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醍醐灌顶
沙鸥话音刚落,客厅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张狂的音调把卧室里的罗曼和沙鸥都吓一大跳。
石阿姨敲门进了卧房,罗曼赶紧收好照片,生怕再被自己之外的人看见。
石阿姨把正在响铃的手机递给沙鸥。
沙鸥却顿时紧张起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没敢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谁的?”
“是……贺的……”石阿姨神色严肃地回答。
沙鸥愣在那里,看了看罗曼,始终没有伸手拿过手机的勇气。
铃声不断地响着,罗曼知道再这样耗下去,对方随时都会挂断。
“打开免提,接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罗曼命令着,转头对石阿姨吩咐道,“麻烦给我取纸笔来,要快!”
她已经意识到,害怕和躲闪都无济于事,眼下反正敌暗我明,既然都被动到这般地步,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沙鸥有了罗曼在场,胆子也稍稍大了些。当她按下接听键的同时,罗曼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怎么样?这些日子还好不好?”只听贺建朝在电话里得意地问着,“这几天外面的动静很大呀!娱乐新闻都快成法治新闻了,哈哈……”
贺建朝忘形地笑着,不料却被沙鸥气狠狠地打断了笑声:“是你干的!”
“你说什么?”贺建朝在电话里问。
“是你干的!”沙鸥提高了声音,怒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想陷害秦朗和黑岩,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和报复!”
“喂,喂喂!”贺导摆出一副清正的语态说,“我说沙鸥,你指证也得有事实根据啊!不然犯法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干的?我现在还在宁波为你的电影做宣发呢!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违法的事情?”
“除了你,还会有谁干得出这种阴险勾当!”沙鸥像个挣脱了一切锁链的奴隶,终于敢奋起反抗了。
只听贺建朝轻松一笑,道:“其实呢,是谁干的,你我有必要弄清楚吗?那是警察的工作。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为了我俩的合作。”
“我跟你没什么好合作的!”
“是吗?我说,话不要说得这样绝嘛!当然我体谅你现在心里不好受,谁看到自己的那种照片,都不会好受的……”
“贺建朝!”沙鸥已经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喷火,“你不是人!”
罗曼及时地递给了沙鸥一个眼色,沙鸥虽在盛怒中,还是马上领会了,于是故意对着电话叫道:“你以为你给我拍了这些照,给我寄来这些照,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为所欲为?沙鸥,你先静一静,听我说完。”贺建朝冷冷地回答,“首先,我不知道你这些照片是谁拍的。其次,我是无意中发现了你的这些私密照片,怕给你造成极其不良的后果,所以好心好意寄给你,提醒你自重自爱。为所欲为的应该是你!”
“无耻!你到底想怎样?”沙鸥望着罗曼的眼色,继续试探着贺建朝。
“想怎样?我想买你《云之雀》的电影改编权啊!这是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无数次的,现在不能再等了。明天我回上海,晚上要么我来你家,要么你去我那里,总之我们必须马上签约。”
沙鸥不吭声,不知所措地望着罗曼。
贺建朝听沙鸥没反应,便继续道:“别跟我说什么你已经隐退封笔之类的借口,这些小伎俩并不能掩盖你曾经的堕落。下周将有一个记者招待会,你不会希望我在媒体会上向公众言明,沙作家之所以不再继续担任我的编剧,是因为我贺建朝不屑于和吸毒的编剧搭档吧?当然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这些照片在媒体面前公布的,这不是我贺建朝做得出来的。但是,你既然都已经拍了这些照片了,就难保网上不会有人发出来……”
沙鸥急红了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巴巴地盯着罗曼。
罗曼迅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到沙鸥眼前。
沙鸥看后,马上冲着电话的口气变得软下来:“签约的事情,能不能……让我想一想?”
“可以啊!这就是我今天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嘛!我现在人还在浙江呢!到明晚我们见面,你有超过24小时的时间考虑这件事。”
罗曼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给沙鸥,于是沙鸥对贺建朝说:“24小时不够,你让我多想几天吧!”
“不行!我已经给过你很长时间考虑了。这件事我早就跟你讨论过!”
“那再给我三天?三天怎么样?”沙鸥按照罗曼在纸上写的,又一次讨价还价道。
“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了,明天晚上签约!”
“后天吧?”沙鸥再看了一眼罗曼递来的纸,说,“明晚我约了心理医生,说好请人家吃饭的,谢谢他给我的治疗。”
贺建朝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好!那就后天下午2点。但是你必须来我工作室,而且只能你单独一个人来,不许带任何人!”
挂上了电话,沙鸥迫不及待地问罗曼:“快说,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罗曼摇摇头。
沙鸥惊讶又失望地说:“那你干嘛一直要我跟他讨价还价?”
