是补天?——李贽与<水滸>及其他》(《学习与批判》1976年2月14日第2期)一文,不乏真知灼见,对明代思想家、文学家李贽评价道:“李贽的一生,奔走四方,做过多年小官,后来当了三年知府,就弃官而去,专门从事讲学著书,他更多地是一个受到排斥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这个经历。使他在农民起义风暴的震撼和阶级分化的引导下,敢于向封建传统思想举起叛逆的大旗,同顽固势力作斗争。他的《藏书》《续藏书》《焚书》《续焚书》等著作,为后来的思想战线提供了借鉴的东西。”这是段极具思想和史识的论说,所以他无愧为“学术思想上成就之卓越和影响之深远,这在当代中国史学界是不多见的”史学家。又如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碣石考》也是一篇考据力作。历史上对曹操登临碣石究竟在何处有不同说法,谭其骧凭其厚重史地造诣,梳理考证出碣石位置,其叙述道:“就是现今河北省昌黎县北偏西十里那座碣石山。因为只有这座山,拔海六百九十五公尺,周围数十里,屹然特立于渤海北岸近海平原中,既与碣石之称(《说文》:“碣,特立之石也。”)相符,又高大得足供帝王们率领着成千上万扈从登上去;并且又位于东西交通大道的侧近,也便于登临。”(《学习与批判》1976年2月14日第2期))这是篇具有严谨性和科学性的考证论文。所以《学习与批判》不全是毒草,也有香草的。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了,举国悲哀、伤痛和悼念,所以《学习与批判》1976年第十期(即最后一期)上,以毛泽东遗像为封面,以大量的篇幅刊载了中共中央“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同志致悼词”及5篇学习毛泽东著作的体会文章,传递出“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把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的主旋律思想,给人一种庄重、肃穆感。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