“我不过是在拖时间,想多争取一天也好。”
的确,在什么办法都还没想出来之前,在被对手逼得步步被动,处处受困之际,罗曼只能尽量争取时间,哪怕多一天也好。说不定这一天,颜律师那里就能传来利好的消息呢?说不定她能在这一天里找到破局的秘钥呢?
可是,这会儿连罗曼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贺建朝显然很小心,应对冷静,方才的电话虽被罗曼录了音,但却没有一句能当作证词。贺建朝这一回是吸取了从前的教训,即便是对沙鸥说话,每一句都说得滴水不漏,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这么说,如果后天下午之前我们还没有解决办法,我就只能坐以待毙了?黑岩就只能……”沙鸥越说越凄凉,提到黑岩的时候,竟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沙鸥所言不差,罗曼只是沉默地蹙眉。此时她的耳边回荡的尽是贺建朝狂妄得意的笑声。她俩明明都意识到这是贺建朝一手布下的局,却好像被对手拽住了头发,动弹不得也抵抗不了。贺建朝此举岂止一箭双雕,不但能铲除黑岩,毁掉秦朗,更是把她和沙鸥肆意地捏在掌心,又摁倒在地,为他的胜利献祭。
罗曼只觉得自己的体温又开始慢慢升高,但她这时不敢服用感冒药。她问石阿姨要了热水,一口气给自己灌下两杯,借以排毒安神。
而后,她把颜律师见到黑岩的情况转述给了沙鸥听。
“你是否向警方坦白过去的一切,这个由你自己决定。”罗曼望着她说,“但是,我仍要重申,即使你冒着身名与前途皆毁的风险告发贺建朝逼你吸毒,还是不能证明栽赃黑岩和秦朗的人,就是他。”
沙鸥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说:“毁就毁吧!豁出去了,不管能不能为黑岩洗刷冤屈,我都要告发贺建朝!”
一向畏惧贺建朝如畏惧洪水猛兽的沙鸥,在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地中时,竟然能够为救黑岩而奋不顾身,不惜与贺建朝同归于尽。这个“豁出去”的决心让罗曼大为感动,打心眼儿里希望黑岩重获自由后,能珍惜沙鸥这一片真情的付出。
“豁出去……”
罗曼忽然醍醐灌顶——既然已经被逼得守无可守,何不弃守为攻?即使一时无法找到栽赃陷害的证据,哪怕是以诱逼涉毒之罪将贺建朝绳之以法,警方和检方一定也会从两个案子当中发现关联,从而进一步查证秦朗和黑岩的清白。
可是,她俩又马上犯难了——要找到证据证明贺建朝逼迫沙鸥吸毒并拍下艳照,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别说刚才贺建朝在电话里矢口否认沙鸥指责他的所有罪名,他这些年在给沙鸥送“冰”的事上更是尤其小心,不管是沙鸥的微信还是电话记录,丝毫找不到贺建朝购毒或持毒的相关证据。
正在两人苦思冥想之际,罗兰给罗曼来了微信,说在医院的检查还没完,但学校的放学时间到了。“你再帮我接一下聪聪吧!接了他就直接送回家,我们这儿的检查也快结束了。记得千万别让娃知道他爸的事!”
罗曼匆忙从沙鸥家出来,赶去学校的一路上都在思索着突破口——
假设贺建朝诱逼了沙鸥吸食冰*毒,那么他是怎么购得的冰*毒?
假设沙鸥的那些照片都是贺建朝设套拍下的,那么怎样才能证明拍摄者就是贺建朝,拍摄地点就是他的海边别墅?
罗曼把所有的疑问排列在脑中,绕来绕去却始终不得其法。
她甚而又想到了她在那张照片上发现的帆布购物袋,从第一眼看到袋子上的logo,她就能断定,那正是她和贺建朝在巴黎都经常光顾的玫玫书店的店标。可即便如此,仅仅一个袋子也不能证明那一定是贺建朝的袋子、贺建朝的家。
推想可以大胆,证据却必须确凿。
罗曼有些垂头丧气地想着,其实在与沙鸥、秦朗和黑岩相识的人中,除了她和贺建朝,也没有谁曾频繁地光顾远在巴黎又那么冷门的玫玫书店了。贺建朝显然更是那里的常客,连他带在身边喝水的马克杯,都是这家书店的赠品,这是罗曼在《海上青花》剧组时亲眼所见的。除此之外,罗曼在国内就只见过大祥曾有一枚同logo的书签……
“大祥!”她又想到了大祥,但这一次,她忽然感到眼前电光火石般的一亮。
大祥是认识贺建朝的!如果她没猜错,那张被大祥当作宝贝和荣耀一般的书签很可能就是贺建朝送给他的。她记得大祥跟她讲过,他之所以能有出镜的机会,就是他给贺导跑腿办事换来的。而罗曼也亲眼见到过,大祥曾在宾馆大堂里等候贺建朝,后来据他自己说,那次是因为沙鸥感冒了,贺建朝买了药,让大祥取了送去宾馆。也正是那一夜,大祥无意中撞破了沙鸥和贺建朝之间的秘密关系,并告诉了罗曼。
这时,罗曼已经开车到了聪聪的校门口,远远望见小家伙正背着又大又沉的书包站在街边朝着自己的车使劲挥手。罗曼接上了宝贝外甥,怕自己的感冒传染给娃,又是戴口罩,又是开窗通风地一路把聪聪送回了家。
罗兰比姨甥俩早一步到家,一听罗曼在楼下按门铃,便亲自下楼来迎。她让儿子自己先坐电梯上楼去之后,便跟罗曼说了今天去医院检查的经过。
杜医生果然替陈静农安排做了包括PET-CT在内的所有必要检查,但最终结果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全部出来。
“老太太已经知道了。”罗兰叹着气说,“没办法,瞒不住。今天我除了要陪陈静农做各项检查,还要带上他妈去检查,所以才搞到这么晚回家。她昨晚不但吐了,最糟糕的是眼睛也出了问题,忽然看不清楚了,连呼出的气都难闻。哎呦把我折腾得……所以今天干脆一起带着上医院。她老人家多精啊!一听儿子做的那些指标检查名称,立马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罗曼安慰她说,让老太太知道也好,省得费心瞒来瞒去的。而且这样一来,家里也太平些,至少这段日子不会再吵架怄气了。
“你婆婆检查下来到底什么病?”
罗曼不问则已,一问之下,罗兰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她先带着老太太去看眼科,眼科医生却怀疑那是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的症状,说是老人的血糖控制得极差,C胜肽链胰岛素异常偏低,这才导致了视网膜、末梢神经等糖尿并发病变。
罗兰不敢置信,于是又带着老太太挂了内分泌科的号。内分泌科的医生看下来还是这个结论,并查阅了老人过去的看病和用药记录,说病患所用的胰岛素针剂分长效、短效、混合剂型等多种,陈母之前的配药记录显示,医生配给她的都是严格根据她的体重、用餐时间、饮食习惯等因素反复计算出来的针剂用量,按理绝对不会错。
最后老太太终于自己交代出来,自打她上回把家里的剩药卖给了药贩子,后来就为了省钱,从药贩子手里低价买了即将过期或刚过期的胰岛素来替代医生给她开的。
她原以为只要药贩子给她的针剂还没过期,或者刚过期不久,药效都不会差太多。却不料糖尿病人的用药都是医生根据病患个体情况专配的,来不得半点差错。
时日一久,陈老太太的血糖就掉控了。起先还只是视力减退,看东西感觉变形,常有黑影飘飘。但她也没当回事,以为年纪大了都会这样。直到这回四肢和全身异常感加剧,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这老人啊!越活越像小孩子。可是小孩还知道听话,老人却不肯听啊!跟她怎么说都没用,非要跟我们反着来,还老觉得这是为我们好。你不知道,她就算不跟我吵架,我也累啊!”罗兰叹道。
罗曼这会儿也没心思继续听她说老太太的事了,知道陈静农的检查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便不想再耽搁,让罗兰明天一拿到结果就告诉她。
听说罗曼还有低热,罗兰让她赶紧回家去服药休息,说她正打算让陈静农的姐姐来照顾老太太几天,顺带着帮她接娃放学,这样她自己就能全力以赴地陪陈静农就医了。
告别了罗兰,罗曼直接赶回了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准备再服一片昨天买的感冒药,然后卧床休息。
当她打开药盒,取出一粒感冒药片时,突然想起昨天买药时,那个店员让自己登记身份证的事情来。
罗曼的思路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冲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一道强光划过眼前的纷乱和黑暗。
感冒药!身份证登记!还有刚才罗兰提到的药贩子……瞬时间,她在《海上青花》剧组所遇到的那一幕幕,以及自己如何认识大祥的情景,像闪回镜头一样回放在自己眼前。
罗曼放下手里的药片,迅速拨通了秦朗家物业的值班电话,询问他们前天是否安排过电工对各家各户进行电路的维护检查。物业莫名其妙,说根本没有这么回事。
罗曼心下了然了一半,挂上电话便服了药,躺到了床上,在大脑还没被药力迷糊之前,给沙鸥去了电话。
“我找到突破点了!”她告诉沙鸥。
沙鸥兴奋道:“快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还没想到办法,只是想到了突破点,为此我必须先找到一个人。”
“谁?”
“等我先找到他再告诉你。你见过他,但你不会记得的。可惜,我们谁也没有他的联络方式,除了贺建朝。”罗曼对沙鸥说,“今晚你好好休息,跟石阿姨一起为我向上帝祈祷吧!但愿我明早起床后彻底退烧。因为明天一大早,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横店。”